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很高了，頭很痛，睜開眼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覺得很陌生的恍惚，后來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距離太原一百公里外的大山深處，炕燒的很熱，床頭放著散發(fā)著肥皂味的洗好的內褲，摸摸熱乎乎的，估計是我睡著的時候，小芳給我洗好，烘干，窯洞的窗戶都是一種木格格，里面貼著白色的窗戶紙，上面有形態(tài)各異的剪紙，冬天的陽光厚實而溫暖，在窗戶外面聚集。 我穿上衣服，走出窯洞，抬頭就是高聳入云白雪皚皚的皇姑山，山里的冬天的早晨的空氣，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甘甜，小芳從另一個窯洞走出來，臉紅撲撲的，你醒了，我說嗯，昨天晚上俺爹去打了好幾只野兔，今天中午咱吃野兔餃子，這時候，有人在窯洞下面喊，李小芳，俺來找你玩來了，上窯洞有一個臺階，一個穿著紅棉襖，抱著一個孩子的女人正在往上走，小芳說春妮 是你啊，然后小跑下去，接過孩子，兩個人手拉手互相打量一下對方，春妮說你白了，胖了，好看了，看來城里就是好啊，小芳嘻嘻哈哈的說，要不過了年你也和我一起去城里，再給你找一個城里男人，春妮說那你大牛哥不打死我，兩個女人說說笑笑就走到了窯洞前的院子里，那個春妮一頭黃細的頭發(fā)，扁平的鼻子，看見我趴在小芳耳朵上不知道說了幾句什么，小芳臉上的紅暈云霞一樣升起來，然后捏起拳頭作打春妮的樣子，小芳對我說，春妮，我的同學，我點點頭，說你好，春妮說你好，小芳對我說，你進屋歇著去吧，山風很冷，別感冒了，我說沒事，我下去走走，小芳說你別走遠，山里可是有野獸出沒，我嘿嘿一笑說，沒事，我會少林功夫，然后拾階而下，身后傳來兩個人山風一樣舒朗的笑聲。 臺階下有一個崎嶇不平的小路，彎彎曲曲伸向遠處的溝溝壑壑，冬天的九點多，在城里生活早就開始了 ，這里還是萬籟俱寂，一座座窯洞的農戶，看上去好像蜂窩一樣，到處是積雪，腳踩上去發(fā)出來清脆的聲音，我漫無目的的沿著山路往下走，不知不覺往回看，小芳家的窯洞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點，山看上去很近，不過你想真正的走近它很遠，這時候我聽見小芳喊我的聲音，從上面飄下來，李劍，回來吧，吃飯哩，這時候已經十一點了，我這才覺得很餓，我想這時候吃飯是早飯還是午飯，后來我才知道山里人一天就兩頓飯。 小芳的窯洞里坐滿了人，當然我一個也不認識，都是和小芳年紀差不多，懷里抱著孩子的女人，小芳在給她們發(fā)老板給她的奶糖，我站在窯洞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不喜歡陌生的人，在這里，小芳是我唯一熟悉的人，小芳說進來啊，外面很冷，一大群女人七嘴八舌說，大男人咋還害羞哩，小芳拉著一個看上去與這里的女人有點不一樣的女人對我說，這是你的老鄉(xiāng)。 那個女人看上去二十多歲 的樣子，一頭披肩發(fā)云一樣，臉很白皙，眼睛里有一種躲躲閃閃的目光，受驚的小鹿一樣，這里的女人，皮膚都很粗糙，手的骨骼粗壯如男人，目光非常野性淳樸，這個女人懷里抱著一個正在熟睡的嬰兒，看上去七八個月那么大，一句老鄉(xiāng)，一下子可以跨越所有的陌生，她告訴我她是駐馬店上蔡蘆廟的，她知道漯河，不過沒有去過，我很想問她怎么嫁這么遠，不過小芳用眼神 制止了我，不一會，有一個很兇巴巴的聲音在外面?zhèn)鱽?