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猶思
清明時節(jié),一襲料峭的微雨卷走校園中的喧嚷,轉(zhuǎn)眼間,幾行飛鳥的啁啾又沉沉地擊碎那片靜如處子的寰宇,而天空像一個剛剛降生的嬰兒一樣顯得那么不耐煩,額頭緊蹙,眉宇間流露著一絲絲憤懣,這般神情讓我忍不住猜測另一場雨將會以怎樣的嬌羞或肆虐來傾泄那簾姍姍來遲的春靨。也許,江北的土地早已習(xí)慣了這種由冬入夏的直白,她不曾有情竇初開時的羞澀,也不曾有幽深歲月的壯烈,前一刻還是突兀的枝干和皸裂的傷口,倏爾,便驟然換作了綠意紅妝和來自最深處土壤的芳香。此刻,她等不及春色滿園的碎步,猶如她等不及秋日勝春朝的歌頌。遠方的號角催促著人生中冬夏輪回的倉促,而青春彷擬那些停留在春秋的短暫晴空,那片瘋長的四葉草,尚來不及留戀,又何談守候。
衷情于用腳來丈量從逸夫圖書館到西校圖書館的距離,一年四季如此,四載青蔥如此;注視著肅穆的高樓,褪去緊裹在身上的個套子,閉上雙眼,從心靈中走出了那個最真實最迷茫和最軟弱的自己,那樣的自己第一年如此,今年,也就是第四年,或許也如此。偌大的乳白色墻壁上鐫刻著“圖書館”三個金燦燦的大字,據(jù)說是季羨林老人題寫的。背后朝南,那一汪寂靜的水域,過了很久才知道那汪清水的名字——羨林湖。這些滿攜敬意和膜拜的祭奠,甚至夾雜著略微的崇拜,確是對一個學(xué)者報以真摯的紀念!私感,這是佇立在悠久歷史大地上這所大學(xué)的刻意而為,是想讓后繼的學(xué)子們循著那道深刻的履痕而踽踽獨行。
此情猶思,是一本有關(guān)季羨林在清華校園的回憶,仿似在文革時期所敘述的《牛棚雜憶》一樣。而我卻想用這本書的名字來定格藏匿在圖書館的金色日子和無限思量??v然自己所在的這座大學(xué)傾述了滿清入關(guān)后第一位狀元傅以漸的故事,紀念著民國時期傅斯年和季羨林等知識界大師的往事,但仍舊難以與當(dāng)下那些名聲鼎沸的重點高校論劍華山,有時候,甚至習(xí)慣了借商學(xué)院慣有的邏輯以質(zhì)疑停駐四年的時間成本和效用價值,越念越慌張,越想越忌憚。然而,書籍之厚重,青春之情意,遠非注定了一個人和一座城市的運命,也不是“須臾片刻稱子建,不可一日無鄧通”的名利場,而是一個生命階段的歸宿,一個飽滿人生的圓潤,和一個人年邁后咀嚼的最甜蜜最值得懷念的記憶。
每年此刻,圖書館總像遵守一個約定般舉行征文比賽,今年的主題是圖書館中的文明。久久地觀望著“文明”兩個字眼,思絮拋向千里,忽然有話想說,眼前的兩個字過于沉重,嫩意的年歲無法承受生命的重量,滄桑的斷紋尚且不能遮滿蔥綠色的眼神,前些日子還是不曾割掉生活臍帶的啼嬰,而今天卻要掄起狼毫?xí)鴮憽拔拿鳌?,歷練呢!時光的崢嶸呢!泱泱數(shù)千年的國史,在世紀之末戛然截止在夏商周斷代工程的公元前2070年,只是,二十多載的童顏無法將多難興邦的故事揉捏成一碗清酒,輕嗅酒香,早已醉上萬年。
倘若非要講文明,扮演著蒼老模樣的自己像極了一個“赤裸著、慌張著、奔跑出去”的瘋子,是從城堡中開拔的堂吉訶德式的騎士!還是查拉圖斯特拉從樹林中狂奔出來的癲狂!一向執(zhí)拗地認為前者比不上后者。后者仿佛一位預(yù)言的先知,比生活在世界上的人更清楚自己駛向的地方,而前者卻像是一個固守傳統(tǒng)的老頑固,在愈走愈遠的道路上,越來越落后于時代和他人,尤為無法理解的是他對這種忙亂的滯后渾然不覺,并在茫然前行中蒸騰著一抹崇高的意味??杀?!可笑!但是,阿爾貝*加繆在《西西弗斯神話》中寫道,“在一個突然被剝奪了幻象和光芒的宇宙中,人看起來是異邦的,是陌生人,他的流亡無法治愈,因為他被剝奪了一個失去的故鄉(xiāng)或一片應(yīng)許之地的記憶。這種人和生活之間的離異,演員和背景之間的離異,正是荒謬感”,若將兩者囊括在戈多的等待中,不覺間又開始羨慕起他們。也許,他們?nèi)紝儆谶@個世界上最可愛和最值得尊敬的人,至少他們清楚自己應(yīng)該走向何方,勿論方向到底是對抑或錯!不過,錯了又何妨?難道忘記了營銷專家卡爾最喜歡的那個阿爾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的故事最深層的含義嗎?——堅持錯誤的方向總比沒有方向的奔馳強——這怎能不是一種文明的前提!文明的前提,即文明的第一個層次,是一個人在骨子里所鐫刻的一種認識自己的尊重。我把這種文明寄托在圖書館中的每一本書和每一頁紙上,亦是在書籍的腳注里尋覓純粹而傷感的痕跡。常?;貞浽趫D書館中的四年歲月,“口干舌燥”的日子莫過于假期前夕的兩個星期吧!“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對我而言,那片一浪高過一浪的背書聲夾雜著幾許聒噪,猶感,“知識的本質(zhì)是一種無形的權(quán)力,無論你是否主動,都會在每一個階段強壓予你最模棱兩可的回憶”。擁擁攘攘過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為爭一席之地而披星戴月,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為即將而臨的考試而殫精竭慮。偶爾,在探詢,“那一紙榮譽到底意味著什么?”是成就!是成功!或是僅僅代表一份不竭的動力!可是,在這份旗幟的鼓吹下,又有多少人忘記了自我的尋找!因此,每每家中有親朋好友上大學(xué)之際,我總是向他們強調(diào)不要為一些過眼浮云而遮住了雙眼,因為對自我的尋找和信仰,是對自己身為一種生靈的最大誠意。這種夾雜理想化的思考炙烤了四年的光陰,并將一直垂量下去。
