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同桌
人老了,對一生走過的路,遇到的朋友,經(jīng)歷的事，總是會時不時地產(chǎn)生回憶的。
這不，去年應邀赴母校參加武漢大學120周年校慶，一臺精彩的文藝晚會，許多節(jié)目看后都忘記了，可那個雙人午“同桌的妳”卻總在腦子里縈回，且讓我又一次牽念起了小時候我的同桌那張靚麗的面龐……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誰看了你的日記
誰把你的長發(fā)盤起
誰給你做的嫁衣 ……
那悠揚的午曲，那健美的午步，那飄逸的長發(fā)，那隨風擺動的花裙……都勾起了我久久的
難以抑制的回憶。我已到花 甲之年，我年輕的女友——我的同桌，恐怕也快到這個年齡了。然而，她在我的記憶里，總是年經(jīng)美貌的。她留在我腦子里的印象是：園園臉，大眼睛，一笑兩個酒窩；她個兒不算太高，喜歡穿花色艷麗的“布拉吉”連衣裙。她為人友善，待人熱情，樂于助人。她的人品我是永遠難以忘懷的。
我的家鄉(xiāng)有五大鎮(zhèn)，即岳口鎮(zhèn)，漁薪鎮(zhèn)，乾驛鎮(zhèn)，皂市鎮(zhèn)，蘆市鎮(zhèn)。家鄉(xiāng)剛解放的時候，只有竟陵城關鎮(zhèn)和漁薪鎮(zhèn)兩處有中學。那年，經(jīng)考試，我被錄取漁薪中學。遠離家鄉(xiāng)百里之遙，我去那里讀初中。
漁薪鎮(zhèn)在我老家的西北方向，沿天門河上行還有四十多里。街面不寬，但頗繁華。漁薪中學原設在一座廟里。我去上學的那年，才在原址前面建一排四間的青瓦白墻平房，叫做新校區(qū)，我被編入初中一年級（五）班，就在新校區(qū)的第四間教室。全班五十二人，和我同桌的是離我家三十華里蘆市鎮(zhèn)的一位眉清目秀的漂亮女生。
我上初中之前，家鄉(xiāng)的小學不重視數(shù)學。所以，進入初中后，數(shù)學老師在課堂上講的植樹問題，雞兔問題、行程問題、流速問題等類計算題，常使我聽得云里霧里，做起作業(yè)來，頗有些犯難。我的同桌不欺人，她只要看到我列不出算式、不會解題，她總是細心地告訴我。經(jīng)她幫助，我很快就跟上來了。期末考試，包括數(shù)學在內(nèi)，每門功課都取得了80分以上的好成績。并且，期終綜評，還獲得了學?！捌穼W兼優(yōu)”的獎勵。此后，初中三年，每期我都獲得了學校頒發(fā)的這個獎項。當時，學校對獲獎者不發(fā)獎金，而是發(fā)一張獎狀及下學期所用的一套新課本。讓人仰慕的是新發(fā)的課本的封面上加蓋著“品學兼優(yōu)紀念”六個字的二寸見方的大紅印章。我十分珍惜這個獎項。獲獎的那一套套蓋有大紅印章的課本，我一直保存著……
我的同桌人長得靚麗，在學生中很活躍，能歌善舞，是學校少年先鋒隊的大隊長，左臂的衣袖上戴著綴有”三條紅杠”的大隊長標志。鶴立雞群，她在同學中比較突出，也深得班主任的喜愛。對班上發(fā)生的大小事，班主任總要征求她的看法和意見，或直接讓她出面處理。
在我還不是少先隊員的時候，由于我同桌的關愛，少先隊的隊日活動，如遠足、郊游、野炊……她總是熱情地邀我參加。有一次學校的隊日活動，班上的中隊要表演一個舞蹈：《開滿鮮花的村莊》，她就邀我扮演志領軍戰(zhàn)士，她和班上的女同學扮演朝鮮族姑娘，她自編、自導、自演，這個節(jié)目還在學校獲了獎。
她先我加入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后改為共青團），不久，她要我申請入團。由于我當時尚無這方面的認識和要求，對她開玩笑地說：“什么團？伙食團、馬戲團。”她對我對團組織的不尊重與褻瀆很不高興。對我說：“新民主主義青年團，是新中國先進青年的群眾組織，我們進步青年，立志為新中國的建設而奮斗的進步青年，都應該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爭取早日加入自己的組織?！睘榱颂岣呶覍F的認識，一方面，她請班主任找我談話；另一方面，又動員我參加聽團課。于是，我靠攏了團的組織，并在她幫助下，于五四青年節(jié)光榮地加入了新民主主義青團。當時，學校尚無團的委員會這類組織機構(gòu)，所以，對新團員的談話還是她帶我到區(qū)中國共產(chǎn)黨區(qū)委書記的辦公室由查書記親自談的。內(nèi)容大致是說：“你現(xiàn)在加入了光榮的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了，以后要按團的章程嚴格要求自己，做黨的助手和后備軍，要在學生中起模范帶頭作用?！?/p>