，彩云，回家吃飯了，小芳好像很害怕，也很慌亂的站起來，對小芳說我走了，有空來找你拉話，然后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走了。后來小芳告訴我，這個叫彩云的女人，是五年前被人販子拐賣來的，和她一起的還有一個，被拐賣到幾里外的另一個村子，她們兩個是在鄭州火車站被一個人販子，用招飯店服務員的名義騙到了這里，前幾年剛來那陣子，天天想逃跑，被男人用鐵鏈子鎖住，天天挨打，打了一家人按住腿，被強奸，直到有了小孩子以后，才安下心來過日子，我也聽說過很多女人被拐賣到大山里的故事，不過如此凄慘倒是第一次聽說，我說這里沒有人管嗎，小芳說誰管，村子里百分之三十的男人的老婆都是買來的，有的人為了買一個老婆不惜傾家蕩產，這里遠在大山深處，前幾年有一個女人跑到了鄉(xiāng)政府，你知道咋的，鄉(xiāng)政府的人竟然通知村長把這個女人弄回去了，后來這個女人跳崖自殺了。 我們這里窮山惡水，大山一座連一座，有的人一輩子也沒有走出過大山，長得好的山里女孩，都想方設法嫁到了城里，很多男人一輩子都沒有嘗過女人什么味道，也是很可憐的，鄰村有一個男人，和自己的親妹妹相好，父母竟然默許，后來這個女孩子 找了一個外村的男人，她哥哥死活不愿意妹妹出嫁，后來一把火把一家人都燒死了，我有點懷疑小芳有點編故事，不過我知道這是真的，在一個封閉的大山里，文明與道德倫理被愚昧和獸性替代，不知道為什么一個晚上我的眼前都浮現出那個老鄉(xiāng)慌亂無助的目光。 后來的幾天，前幾天來的女人都來小芳家玩，就是不見那個老鄉(xiāng)，山里的女人，平常就是做做家務，照看孩子，這里沒有電視機，就是有電視機也沒有信號，現在春節(jié)，人更閑的發(fā)慌，她們都是小芳小時候的玩伴，喜歡聽小芳講 她在城里這幾年的所見所聞，我總是覺得山里的一天過得很快，睜開眼吃了飯就中午，不一會就開始吃晚飯，晚上小芳陪我坐一會，聽我給她念我的日記，她進來總是把窯洞的木門頂好，然后才小貓一樣偎依在我的身邊，她說，你寫的真好，這些平常我經?？匆姷娘L景是那么的平淡，在你的文字里是那么的美麗，好像都有靈魂一樣，你以后真的成了一個小說家，會不會還記得我，會不會把我也寫進小說里，我無限愛戀的把她摟進懷里，說一定會的，然后我們就做，她用牙咬著枕頭，害怕自己叫出聲來，鼓漲漲的白花花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山里的夜很長，很寂寞，也許只有做這個才能讓人知道自己還是一個真實的生命。 我問小芳，我那個老鄉(xiāng)這兩天咋看不見她了，小芳嘴一撅，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我對你說啊，她男人可是有名的二球，他聽說有一個老鄉(xiāng)在俺家，回家就把 她打了一頓，再也不許她上俺家了，我說為什么，她說你沒腦子啊，害怕跟著你跑了啊，說完意猶未盡的一口含住了。。。。 不知不覺在這里過了半個月了，這半個月小芳帶著我逛遍了附近的溝溝壑壑，就是沒有帶我去皇姑山，小芳說皇姑山上有狼，上山必須帶上槍，都咬死好幾個人了，我問小芳，你見過狼嗎，小芳說沒見過活的，見過死的，和狗差不多，不過比狗狡猾，比狗的牙齒尖利，狼會在你走路的時候，突然用爪子搭在你的肩頭，你以為是熟人拍你肩膀，你一回頭，那狼就咬斷你的喉嚨了，說的和在家鄉(xiāng)聽一些老人說的一模一樣。 