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聽父親唱書的時光
傅伯勇
常常回憶起小時候,回憶起父親給我們唱書。
那時候,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長在農(nóng)村,幾乎完全與外界隔絕,精神食糧自然就較少。記得同大隊一個在廣西工作的鐵路工人,探親時帶回來一臺很小的收音機,父親借來后,我們便聽了整整一個通宵。那時,白天還可以與小朋友們玩各種游戲,而到夜晚,便沒有好玩的了;幸好,父親會唱書,這可能就是我小時候夜晚最好的精神生活了。
何為唱書?現(xiàn)在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唱書通常是將一些英雄故事或者神話傳說改編成七言句或者五言句,一大段結束后,又有一段“話說”引領的語言參差不齊的白話,完了又是一段七言句或者五言句,如此反復,唱書人以一種一成不變的拖音調(diào)子,進行說唱,待接“話說”的白話時,又轉為念讀。如《蟒蛇記》的開頭便是:“閑來無事談古今,談古論今勸化人。古今多少稀奇事,說來都是大事情。不談后人不知曉,不知天理難為人。不說其他稀曉事,就說大宋一段情。仁宗皇帝登龍位,風調(diào)雨順國太平。不說朝中多清正,說說廣西桂林人……”末了,便是:“話說劉氏口中不說,心中暗想:老兵部丟下這等家財萬貫,所生春元春芳二人,那春芳乃是長子,又是廩生,卻又生有金男銀女,自古道黃泉路上無老少,恐怕日后我死了,春元年小春芳大,那時他以大壓小,斗他不過……”
我記得,父親的唱書很多,可能有近20部吧,全是手抄本,都是父親在勞作之余,一筆一劃地抄寫的。那些唱書的書名,一些還記得清楚,如《蟒蛇記》、《柳陰記》、《鳳凰記》、《鸚哥記》、《孟姜女》、《目連記》、《龍王記》、《救苦記》、《鍘美案》、《白塔記》,等等。這些唱書,有一些故事梗概還依稀記得,如《孟姜女》中的“孟姜女哭倒長城”,如《目連記》里的“目連救母”,如《鍘美案》中的“陳世美不認前妻”,等等。這些故事和傳說,語言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人物形象生動、栩栩如生,情節(jié)曲折回環(huán)、引人入勝,很能打動人,感化人,極富教育意義??梢哉f,這就是我人生中最早的最好的啟蒙教育。那時候,雖然只有四五歲或者更小,但是懵懵懂懂之中,讓我還是初步明白了人世間的是非恩怨、愛恨情仇,同時深受這些故事和傳說的藝術熏陶和感染,引導了自己后來的人生之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時候聽父親唱書,是一種很好的享受。父親唱書,通常是在秋冬季的夜晚,那時農(nóng)活較少,夜晚又漫長,正是打發(fā)長夜的好辦法。因為怕大家聽得入神,忘記添柴,熄了火,所以在這之前,就要在灶臺前的火爐坑里燃燒一個疙篼火,那火勢大,持續(xù)時間長,短時間內(nèi)用不著添柴?;馉t坑的三面,要么是一些能夠供座的稻草扎成的草凳,要么是一些條凳。灶臺上的邊沿照著一盞煤油燈,父親就坐在靠近煤油燈的草凳或者條凳上,開始他的唱書。其余的人呢,就圍著火爐坑,一邊烤火,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那火里,也常常燒幾個紅苕,算是我們的夜宵吧。聽到一定的時候,就一邊聽,一邊將燒熟的紅苕剝了皮,慢慢地吃。而飲料呢,就用一個陶瓷的茶罐,放在火邊,放點茶葉,放滿冷水,蓋上蓋子,或者蓋上一疊紙,慢慢地煒茶。茶煒開后,又慢慢熬,熬到一定的時候,就取來大碗,倒入大半碗茶,用這煒好的茶,作為飲料,這可是唯一的飲料了,也是醒瞌睡的靈丹妙藥。因為父親就只有那近20部書,有些書自然是反反復復地唱,那些書聽多次了,就能夠記住一些句子。有時候,待父親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唱到那兒時,也跟著唱上幾句,借以顯擺一下自己。這樣的顯擺,當然要得到父親的獎賞,一個微笑的注目。而這時,自己往往就高興起來,神氣起來,甚至忘乎所以。我們姊妹多,聽書時,有些人瞌睡來了,就悄悄去睡了。母親進去看時,他們通常是臉腳不洗,衣服也不脫,甚至連被子也沒有蓋,就已經(jīng)睡得很香。而我呢,因為特別喜歡這唱書,因為也不想自己走著去睡覺,就一直聽下去,待瞌睡來時,就往父親懷里一靠,安然睡去了,我就感覺,父親的懷抱,比那被窩還溫暖。
每每回憶起這段日子,總是那么甜美,那么令人向往。而想起父親的懷抱,總是感覺還是那么的溫暖。而現(xiàn)在,父親快80歲了,因為腦溢血,已經(jīng)幾近癱瘓快兩年了,而他的眼睛,又患了白內(nèi)障,已經(jīng)完全達到做手術的地步,但又因為腦溢血后遺癥的緣故,又不能做手術,雙目將慢慢地完全失明,再拾起唱書來給我們唱,自然是不行了;他的身體也越來越清瘦,越來越虛弱,也很想像小時候聽書困了靠在他的懷里安然睡去,但是這也自然不能了。
有時候,我就想去借幾本唱書來,自己來唱給他聽;然而,這樣的想法,因為這樣那樣的因素,也難實現(xiàn)。目連能夠救母的事情,在我這里,就束手無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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