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幸福
70多年前,在祖國的西南邊陲向境外的路上,山路逶迤,羊腸一樣細(xì)的路一圈又一圈繞在高高的山上,一直伸向高處,直到消失在山頂厚厚的霧中?!岸.?dāng)、叮當(dāng)、叮當(dāng)......”這一串的鈴聲是在打招呼:“山間鈴響馬幫來,對面有馬幫兄弟的話,請借光讓我們過去一下?!?/p>
父親走在馬幫的前頭,身后那匹馬頭上鮮紅的綢花已變得黑黝黝的,一如他山風(fēng)中黛黑的臉。山路轉(zhuǎn)彎,他停下腳步,瞇著眼睛手搭涼棚看身后的馬隊,馬隊也停下來休息,那些黑瘦的漢子們用手扶著高高的馬馱子,馬蹄聲暫時歇了。
父親是趕著自家的那匹棗紅馬加入到這個馬幫的,頭家看他個子結(jié)實,說話硬得可以在地上砸個坑,就讓他做了馬鍋頭(馬幫的首領(lǐng))。
路還很長。那一塊塊陳香的普洱茶、一坨坨甜香的紅糖、一匹匹的土布,都在騾馬背上,綁得嚴(yán)嚴(yán)實實。父親要帶著這些人、這些馱子,平安到達臘戌地方,然后,再運回一馱一馱軟軟的棉花或其他貨物,這樣才算給頭家有個交代。
路是那樣陡。冬天的時候,路上會有薄霜,騾馬的蹄會打滑。但是,馬幫是不能歇氣太久的。父親就從挎包里抓出一把一把的米糠灑在地上,騾馬探出蹄子試試,又繼續(xù)前行。路滑天冷,人也冷得抖抖索索,僅有的毛氈是要給騾馬披的,趕馬的人只能把帶的衣服一層層的穿上,把自己裹得象粽子似的。
路過寨子也是要小心的。很多寨口的寨樁上都掛著頭骨,有些是惹怒了寨子的過路上留下的,白森森的頭骨讓人看著不寒而栗。父親卻是不怕的。路過寨子,他就讓馬隊在寨子外歇氣,而自己則會按照規(guī)矩去寨子里頭人家拜訪。有時候正逢寨子里殺翻一頭牛,他給頭人遞上一包鹽巴,頭人就會甩過來一大坨燙手的糯米飯,他接住,然后在牛血盆里一拖,鮮紅的牛血就燙熟了,他大口大口的嚼著沾了牛血的糯米飯團。頭人一拍大腿笑了:“羅鍋頭,要得!這條路你走得!”父親吃完,走出去帶馬隊穿過寨子,一路無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就這樣一趟又一趟,運走運回,串鈴聲中,父親漸漸倦了。
父親買了地,起了房,還帶回母親,家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他把馬鞭丟進了柴房,扛起了鋤頭,伺候起莊稼。秋天的時候,他捋一把飽滿的稻谷,在手里搓搓,嗅嗅,噴鼻的香。他笑了,看著在地邊打鬧的兒子說:“小崽子,這下不用愁吃了!”
年幼的我,時常趴在父親的膝蓋上,聽他講那些趕馬的故事。那個時候,我很羨慕他可以走很遠很遠,去到當(dāng)時的“夷方地”,甚至還曾經(jīng)帶回一支當(dāng)時頗為稀罕的手電筒,招得一村的人來看稀奇。他卻說:“跑著苦吃么,也苦不贏多久,種地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苦吃?!?/p>
從馬背到田園,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乜囡埑?,在自家院子里好好曬日頭,小富即安。那個時候,父親的想法是多么的簡單?。?/p>
父親的那一輩人,經(jīng)歷了中華民國建立到新中國成立那段漫長的歷史。他們的人生中的很多篇章,寫滿軍閥混戰(zhàn)、外敵入侵、國家內(nèi)戰(zhàn),直到新中國成立,到文革后的撥亂反正,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生活的一點點改善。在他們的心中,國家如果沒有戰(zhàn)爭,男人不用在外面顛沛流離,每個人都能憑借著自己的耕作,吃穿不愁,那就是他們心中最幸福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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