過了年，我對小芳說，我想回太原了，其實在這里，如果沒有小芳，我早就郁悶死了，這里沒有電視，沒有書，沒有一點外來的信息，好像與世隔絕一樣，大山是無言的，你看得多了，也就沒有了開始的神秘感，小芳對我說，你回太原那么早，還不是一個人呆在地下室里，在等幾天，過了十五，我們一起回太原。 正月初十，小芳帶著我去了十幾里外的舅舅家，我們騎著一輛自行車，兩個人輪流騎，舅舅家是大山的背后另一個村子，這里有一個很大的水庫，舅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帶著一副高度近視鏡，他是小芳讀書的小學的校長，讀過高中，那一天，我和這個曾經年輕時候和我一樣有著文學夢的老人，在離村子幾里外的一個小飯館，一邊吃著地地道道的羊肉，一邊喝著剛溫出來的苞谷燒，酒酣耳熱，兩個人仿佛相見恨晚一樣，熱酒，香噴噴的羊肉，巴金，艾青，老舍，文學與夢想打破了兩個人年齡的隔閡，小芳一邊給我們倒酒，一邊打著圍脖，她要給我打一個圍脖。 我出來小解的時候，突然在一個寫著蓋莊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門口，看見了一臉凄惶正在衛(wèi)生院門口的柱子下流淚的那個老鄉(xiāng)，我喊一聲彩云，她扭過臉來，看見我目光里有一種驚喜和恐慌，我正要走上前去和她說話，她慌忙向我擺擺手，這時候一個穿著一件臟兮兮的破棉襖，剃著明晃晃的光頭，走路一搖一晃，看上去五六十歲的猥瑣的男人從衛(wèi)生院走出來，走到她面前，拽著她的頭發(fā)，噼里啪啦就是幾個耳光，然后一腳把她踢倒在雪地里，兩只手護住有點隆起的肚子，我?guī)讉€健步上前，擋在了她面前，對那個男人說，你怎么這樣打女人，那個人斜著喝紅了眼 的眼睛，說你是誰，我打我自己婆娘，關你屁事，她說的是婁煩山里話，不過我在這里快一個月了，這里的話能聽懂七八分，我說就是你老婆也不能這樣往死里打，你這是犯罪，這個男人比我還要低，不過吃的比我粗壯，他冷不防朝我褲襠里一腳，疼得我一下子彎下腰捂住揪心一樣疼的下面，然后他又飛起一腳，我往下一蹲，一個掃蕩腿，把他撩翻在雪地上，他的嘴磕在一個石頭上，立馬血肉模糊，我順手在地下撿起一根木棍，準備劈頭蓋臉揍他一頓，那個老鄉(xiāng)拉住了我，對我說，你趕緊走吧，他兩個弟弟一會就過來了，我說我不怕，你應該去派出所告他去，這時候這個男人艱難的站起來，突然從懷里掏出來一把明晃晃的的匕首，你個野豬，我捅死你，這個老鄉(xiāng)女人撲上前去，死死抱著他舉著刀子的手，對我說，快走，求你了，我一下子不知所措站在那里，這時候我聽見小芳喊我的聲音，不一會小芳和他舅舅跑過來，看著張牙舞爪舉著明晃晃的匕首的那個男人，小芳說，二狗哥，咋回事啊，那個男人看了一眼小芳，獰笑了一下，說，原來這個就是你帶來的那個河南侉子，舅舅踉踉蹌蹌的擋在我面前，說，張二狗，你喝點酒，撒什么野，那個男人一看見舅舅，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乖乖的收起匕首，畢恭畢敬的說，老師，我打我婆娘，這個人不讓，原來舅舅教過這個男人兩年學，山里人野，可是對老師卻是畢恭畢敬，這大概就是沒有文化的人對文化的一種敬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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