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宗祠

宋氏宗祠
文/ 陸六六
青山腳下被開墾的路,像一條水蛇,蜿蜒走勢直到與公路交匯。路旁原是竹林,風箏蝴蝶趴在竹葉上,通身綠色,與竹林混為一體。夏季知了脫下的殼成了頂好的藥材,冒尖兒的筍子一不留神長乖戾了,長老氣了。林中偶也有些大大小小的坑洼,瞥著眼,當沒瞅見,若是瞧上心了,也得驚出身冷汗,那坑洼可埋著人骨呢,真胡鬧!死亡也就這么一回事:回歸,回歸自然去了。
宋氏宗祠頂著山腳那條水蛇似的路的端點,穩(wěn)穩(wěn)當當站著。原來老舊的很,翻修過幾次,歷史大概得追到路的形成。從山路到拓寬的黃土路再到水泥路,路的歷史一目了然。宋氏宗祠呢?年歲可比新路長著呢!從舊瓦舍到刷了齊整的水泥,這水泥就儼然是歷史的改寫者了。
祭祖的具體日子常得按風水師算的來,約莫在清明前。清明這天,各家得到自己親人的墳上去。選定的日子,其實是個會餐儀式,也就是村里宋氏的子民們得在這天拿上一籃子吃的到宋氏宗祠和其他宋氏人一起吃飯。我有幸參加過一次,那會子我也姓宋。
七八歲的時候,我阿爸姓陸,阿媽姓陳,我卻姓宋。問緣由,只說我是在這出生的,就跟著宋氏人的宋姓了。至今的抽屜里還能翻出當年上幼兒園時得的第一張獎狀,署名就是宋氏名,我一度覺得爸媽真胡鬧。也因這不著邊際的“宋”姓,我這外來者開始加入了宋氏人祭祖會餐的行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從村落到宋氏宗祠得上幾級石階,通往石階的路上有個大池塘,池塘里鋪滿了水葫蘆。石階兩旁是花壇,每個花壇都種著油松,遮天蔽日的。常春藤爬上了宗祠的石壁,也有些青苔在石階上緩慢生長。登上最后一級石階,就可以瞧見似水蛇的路了,宗祠在路的端點。鐵質(zhì)大門,“宋氏宗祠”四字隨即可映入眼簾。
宗祠分為兩部分,里間是個灶臺,外間是一片空地。幾根石柱撐著房梁直立在水泥地上。祭祖會餐這天,宗祠里擺了幾張八仙桌,一桌入座十二人。各家把籃子里的食物擺上桌,長者寒暄幾句,鞭炮響過便開始就餐了,就餐的宋氏人很多并不認識,但坐上了桌便都自來熟了。吃罷飯,再次燃放鞭炮,各家宋氏人就攜著老幼回家了,剩下的一些人則負責打掃宗祠衛(wèi)生。打小那會不懂會餐的意義,大了些許,默默的覺得維系親緣的宗祠也維系了許許多多的感情。會餐這天,每個人都心無芥蒂,吃得開懷自在。
僅有的一次在宋氏宗祠的祭祖會餐,大概就剩這些印象了,后來我改去了宋姓,跟了阿爸的陸姓,便再也沒參加過。往后仍見宋氏人提著吃的往宗祠去,他們滿面春風,籃子里常有秋菊果,那是清明祭祖會餐時必定會有的食物,也是我最喜歡的食物之一。清明時節(jié),正逢秋菊盛產(chǎn),老一輩人都喜愛這種天然的染色劑。采回的秋菊洗凈后砸出汁,往石槽中蒸熟的糯米上一澆,再經(jīng)過力壯的男人們的下錘,成型的米果便是綠油油的。那綠色散發(fā)著濃郁的生命氣息。
第二次有幸進入宋氏宗祠則是因為一批廈門大學的學生們來村綠色營。宋氏人將來村進行綠色夏令營的大學生們安在了宗祠里住宿。宗祠的灶臺可供他們做飯,外間的空地則用來給他們支帳篷。這批大學生從廈門遠道而來,為的是調(diào)查當?shù)氐沫h(huán)境問題。他們白天出動,傍晚會回到宗祠做飯休息。村里的人們會趕在他們做飯的當子給他們送些蔬菜,大致像茄子,長豆角之類的。
阿爸給了我個瓠瓜,我抱著它,又一次踏進了宋氏宗祠。距第一次去時隔五六年了。宗祠新刷了水泥,新砌了灶臺,連八仙桌的漆都上新了。其他的還是老樣子。只是大學生們把菜堆在灶臺邊,從竹林里撿來的柴枝也被擱在一邊,他們忙著生火做飯,帳篷收著還沒支起來。正生火的女大學生被煙沖得直咳嗽,她朝我笑笑,我把瓠瓜拿給了她,原來大學生長這樣,原來宋氏宗祠還長這樣。
綠色營的大學生們還沒吃完村民送的蔬菜就離開了,他們得趕著去下一個地方。我認出了蔬菜里還有我抱著的那個瓠瓜,送之前我掐了個很深的指甲印在瓠瓜上。離開那晚,大學生們聯(lián)系當?shù)氐囊恍┐迕窠枇艘繇懞驮捦?,在村里一個叫三角坪的空地上舉行離別感謝會。他們一大早就去街上買了一堆日用品還有筆和本子等東西,這會,那些東西正規(guī)矩的放在音響后的一張方桌上。感謝會上,大學生們說著肺腑之言,邀請村民載歌載舞。我被村里的大叔大嬸們從睡床上拉醒,迷迷糊糊的站在圍著的人群中間。那會我在村子里唱歌也算小有名氣,我唱了首《瑤山木葉歌》和《童年的夢》。唱罷,一個大學生給了我一個本子和一支筆,那本子的第一頁工整地寫著“愿你的心靈永遠如你的歌聲般清脆動人”,落款:廈門大學全體綠色營學生。往后憶起,那住在宋氏宗祠的大學生們給我的寄語,大概便是構(gòu)成我一整個童年還有以后的夢了。
再與宋氏宗祠有關(guān)的故事,憶起便零零碎碎。和小學同學在宗祠前玩鬧燃起的那堆篝火,阿媽怒氣纏繞的站在篝火前給我的那一耳光子,便結(jié)束了與宋氏宗祠有關(guān)的一切。一堆孩童怎么聚眾?怎么在宗祠門外燃起火?記憶就跟燃成的灰似的,風一吹,早沒了。阿媽唯一一次打我的那個耳光子,憶不起生疼。時過境遷,滑過耳際的只有阿媽那句:太胡鬧。
我與宋氏宗祠結(jié)緣的緣起不就是胡鬧么?我在瓠瓜上掐的指甲印不也是胡鬧么?物是人非,多半也是胡鬧著過了。胡著鬧著,卻牽扯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人,見了,學了,經(jīng)歷了,也長大了。
借我?guī)啄昊氐萌サ墓饩?,我還能去宋氏宗祠再胡鬧一次呢!
作于2015.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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