草木閑人（五）
草木閑人（五）
——秦淮桑
【竹籬】
竹籬，是種在春風(fēng)里的田園詩行吧，一行行，全都韻味雋永，清樸，耐讀，而又情思綿長。
哪怕歲月荒煙蔓草，籬依然平仄悠揚(yáng)，不管人間煙火事，永遠(yuǎn)的，一派清歡自足的模樣。
那人家把竹籬種在醺暖的風(fēng)里，不再發(fā)芽了，卻見青綠的藤在籬上爬滿，涌動的綠，纏纏綿綿，蔥蔥郁郁，猶如湖面漾起的波瀾，一圈圈，一疊疊，散了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撒潑一樣的綠，是哪個粗心的畫師，忘了留白？任憑它瘋了似的長，無知無畏，反而顯得愈加狂野愈加隨性，惹人深愛。
而披了一身綠意的籬，看在眼里，忽然有了一種含蓄蘊(yùn)藉的美感，盈盈綠意，仿佛讓時光也變得溫柔繾綣。
我想起宋時詩里的一句，“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有深濃深濃的鄉(xiāng)村風(fēng)味在眼前彌漫開來，兼有一群頑童無賴喜人，蹲在地上扒開草叢尋促織，卻由著一盞燈火明明滅滅，在籬落疏影里。
若是夏夜，路過一行籬，有遇“籬落一燈明”的話，那微微微微明滅的燈火，便是螢吧，腐草化成的螢，低低飛著，青綠的微光，一閃一閃，點(diǎn)亮籬邊風(fēng)清清的夜。
【初過雨】
雨時，我是在午睡的淺里，聽著風(fēng)響，聽著葉落，聽著雨水滴答，植物拔節(jié)生長，散發(fā)出清清雅雅的氣息。
園里，萵筍葉片狹長，有獨(dú)特的氣味。而紫茄花開得小巧別致，不知可不可以摘下一朵做發(fā)飾？小番茄果水珠盈盈，依然是一副青澀的模樣。而南瓜苗繁盛，悄然占據(jù)了半個竹籬架，深黃顏色的花兒東一朵西一朵，被雨水打得零零落落，可我，最愛還是雨后的南瓜嫩苗，剪了，煮湯，味道鮮美異常。
是在雨水充沛的夢里，媽媽的菜園清新恬靜，仿佛觸手可及。也是在夢里，它變得遙不可及，我難過，是因?yàn)橐恍?a target="_blank">曾經(jīng)鮮活的舊日印象，已然回不去。
眼眸氤氳著淚意，醒來，已是雨散云收，長風(fēng)浩蕩，捎來一些天然草木的氣息，清淡，又潔凈如洗。
從樹下走過，玩心大起，伸手拉一下掛滿水珠的樹枝，又迅速跑開，珠兒紛紛摔落，于是，心情大好。
有幾點(diǎn)微微的涼落在發(fā)梢、手臂，也顧不得拭去，清涼印記，就當(dāng)作是雨水的恩澤吧。
初過雨，在幽寂的小路上慢悠悠地走，踩著落葉，像是踩著一行行抒情詩的韻腳，聽石板路上的足音綿長，慢慢慢慢長出青苔的顏色與柔軟。
路過十八棵桃花心木，六棵木棉，轉(zhuǎn)過兩個街角，穿進(jìn)一條小巷，去買一盒中國風(fēng)的明信片，給自己。然后，挑出一張，寫二三行小字，日期后面補(bǔ)上“初過雨”，寄給你。
【百花記事】
春日綿綿，有雨，涼意襲人。
穿薄的針織衫和棉麻長裙，撐一柄素色的傘，走在雨水里，會忽然覺得自己活成了山野里一株棉麻一樣的女子，素簡，清淡，不事張揚(yáng)，內(nèi)心篤定而歡愉。
低低一低眉，就連春風(fēng)都醉了啊。
陌上光陰淺，多少春花開遍？我也多想，把落地閑花都拾起，風(fēng)干，裝進(jìn)藏青色帶繡的香囊，給它起個名字，叫做“百花記事”。
