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一個周末，我從縣城搭便車回了一趟老家——江西省崇仁縣桃源鄉(xiāng)河西村。

傍晚時分，天空烏云翻滾，電閃雷鳴。不一會功夫，暴雨傾盆而下，燥熱的大地像一塊剛從火爐里夾出來的鐵板猛然扔進了一盆水里，頓時煙霧騰起。漸漸地冷卻之后就寧靜地躺在水中，山村清涼得如裝上了中央空調(diào)。當(dāng)山雨慢慢地停息，螢火蟲從樹葉間、從草叢里紛紛飛出來，舉著袖珍手電筒似的這兒照一照，那兒照一照，像是在尋找什么東西？池塘里的青蛙此起彼伏地奏響敲打樂——“咯咯！嘎嘎！”土更子（學(xué)名蛐蛐）和一些無名的小蟲吟唱著無詞有韻的夜曲，夢之門悄然打開，我迷迷糊糊便走了進去……

一覺醒來，正值黎明時光，早起的畫眉鳥站在屋后那棵高大挺拔的楓香樹樹梢上，領(lǐng)唱著朝陽序曲，喜鵲、斑鳩、八哥、竹雞、白眉鳥等從四面八方呼應(yīng)著，一時間眾鳥齊鳴，七音交響，仿佛置身于天朝佛國。

我站在空曠的曬谷場上，眺望家鄉(xiāng)最高的雷公嶺山脈，只見半山腰云靄繚繞。山風(fēng)像一個調(diào)皮的牧羊人，舉起鞭子一會兒把它們趕成一堆、一會兒將它們打得四散、一會兒攆得它們奔突直下、一會兒逼著它們攀緣山尖。耍夠了玩足了，最后才把它們放任天庭。一時間像掀開了千重帷幕，露出群峰真面目：“一夜暴雨洗囂塵，四面青山綠如染。”

信步田野，雖不見昔日成片的風(fēng)吹稻谷翻金浪，卻呈現(xiàn)出另一番景象——高低錯落五彩繽紛，高高的是果樹，矮矮的是雜草，青青的是禾苗，紅紅的是辣椒，黃黃的是稻穗……。

剛翻耕過的沃土，引來了百鳥爭食，有成群的八哥，列隊的白鷺；有的走在犁溝里，有的站在田埂上。任憑農(nóng)夫揚鞭吆喝，飛起又落下，遠離又走近。而對我這個曾經(jīng)的農(nóng)民似乎有些陌生，還加上幾分防犯。我還沒走過去，八哥們就驚恐萬狀，呼啦四散，嘴里還不停地叫著：“鬼呀，鬼呀！”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小時候曾經(jīng)用彈弓打過它們的前輩？白鷺們對我也不夠友好，遠遠地見著我過來就騰空而起、扶搖直上！看我并無惡意時才滑翔而下，棲息在不遠處的一叢青竹枝上，組成圓圓的一圈，咋一看，真像一朵碩大無比潔白而嬌美的百合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橫跨田野的電線上，站滿了菜雀和燕子，不同的音調(diào)相同的歡歌，把長長的電線振輻得上下起伏，左右搖擺，一如撥動的琴弦。

這一切無不是因為有了青山的造化。我深深地感到：人間最美——是山村的早晨，而且越是偏僻的山村，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就越和諧。

山村，山村，顧名思義——大山里的村莊。若是無山，就只能叫鄉(xiāng)村了，而鄉(xiāng)村是無法與山村相比的。

但是，僅僅有山而山上沒有樹林，山就缺乏山的氣質(zhì)；雖然有了樹林而沒有千年古樹，山就少了山之神韻。

古樹，是山里的長老，林中的紳士。人世間的家庭要出一個紳士，需經(jīng)幾代人的修煉；山中培育一棵古樹，需要一個漫長的世紀。

植樹造林，功不可沒；封山育林，就更功德無量。人工造林和天然林，表面上看或許沒有多大差異（就像自然羊與克隆羊），但是，清沏的山泉，不是十年百年就能夠孕育成的，更不是急功近利所能逼迫出來的，它必須是人與自然永恒地相敬如賓與和睦相處天人合一釀造而成的玉液瓊漿，彈奏而出的地籟之韻。

故鄉(xiāng)的山據(jù)說有著億萬年的歷史，而山上的樹木最年長的才有二十幾歲，可謂“新新”一代，因此雖然有山有林卻沒有泉。因為前些年，大肆砍伐天然林，三十公分以上的可用之材，只要有路上去，幾乎沒有一棵能幸免斧刀之災(zāi)。一條條大路通往大山深處，陽光下猶如一把把鋒刃閃閃的利劍直插青山腹腔，碧綠的血漿源源不斷地流入人們貪婪的溝壑。一座座巍峨的山峰禿頂了，干癟了，倒下了。山，已不再是山。山下的水庫，陂壩池塘干涸了，龜裂了，就連村前日夜奔流不息的西寧河，也斷斷續(xù)續(xù)茍延殘喘般流得很勉強。

這些年樹木又長起來了，林也綠起來了，山也鮮活豐滿起來了。但這并不是因為大自然對村民瘋狂地報復(fù)，使他們覺悟、反省，而開始認識到自己過去貪婪地索取是一種對大自然的犯罪行為，而是因為如今城鄉(xiāng)房屋建筑結(jié)構(gòu)都是用鋼筋混凝土，就連門窗也都是鋁合金，木材的需求量大大減少，山上的樹木也就變得不值錢了。由它們在土地上自由的生長。一座座大山逐漸恢復(fù)了原氣，遷徒的鳥獸也相繼回到它們的家園，繁衍生息，于是才有我這篇《看山還是山》的拙文。當(dāng)然，客觀的促成不能取代主觀的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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