相信這是一種無根的思想,相信這一刻,我早已厭倦了不斷地將迷惑眼目的云霧誤以為彼岸,乃至質(zhì)疑我們的命運是否就是永遠與大海搏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直癡狂地引用《狂熱分子》中那一句,“這是一個無神論的世界,但絕不是一個沒有信仰的世界”,亦是一位研究周易的朋友曾說:“為人行事的本質(zhì)是一種宗教,像佛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無疑是在教徒心中產(chǎn)生一種神圣的敬畏感”,有關(guān)這種信仰和敬畏,在圖書館中,在自習(xí)室里,文明中理應(yīng)含有一層尊重和克制,尊重他人,克制自己,養(yǎng)成一種維護公共空間秩序的文明,而這本應(yīng)成為文明的第二個層次。余秋雨在《何謂文化》中一針見血地點明,“中國人缺少公共空間”,想一想,這是何等地契合!又是何等地委屈!時常高談闊論某個人包括自己不注重公共秩序,但又有誰思考過其中的原由——從泛黃土地上成長起來的中國人,喝足了濃湯似的黃河水,忍受了千年的專制思想,家天下的習(xí)慣早已印刻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千年記憶里。其中,隱含的幽咽是將國視為家,一家即為一國,一國即是一家,歷史之中尚存的只有私人空間的概念,而自幼沒有共同空間的映照,像嵇康阮籍等竹林名士,甚者更有脫衣裸奔的張狂,雖不否認魏晉時期為中國歷史少有的文化多元時期,但“歷經(jīng)悠久”的缺陷在如今之際彰顯得一覽無余。只是,千年傳統(tǒng)中閃爍的光芒具有普世性,固有的痼疾亦會在漫長的時間長河和一班接一班的學(xué)生中銷聲匿跡。
相信有一種溫情默默地守候人性的光輝,相信那一刻,聲音消弭,秩序井然,由文明蒸騰起的一種文化悄然間在醞釀。
論及文明,又徑直地聯(lián)想起文化。在上世紀之初,西方史學(xué)家斯賓格勒和湯因比接連掀翻了西方獨尊的桀驁,國內(nèi)的新儒學(xué)主義,尤其被譽為“最后的儒學(xué)家”梁漱溟,執(zhí)念未來的掌舵者是儒學(xué)復(fù)興的世界,漸漸地,成長在破碎、分裂和多樣化的襁褓中的人們懷著一襲不傲慢、不卑微的情懷來面對融入血液的文化。“每一個時代,都有屬于這個時代的價值觀”,念叨著,思慮著,文明與文化的關(guān)系便自然生成了文明的最高層。文明顯露于外,文化則深入骨髓,仿佛組織行為學(xué)中郝茨伯格的雙因素理論,用文明來抑制心中的惡,用文化來宣揚心中的善。透過國民的文明,可以展現(xiàn)國家的文化;透過圖書館中的文明,足以顯現(xiàn)一個校園的文化。決定文明的文化成于自然,亦終于自然,像似一種理想化的藝術(shù),“最美的字句出于自然,好像天衣無縫,才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而能傳世久遠”?;蛟S,只有如此,在靜穆的徑行中,文明才能成為一種天生的行為,而文化才能成為一種神圣的儀式。
圖書館外,一如既往的靜謐,馥郁的書香一直飄到梧桐小徑的最南端。不經(jīng)意間,絡(luò)繹不絕的學(xué)生面帶微笑地走進了這處在我們心中的圣地。阿根廷文學(xué)大師博爾赫斯曾說:“如果有天堂,天堂應(yīng)該是圖書館的模樣”,而在微冷的季節(jié)里,我于這座天堂中用閱讀和思考書寫了這篇文字,單薄而稚嫩,激情又篤定。然而,人生的軌跡與思想的軌跡又豈止只在圖書室中發(fā)生、發(fā)展和運動!廣闊的天宇,到處流露著春意盎然的氣息。此情猶思,思不斷。遠方,人生的春天不會違約,不久之后,定會有一張接一張的笑顏迎接一個屬于自己的人生,一個自由的人生和一個文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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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猶思的評論 (共 8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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