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把日記本和鋼筆一一發(fā)到學(xué)生手里的時候，孩子們淳樸的臉上一剎那好像一個個陽光下的向日葵一樣，他們平常的作業(yè)本，有的是買的白紙裁成的，還有的竟然是一些煙盒紙，看上去讓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我讓孩子們每天寫一篇日志，然后第二天我會讓孩子們互相念自己的日志，我每天在黑板上寫出來一首唐詩，讓孩子們抄下來，自習(xí)課的時候，我逐字逐句給孩子們講一首唐詩里面的歷史背景，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其它老師的課總是心不在焉的盼著下一節(jié)我的課。 班上有一個叫王美娟的女生，作文寫的很好，我就常常借給她一些我從鎮(zhèn)上一個書店買回來的小說給她，每次在班上念她的作文，她家就在學(xué)校后面不遠的村子，以前總是上課遲到，我來以后，她很少遲到，不過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座位空蕩蕩的，以為她又遲到了，到了第二節(jié)課，她依然沒有來，我就問班上和她一個村子的，那個在村口開小賣部的 人的胖兒子，他說，早上起來喊她上學(xué)，她正在哭哭啼啼的喂豬，她對他說，她娘的病又犯了，父親帶著娘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看病，不讓她上學(xué)了。 我去問和他一個村子的馬嵬驛老師，他搓著自己沾滿粉筆末的手說，這很正常，這里的孩子很多小學(xué)都沒有讀完就下學(xué)了，尤其是女孩子，父母說認(rèn)識自己的名字就行了，早晚都得嫁人，我說那么小的孩子，不上學(xué)干什么，打豬草，放羊，然后再大一點就找個家底好的男人嫁出去，你說的這個王美娟，父親是一個木匠，逢年過節(jié)給人打結(jié)婚用的家具，這個人愛喝酒，整那幾個錢都買成酒了，老婆有病，動不動就送衛(wèi)生院 去了，日子過得別提多寒磣了，她三天兩頭是不來上課，在家不是喂豬，就是看她那個腦癱的小弟弟，李老師，我聽說你自己掏錢給學(xué)生買日記本什么的，有句話我不知道說得不，我說沒事，你說吧，我們這個地方的孩子沒有一家是富裕的，你這樣幫他們其實是杯水車薪，你又不是在職老師，過兩天就走了，這個，那個，他紅著胖乎乎的臉，欲言又止，其實我知道他想說什么，不過我不在乎他們有什么看法，我自己的錢自己當(dāng)家。我納悶的是，這地方的人都是瘦骨嶙峋弱不禁風(fēng)，為什么他就吃的那么有油水，那么胖哩，后來我才知道他有病，這是后話。 下午上完一節(jié)課，我決定去王美娟的家去看看，這個孩子如果讀下去，將來一定是個大學(xué)生，我把她的一篇作文修改后寄給了山西教育報，有可能會發(fā)表，來了這么長時間，還從來沒有在學(xué)校附近看看，走出學(xué)校，沿著臺階一直往下走，早春的山野，還沒有一點春天的味道，好像陽光永遠達不到這個地方，由近及遠到處依然是白雪皚皚，拐一個彎，往上走幾十分鐘，就到了一個不大的村子，下午的三點多鐘，村子里很寧靜，在村口一個用野草搭成的寫著小賣部里，我買了兩包煙和一瓶酒，老板也是胖乎乎的，正在和幾個人打一種紙牌，我問王美娟的家，那個胖老板放下手里的紙牌，手指著不遠處一個沒有圍墻，窯洞坍塌了一半的窯洞說，那個就是他家，你是學(xué)校的那個新來的老師吧，我點點頭，他慌忙掏出來一包雙頭風(fēng)煙，恭恭敬敬遞上來，黃黃的牙齒上還沾著一個青菜葉，說俺家小胖就在你班上，你自己掏錢給學(xué)生買日記本，是一個好老師啊，小胖的娘死得早，這個孩子有點調(diào)皮，你以后可得多操心，不好好學(xué)，你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我點點頭，然后他說我陪你去他家吧，我說不用，你打牌吧。 窯洞很破舊，別人家的門口用的是棉簾子，用來抵擋冬天的寒冷，他家是草苫子，兩空窯洞，一空已經(jīng)坍塌了一半，院子里到處是空酒瓶子，我進去的時候，一個兩眼眼屎，個子矮小的男人，正在撅著屁股看自己的老母豬生小豬，王美娟一臉泥灰的在老母豬旁邊，給老母豬接生，看見我，王美娟怯生生的站起來，喊了一句老師，淚水就流下來了， 那個男人拍拍手上的草灰，想和我握手，后來又把手拳回去，接過我手里的一瓶酒，兩眼放光，說你看看，你是老師，還讓你買東西。 冬天的風(fēng)很凜冽，我穿著棉襖還覺得冷的打顫，他竟然穿著一個薄薄的看不出顏色的毛衣，窯洞里啥也沒用，就一張土炕，一個女人蜷縮在炕上，不停地呻吟，他說你看，老師，家里窮，坐的地方都沒有，讓你見笑了，我說你咋不讓王美娟去讀書，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說，家里喂豬哦，還有地里的活，她娘身體有病，醫(yī)生說如果不做手術(shù)，活不了一兩年，可是做手術(shù)需要四千塊錢，我上哪去弄四千塊錢，還有一個腦癱的弟弟，沒錢讓她去上學(xué)了，我說，王美娟學(xué)習(xí)很好，你這樣不讓孩子讀書，孩子會恨你一輩子，他大大咧咧的說，女瓜子，早晚得嫁人，恨我個球，再說了，就是學(xué)習(xí)好，考上大學(xué)能怎么樣，家里吃飯都成問題，我說你不是會木匠活，咋不去太原去做木工，一年咋的也整個萬兒八千，他一臉苦笑說，我也想啊，前年孩子的舅舅在太原做木工，一年回來就買回來一輛拖拉機，可是我走不了，在家干那一點活，不夠喝酒，他一邊喝酒，一邊用腳撥拉地上一堆木工工具，炕上的女人露出來一個頭，頭發(fā)亂的如同枯草，臉色蠟黃，身邊還躺著一個頭很大，一半是扁的孩子，她說是老師來了，你看看家里窮成這樣子 ，她 想站起來，我用手制止了她，然后說我是讓美娟去上學(xué)的，美娟是一個好學(xué)生，不上學(xué)可惜了，那個女人一臉無奈的說，我也想讓孩子去讀書，可是你看看家里離不開人啊，美娟昨天晚上哭了一夜，給我講你多么好，我知道再說下去也改變不了這個貧困父母的想法，我看看表，已經(jīng)放學(xué)了，我起身告辭，這個男人一瓶酒已經(jīng)喝完了，我掏出來身上的一百塊錢，悄悄地放在炕上被子底下，出來的時候，美娟一臉期盼的站在豬圈旁邊，用手操弄自己的長辮子，我看著豬圈旁一大堆木頭，我突然突發(fā)奇想對這個男人說，你讓孩子去讀書吧，學(xué)校的座椅板凳都該換了，一套桌椅下來多少錢，他撓撓頭，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五十塊錢，我說學(xué)校有九十張桌椅，下來就是五千來塊錢，足夠你給王美娟的娘看病了，他有點天方夜譚一樣，不信任的看著我，你也不是校長，你當(dāng)家，我說這你就別管了，不過前提是必須讓孩子上學(xué)，他頭點的雞啄米一樣，然后千恩萬謝把我送出村子，我回頭一看，王美娟一直跟在身后，臉上的笑是那么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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