而后，隨身帶著，把它當(dāng)做一味藥，治我三月里患上的觸景傷情。你要知曉，枯干的花瓣，即便失了容色，但依然有香，淡，而清瘦，而妥帖，而安怡。
一片一片的花瓣，疊起，保留一種清樸的味道，在一塊粗布縫制的香囊里，續(xù)一朵落花枝頭未完的春夢。
夢里，是有桃朵夭與杏花靨，是有梨花溶與李花白，淡然，清朗，替我記著那年那月，那春日的雨，和一段清簡不爭的落花光陰。
二三月里，著顏色素淺的衣裙，再帶藏青色香囊，是不是亦有一種清樸的美，猶如野生植物，恰好隨性，恰好芬芳，恰好，為你所念？
【杏花天】
春日，風(fēng)暖。
素白紙箋抄寫程羽文的《花月令》，“正月:蘭蕙芬。瑞香烈。櫻桃始葩。徑草綠。望春初放。百花萌動。 二月:桃始夭。玉蘭解。紫荊繁。杏花飾其靨……”
靨，舊時指女子在面部點(diǎn)搽妝飾。那暖風(fēng)里，淡香搖漾熏得游人欲醉的杏花，朵朵都是愛美的罷？
抹一點(diǎn)脂粉，搽一點(diǎn)腮紅，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拆欣怡，像個新嫁娘，紅蓋頭揭起，她笑顏溫婉含蓄，美得像一首七律，寫于薄暮，寫于晨光，寫于淺醉微醺時。
不由亂想，會不會，有一天我也闖進(jìn)杜牧詩里的杏花村，找一個紅燈籠陳舊的酒家，坐下，恰對著半窗雨里青山，叫一兩碟小菜，半壺酒，消磨一日好光陰。
細(xì)雨輕盈，卷著點(diǎn)點(diǎn)花粉，被風(fēng)吹進(jìn)窗來，落在衣袖上，溫柔，無聲，有些微微的涼，散著些清清淡淡的香。
收下店家贈送的一枝杏花春色，置于桌上，飲酒，聽曲，再是無話。
初過雨，天色漸漸清明，留下酒錢，桌上的杏花摘下一朵，別在衣襟……
【春茶】
今春的第一杯茶，喝的是鐵觀音，放很少的茶葉，看它在水里舒展開，亦是葉葉春情，清香撲面。
人皆言“禪茶一味”，茶的幽綠與禪的幽清融于一甌，這一口，茗韻幽幽，流轉(zhuǎn)于舌上，不免心懷悠悠。
似有滿山碧翠在眼前鮮活起來，新長的葉芽兒顏色嫩黃，是一種不諳塵事的純真模樣。
餐風(fēng)，飲露，生于深山，宿于塵土，若有哪種植物由始至終芬芳幽素兩袖清風(fēng)，我以為，一定是茶樹。
畢竟詞窮，再多的形容也是沒有了。只是想起，古時有人終日隱于深林，不肯與塵囂為伴，會不會擇幾株茶樹植于小院，不為其他，只為有清風(fēng)來。
閑時讀書，或是坐于庭前，聽風(fēng)，賞月，用山泉水煮茶，寫幾行尋常不染的文字，何嘗不是人間樂事？
一些舊時文章，讀到如今，才發(fā)覺字里行間隱隱茶香散漫，分明的，透著一股清雅氣息，沁人心脾。
比如王晫《快悅續(xù)記》，字里行間，茶香漫溢?！按喝湛椿?，郊行一二里許，足力小疲，口亦少渴。忽逢解事僧邀至精舍，未通姓名，便進(jìn)佳茗。踞竹床連啜數(shù)甌，然后言別，不亦快哉？”
閑來無事，泡一壺春茶，翻幾頁詩書，一任窗外落花依草，不亦快哉？
20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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