初中畢業(yè)前夕，填寫升學志愿表，我因家在農(nóng)村，家庭經(jīng)濟困難，就填報了師范學校。我把填好的志愿表交給了同桌，請她代為我呈交學校。同桌把我的這份表先交給了班主任老師。經(jīng)她與班主任商量，把我志愿表上的師范改為了高中。
當年秋天，我被錄取進了了今日被譽為狀元中學的市一中讀高中，并和我初中的同桌又分到了同一個班——高一（四班）。入校的第一天，我問她：“我請你代交的那份志愿表未填高中，怎么錄取進了高中呢？”她望著我輕輕一笑說：“是班主任把你的志愿改了，你成績好，老師認為你讀高中，上大學更合適?！蔽覍λf：“我家庭經(jīng)濟困難?！彼f：“有政府幫助，困難是可以克服的。”在高中階段，我享受了乙等助學金，完成了高中階段的學業(yè)。隨后又順利考入了大學。
是?。≌沁@個志愿表的改變，改變了我的求學道路，也影響了我的一生。所以，她與我的同桌情誼，我一直銘記在心里。直到今天，每當我聽到那首流行的《同桌的你》的校園歌曲，我就會心頭一熱，喚起我對她的久久回憶和深深思念。
在高中階段，她也給了我許多幫助。那時，家鄉(xiāng)的生產(chǎn)隊經(jīng)營不善，社員年收入分配很少，家里沒錢支持我上學。星期天，我到縣郊挖樹蔸子劈柴賣，寒暑假到建筑工地扛預制板、做小工。記得我進入高中的第二年，熱天來得特別早，進入6月，同學們都換上了夏裝，我卻仍穿著母親親手紡紗并織成的足有銅錢般厚的布做成的棉布對襟褂子，熱得汗水直流。她很細心，知道我家庭困難，便和班上的女同學商量，要大家湊了一點錢，給我買了兩件汗衫，兩件背心，又扯了數(shù)尺藍色細布，她自裁自縫，給我做了幾條短褲。做好后，她怕我不接受，便暗地里放到教室我坐的桌子的抽屜里。上晚自習，我打開抽屜發(fā)現(xiàn)了，就當眾大聲喊了起來：“誰的衣服，錯放在我抽屜里了！”我連叫了數(shù)聲，無人回應。這時，她急了，紅著臉走到我的面前輕聲說：“不要喊了，你出來一下。”我走出教室，她告訴我說：“天熱了，大家都換上了夏裝，你還穿著厚厚的土布褂子，怕你熱，班上的女同學湊錢給你買了幾件衣服……你就收下大家的這份情誼吧！”聽了她的話，我深深地感謝她和班上的全體女同學。激動得不知如何道謝，眼里噙滿了感激的淚水。
高中階段，我和她的學習興趣慢慢地都由理科轉(zhuǎn)向了文科。高中畢業(yè)那年秋季，經(jīng)全國高校統(tǒng)一考試，我被錄取武漢大學經(jīng)濟系；她錄取了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中國文學專業(yè)。兩校都在武昌，只隔一條馬路——武珞路。武漢大學在珞珈山，華中師范大學在桂子山。
記得那年去武漢上大學，時間可能是 8月28日，我在皂市鎮(zhèn)乘車。因為這里沒有始發(fā)車，買的票是天門——武昌的班次。也真巧，她也是乘坐的這班車。我一上車，她一眼就看到了我。我們幾乎同時驚叫起來：“呵呵，你比我考得好，上了全國聞名的重點大學——武漢大學，祝賀你?！蔽一卮鹫f：“你考得也不錯，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將來當女作家……”我們都高興得笑起來。
那時，家鄉(xiāng)交通并不發(fā)達，我們都是第一次乘坐長途汽車。以前，在中學階段，學校放寒暑假，百多里的路程，我們都是步行回家。
汽車在漢宜公路上飛速地行駛，我望著車窗外，道路兩旁的綠樹一排排從眼前晃過，村落、房舍、田野、山崗……又從遠處不斷地移過來……家鄉(xiāng)漸漸遠去。生于農(nóng)村，長于農(nóng)村的我們考出來上大學，心里那高興勁兒，簡直沒法說……
然而，就在我沉浸在興奮之中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當汽車剛駛出應城約8公里時，由于汽車煞車失靈，速度無法控制……司機一聲驚叫：“不好！”汽車從一條堤壩上翻車了。骨碌骨碌直向堤下翻滾過去……下面是水溝。一車的人和箱囊相互撞擊在一起……“同桌，抓住扶手！”我驚嚇地高喊，可話沒說完，我被人擠壓到坐位底下了，也算不幸中之大幸。汽車在打了數(shù)個滾翻之后，終于被堤下的一根水泥電桿擋住了……很多人都受了傷。傷重的頭破血流，呼爹喊媽。我和她命大，我只是右膝蓋破了上點皮，她卻一點事都沒有。
經(jīng)清理后，傷重者留下轉(zhuǎn)送到應城醫(yī)院治療，我們未受傷的則帶著箱囊，又轉(zhuǎn)乘另外安排的車開赴武漢。她驚魂稍定后對我打趣地說：“我們算是共了一次患難，經(jīng)受了考驗，算是患難之交啊！”這話傳到同學的耳朵里。后來，大家在一起相聚時，都打趣地說：“你們二人是共過患難的患難之交?！蔽?，老同學相聚在一起時，還常常提及此事，足足鬧到我們大學畢業(yè)分配之后才結(jié)束。
