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父親已經(jīng)年逾古稀了,可奇怪的是頭發(fā)只白了一半,牙齒還有很多,腰板還挺硬朗,只是視力、聽力下降得多了,滿臉的皺紋就像古槐樹皮一般,雙手布滿了干裂的口子,總是穿那么幾件樸素、破舊的衣裳,每天忙忙碌碌的,一刻也不閑著。
父親年輕時,身體素質(zhì)非常好,大病沒得過,偶爾感冒也是扛上一兩天就自愈了。記得有一次,他一邊放牛一邊挖柴胡,為了挖石縫里的一棵大柴胡,不料被石頭擋了一下,挖在小腿上了,骨頭漏了出來,鮮血直流,他卻堅強地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第二天他又什么都干了??墒亲罱鼛啄?,他的身體素質(zhì)每況愈下,幾乎年年都要住院,腦梗塞、氣管炎、哮喘多種病交織在一起,總是口不離藥,有時候也不知道該吃那樣。
父親只有小學(xué)四年級文化,我卻覺得他比我還強,什么繁體字、簡化字都難不倒他,寫出來的字很有氣勢。他一生很精明,四十五歲以后做了風(fēng)水先生,也叫陰陽先生,經(jīng)常給人家婚喪嫁娶查查黃道吉日,有時候還掐掐算算,從來不收一分錢,有時候只收一些人家謝恩的禮品,諸如香煙、茶葉之類的。我一直以來,非常反對他做這行,叫他辭手不干,他總是說人家老找他,他也沒辦法。說也奇怪,村里有人丟了鑰匙,他能給找到;有人丟了牛羊,他也能說出在哪里;誰家有了棘手的事請他幫忙,他總是能藥到病除。他的威望越來越高,村里人都叫他“半仙”。那幾年,我一聽有人這么叫父親,我就跟他急,我認為這是侮辱人格?,F(xiàn)在,我也四十了,我突然理解了父親,也理解了鄉(xiāng)親們。以前我老是認為父親在搞封建迷信活動,沒有一點科學(xué)根據(jù)。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就是一個書呆子,還學(xué)過“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的道理呢。我現(xiàn)在明白了,風(fēng)水是一門科學(xué),是一門十分抽象的科學(xué),達不到某種境界,是學(xué)不會的。之所以父親能掐掐算算,那是他生活閱歷豐富、善于總結(jié)經(jīng)驗的緣故,他不是什么“半仙”,是和我一樣普通的人。
父親總是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一年四季總有干不完的活,我讓他歇著,他老是說動一動,能活動筋骨。我實在沒辦法。有一次,下著雨,路面很滑,他卻背著一捆柴回來了,我第一次對父親發(fā)了脾氣,說他不應(yīng)該這樣的天氣還出去干活,況且家里并不缺柴禾。我還說:“我小時候,聽你的;現(xiàn)在你老了,你應(yīng)該聽我的?!蔽矣X得自己太不理智了,可是當(dāng)時就是沒有控制住。父親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一直不說話。對父親發(fā)火我這是第一次,肯定也是最后一次。數(shù)落完父親,我自己卻難受得稀里嘩啦的,我不知道父親是什么感受,我覺得這是一種罪過。父親的執(zhí)著是我的無奈,也是我的悲哀。
我?guī)煼秳偖厴I(yè)那年,被分配到家鄉(xiāng)所在地——麟游廟灣,父親知道我不會做飯,怕我受罪,憑借他當(dāng)小村長的面子,找到鄉(xiāng)政府,請求我回我們村小教書,鄉(xiāng)長也讓父親如愿以償。我在我們村小一待就是八年,這八年,簡直就是八年抗戰(zhàn)?。‰m然衣食無憂,但我失去了很多很多,其中包括幾次進中學(xué)的機會,那時我仿佛來到了世外桃源,沒有固定電話,沒有手機,一切與世隔絕了,我成了隱居山林的幽靈一般,沒了理想,沒了信念,沒了斗志,甚至我不知道我還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
現(xiàn)在,工作環(huán)境變了,頹廢的我有點振作精神了,可是父親卻老了。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父親把物質(zhì)的一切都給了我,卻偏偏沒給我他那堅韌不拔的精神和自強不息的骨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敬畏我的父親,卻只能嘆息我的無能。但愿父親能為我笑一笑,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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