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拜望父母，飯后邀上老婆孩子，走了一趟家鄉(xiāng)羅針田的老街。

三十年前的老街，是我兒時記憶中最繁華的處所、最向往的地帶。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兩旁，是清一色的舊木房。趕集的日子，供銷社、鐵匠鋪、裁縫鋪、小商店還有醫(yī)院內(nèi)，塞滿了穿著深藍、軍綠、黑灰衣裳的莊稼漢與穿著花衣的村姑，板壁和地板不斷發(fā)出卡啦卡啦地聲響。各類小吃攤邊、擺了小人書和連環(huán)畫的地攤旁，常常被一大群赤腳的孩子圍住，十數(shù)雙眼睛直勾勾地盯在攤兒上，圍著灰白圍裙的老板一邊手忙腳亂地勞作，一邊拿孩子們的諢名取樂。街上偶爾有玩獅子的、打蓮霄的、耍小猴小狗的，每當此時，大人們就停下手中的活兒，掏出旱煙袋邊看邊笑邊點頭贊嘆，孩子們則又蹦又跳地試圖去拽獅子的尾巴、摸小猴的腦袋……

老街呈東西向弧形，街道寬3米左右。1988年，鄂西電視臺與湖北電視劇制作中心合作拍攝10集電視劇《天池山血淚》，曾在這里駐扎取景。如今，很多木房子都已損毀拆除或重建了，半數(shù)以上原住民都已遷走。我?guī)Ъ胰藦臇|頭開始，去尋找與祖輩、與我有關的記憶。

最東頭，是一段向上的青石階梯，后來鋪成了水泥路。無從考證，這段路是否為古巴鹽大道的一部分。石階兩邊，住著十余戶人家，記憶最深的，是右邊的一家谷米、面粉加工廠，小時候，常背一袋稻谷或玉米，隨父母一起來加工；左邊，是牲畜交易市場。如今，都只剩下斷壁殘垣了。

轉(zhuǎn)過身來，是羅針田小學的發(fā)源地。上世紀40年代，我的伯父王開永在這里開創(chuàng)私塾，成為羅針田小學的創(chuàng)始人（恩施教育志有記載）。伯父是國民黨員，解放時被抓去勞教，直到80年代初才回到故鄉(xiāng)，并在小學舊址處租住四年后去世。對面，是一家劉姓照相館，我的第一張單身照就是在這里拍下的，當時讀小學四年級，我參加羅針田公社小學生聽說讀寫四項能力競賽獲得冠軍，學校安排在這里照了相，可惜不知這張寶貴的照片到哪兒去了！

繼續(xù)西行，來到我記憶中最溫馨的地方——龔老裁縫鋪。兒時，祖父帶我上街，必到這里來坐上好一會兒。龔裁縫孤獨一人生活在一間小木屋里，屋前是高高的柜臺，臺上有四塊可拆卸的板門，臺側(cè)的屋門上掛著長長的鐵扣，屋內(nèi)擺放著一張床、一塊裁布的臺板、一架老式縫紉機、一只火盆、一張又黑又笨的抽屜、一個矮小的木柜和兩條板凳，地板上滿是碳灰和油漬。每次來到這里，祖父坐在板凳上與主人攀談，我便好奇地去擺弄縫紉機或臺板上那只裝著木碳的鐵熨斗，兩位老人總是叮囑我別弄壞了東西。坐一會兒后，龔裁縫就到門口買上一毛錢的米粑粑或油香塞到我手里。要是冬天，還會把粑粑放在火盆邊烤得發(fā)黃后再遞給我。如今裁縫鋪的位置被別人修建了一棟三屋小樓，站在這里，已想不起當年周圍的景象，但兩位白發(fā)老人親切交談的身影，似乎還是那么清晰明亮地呈現(xiàn)在眼前！(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再前行，到李大爺夫婦家門口。大娘正站在門邊沉思，大爺身體不便躺在堂屋內(nèi)的躺椅上，二老膝下無兒無女，所以房屋依然是老樣子。我上前招呼了一聲李大娘，大娘以友善而疑惑的目光盯著我們，我說：“我是健娃兒??！”她的目光突然亮起來，屋內(nèi)的李大爺也欠身望向門外?！澳闶菛|瓜山的健娃兒？”大娘有些吃驚又非常興奮地問道，“哎呀！我記得你的時候你還只有這么高！”邊說邊用手在腰間比劃了幾下，然后手舞足蹈地講我小時候的故事——我不聽話，祖父便逗我說把我送給李家，甚至有一次把我關進了他家的寢房內(nèi)，我又哭又鬧、又踢又打，直到大爺塞給我一個燒苞谷棒才停下來。李大爺年輕時是生產(chǎn)隊長，老是用大嗓門指揮這個、呼喊那個，我兒時最怕的事就是被送給他家……他們問我兒子吃的什么東西？咋長這么胖？我們呵呵做答，他們呵呵大笑！大爺對兒子說：“我年輕時和你爺爺是生產(chǎn)隊的能手，打谷子、掰苞谷、犁田打壩，沒人搞得贏我們！”估計生活在城市的兒子，也想像不出生產(chǎn)能手是個什么樣兒！

聽到熱鬧的交談，鄰居幾位大爺大媽也走出門來觀看、問候！

辭別眾鄉(xiāng)親，我們來到宋鐵匠鋪。這里關門插鎖，人已不知去向，街坊說他家后人早搬走了，這里一直空著。小時，這里是我感覺最有力量的地方——四五個淌著黑汗的赤膊大漢，掄大鐵錘、操小榔頭、抽大風箱、拿大火鉗的，合力把一大塊通紅的鐵砸成鋤頭、鐮刀，叮鈴咣啷的聲音震動著半條老街！

鐵匠鋪的西邊，本來是一棟吊腳樓，上世紀50年代，我的祖父、祖母、父親曾在這里租住過好幾年，現(xiàn)在也修成了洋樓。

再往前，是老街的西入口，估計也應該巴鹽古道的一段。

走完老街，心情頗為復雜，有溫馨、有思念、有迷惘、也有期待。隨著城鎮(zhèn)化的快速推進，居住在鄉(xiāng)村的年輕人已經(jīng)不多了，有幾位老人去世多日后才被發(fā)現(xiàn)；住進高樓的農(nóng)家人，似乎也不像過去那么純樸、熱情好客了！不管怎樣，期待家鄉(xiāng)一切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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