在大學階段，我和她又有過四年的交往和友誼。
珞珈山是很美的，每隔幾星期，她愛到珞珈山來玩。這里的林蔭大道，花間小徑，東湖之濱，圖書館，電影場曾留下了她的足跡。她特別喜歡珞珈山的櫻花，在四年華師求學期間，毎當春天櫻花盛開的時候，她都要來武大，我陪她賞花。她說，櫻花樹的樹冠高大，枝條橫伸斜出，非常優(yōu)雅，珞珈山的許多櫻花樹映襯著老齋舍碧綠的巰璃瓦排植在一起，就是一道令人心儀的靚麗景觀。僅管櫻花的花期不長，但櫻花與那些熱烈奔放、顏色鮮艷，視覺沖擊力強的花不同，櫻花白里帶紅，顏色淡雅，景線柔和，且隨開隨謝，紛紛揚揚，是長留在人們心頭的一場花雨——櫻花雨。櫻花給人的感覺是瀟灑飄逸、風情萬種，讓人憐惜她的短暫，卻鐘愛她的艷麗與繽紛……我也經(jīng)常去曇華林（師大的老校區(qū)），桂子山（師大的新校區(qū)）。去觀賞過那里的曇花，桂林、校區(qū)修剪整齊的冬青。那高大偉岸的青松、翠柏……曇華林離長江大橋近，我們也一起去爬蛇山，登黃鶴樓，站在長江大橋頭欣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的壯麗景色。那段時光是十分美好的，是長留在我的記憶里的。一張我們在長江大橋橋頭的合影，雖然已經(jīng)發(fā)黃了，我至今仍珍貴地保存在我的影集里。
六十年代初，國家遭遇到經(jīng)濟困難。十月，我被抽調(diào)去湖北省委農(nóng)村工作團參加整風整社，武漢大學黨委書記劉真任工作團團長。離開武漢市到農(nóng)村后，她給我寫了許多信，鼓勵我在火熱的社會實踐活動中，經(jīng)受鍛煉，很好地成長。她還在信中附著的一首詩里寫道：
為黨為民黃崗走，
整風整社赴新洲，
深入實踐勤磨練，
思想學習雙豐收。
我在給她回信時，也曾答贈一詩：
深入實際赴新洲，
整風整社火如荼。
橫掃平分聲色厲，
勇糾征調(diào)意氣遒。
昨晚農(nóng)家話生產(chǎn)，
今晨案頭把詩酬。
感君溫馨情誼重，
自當奮力爭上游。
在農(nóng)村里，生活非常艱苦。那時，農(nóng)村社員吃集體大食堂。每人每餐平均喝2.5兩米的稀飯。一年下來，我全身浮腫，四肢乏力，還染上了病。從新洲縣回來，學校根據(jù)我的身體狀況要我休學。她得知這個消息，買了糖，黃豆粉等好多當時憑票才能買得到的食品前來看我，并提醒我說：“你是參加農(nóng)村工作隊染上病的，你休學后只能留在學校休養(yǎng)與治療。你家在農(nóng)村，家鄉(xiāng)連飯都吃不飽，回老家只會使你的身體更糟?！甭犃怂脑?，我覺得有理，便按她的提議，給校黨委劉真書記寫了一封信。恰在這時，劉真接到調(diào)令，調(diào)任湖北省委農(nóng)村工作部任部長。劉真書記念及我在他的領導下在新洲積極工作，搞壞了身體的實際情況，當即把信批轉(zhuǎn)給了新調(diào)來武大接任黨委書記的莊果同志。我持著劉真書記批復的信，去武大外賓招待所找莊果書記，他看了看馬上批示同意安排在學校休養(yǎng)與治療。我真感謝在這個關鍵時刻，她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留校休養(yǎng)與治療僅半年時間，我的身體就完全康復了。
武漢大學的學制為五年，留校休養(yǎng)使我本來比她長一年的學制就又增加了兩年，于是，使得我們兩人大學畢業(yè)與參加工作的時間就更不同步了。
她的學制是四年，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黃洲中學任教。想是初為人師，工作忙，時間緊，我們的書信就慢慢減少了……后來，我們天各一方，她成家了，我們的聯(lián)系就中斷了。
人生短暫，然十年情深。如今，我已入暮年，卻仍然懷念我的同桌。聽朋友們說，她現(xiàn)在已和女兒一起移居美國加州Sanfrancisco﹝舊金山﹞去了。
前年，她回國來。在北京打聽到了我的下落，曾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她說，歲月滄桑，物是人非，見面只能陡增惆悵。再說，我己買了返回美國的機票，這次就不見面了……
也許，今生今世，我們兩人是不能再有機會團聚了。斷云幽夢思常在，懸蹤難覓徒泫然！我只好把對同桌的這份思念永存于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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