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回到妹妹出生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的房子。我無意間進入到爺爺奶奶的房間，發(fā)現(xiàn)屋頂有星點雨絲飄下，走近看看，雨忽然大了，稀里嘩啦直瀉而下。我濕了一臉，轉頭給爺爺奶奶開門，很惆悵地問道：你們房間怎么漏雨呢？畫面戛然而止，沒等到回答，我醒了。略帶擔憂地想想爺爺奶奶現(xiàn)在住的屋子不會漏雨，我稍稍安心了些，起床。那個夢卻在心里盤桓不去了。

說到漏雨，是約摸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時我還是一個不會隨意不開心了就朝爺爺奶奶亂發(fā)脾氣的小學生，那時爺爺奶奶身體比現(xiàn)在好得多，爺爺聲如洪鐘腿腳靈便行如風，現(xiàn)在卻只剩了時時講話大聲似吵架；奶奶依舊啰嗦，常常杞人憂天擔心好多多余的東西，身子也是大不如從前了。而我的脾氣不減反增，失去了太多耐心，真的是不孝。

那個時候沒錢，一家人擠在外婆的房子里，我跟爸爸媽媽住一間房，爺爺奶奶則住了房子后面一間用來放雜物的屋子，不開側門的時候，屋子里黑漆漆的。就這樣，收拾收拾，他們定下了，一定就是十幾年。后來的這些年里，每當有不順心的與爸媽吵嘴的時刻，他們總是念叨著：“大不了回老家種田，我們一樣能養(yǎng)活自己不拖后腿！”話說了無數(shù)遍，最初我聽到還會有些慌張，到后來只是聽聽，因為我知道那是氣話。而他們也深知回不去了，丟不下這里的我們，丟不下子媳孫女。

屋子很小，一張床，一張飯桌，一角炒菜做飯，一角堆著雜物，滿滿當當。只開一個門的時候，屋子里是暗淡無光的，彼時我尚年幼，不明白太多，只覺得可以外婆和爺爺奶奶那里兩處跑，如今回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盡管有時舅舅回家菜多了就一大家子人一起吃，但我們一家和外婆常常是分開吃飯的。人情世故。爺爺奶奶也大多呆在他們自己的屋子里，黑暗的，會漏雨的屋子里。

有一天下著雨，我進到屋子里，發(fā)現(xiàn)地上放了好幾個盆碗，才驚覺屋內漏雨。人若不能身臨其境，是不能明白困境之窘迫的。說窘迫興許嚴重了些，但寄人籬下多少還是符合的。現(xiàn)在認真想想，當初他們忍受了多久屋子漏雨的下雨天呢，我完全不知道。印象里大概沒幾天，因我確實記得一個陰天的下午放學回到家，爸爸搭著梯子把屋頂?shù)膩y草都掀掉了，重新給屋頂鋪油氈。漸涼漸逝的秋天就要過去，爸爸及時在寒冷的冬天來臨前解決了漏雨問題。后來每當想起童年的冬天，總能想起那個籠罩著昏黃燈光的屋子，我們一家人在略微擁擠的空間里吃飯，屋外寒風呼嘯，屋內溫暖如陽。(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不漏雨的屋子是舒適的，特別是在夏天，陽光充足。我喜歡讓奶奶把側門打開，這樣屋子就透氣多了，亮堂堂的，直照到人心里去。奶奶在屋子門口洗衣服，烈日透過樹蔭投下點點斑駁。洗完衣服的盆里滿是泡沫，我愛玩，總讓奶奶把別的事先干了，留點時間給我在盆里踩泡沫。腳底冰冰涼涼，腳踝泡沫柔軟，我就這么不知疲倦地踩著，非要奶奶趕我出來才能停。

爺爺身子骨是硬朗的，閑來無事常蹬著輛三輪到處閑逛，撿路邊的塑料瓶。我和奶奶開著兩扇門，坐在陽光明媚的屋子里享受穿堂而過的習習涼風，講閑話，消磨時光。從前的夏天似乎沒有那么炎熱，不像現(xiàn)在，總是得關在空調房里，沒有空調就活不了似的。大概記憶也是會騙人的，它總是比當下美好。每當我回首顧盼，總驚覺時間流逝得飛快。看上去難捱的炙熱夏天，竟也如此一年年流走了。

春秋仿佛總是連綿多雨，每逢清冷的下雨天，耳畔就回蕩著孫儷甜美又略帶憂傷的歌聲——幸福就像花期，開到荼蘼，愛情留在秋天，獨自嘆息，九月的天氣，下起大雨......我和奶奶坐在只收得到三個頻道的電視面前看的津津有味，孫儷和鄧超在《幸福像花兒一樣》里甜蜜爭吵，多年以前我以為他們是一對，多年以后我得知他們真的是一對，真好。大雨傾盆，偶爾影響收視效果，卻擾不了我們的興致。

上初中以前，奶奶習慣接送我上學放學。稍小一點的時候，奶奶心疼我怕我背不動在她眼里那么重的書包，總是要接過去自己背著；后來我大了，奶奶依舊心疼我，我卻覺得自己的書包就是該自己背，兩手空空反而不自在，很少再讓奶奶代勞。而我也漸漸懂得了奶奶年紀漸老，不愿辛苦她。每天傍晚回家的那條路是我最喜歡走的，溫暖的夕陽打下柔和的光，照在我們身上，不遠處就是我們小小的家，觸手可及。后來每每聽到王箏的《越單純越幸?！罚矍案‖F(xiàn)的就是那個回家的場景：你說起那條回家的路，路上有開滿鮮花的樹，秋天里風吹花兒輕舞，陽光會碎落成一面湖......

盡管伴我成長的日子里奶奶的成分滿滿當當，但爺爺也是不可或缺的。自小爺爺就很寵我，我提的要求都千方百計滿足我。

爺爺年輕時是讀過小學的，有些文化基礎，當初也受過各種苦。當初當生產隊隊長時被人陷害拖累關進“小黑屋”，他愣是筆挺剛正地站在那里，拒不服軟，咒罵黑心人，一字字強勁有力。這事是奶奶講給我聽的，我聽后印象深刻，不禁在心里叫好，同時又心疼爺爺受的苦。

爺爺說話粗聲粗氣，不知情的常覺得他惡聲惡氣在找茬，就連我長大后也常常跟他要吵起來。可爺爺實際上是個善良的關心大家的人，只是說話方式不對吧。爺爺奶奶常起爭執(zhí)，又莫名和解，奶奶每每氣極，都會丟出一句“你這人也只有我能忍得了你！”，這時爺爺就徹底不吭氣了，偃旗息鼓。想想其實也很甜蜜了，只有我能忍受你的壞脾氣加一身缺點了啊o(^▽^)o

低年級要求用鉛筆寫作業(yè)，我不會削鉛筆，往常都是爸爸給我削好，爸爸不在只有爺爺出馬，操著一把大菜刀，雖然沒有爸爸削得好，卻也是凝結了爺爺對我的愛。后來我學會了自己削鉛筆，爺爺?shù)难劬s一日不如一日了，總是看不清楚東西，爺爺常說好像眼睛前面有什么東西擋住了，我聽了心里難受至極，卻沒有辦法。直到終于給爺爺做了白內障手術，取出了兩塊厚厚的半透明狀的晶體，才重見天日。

爺爺走路很快，和我們走在一起會遠遠甩下一段距離，還嫌我們慢悠悠的一點也不著緊。媽媽常和我打趣你爺爺走路氣勢真大，我接口是啊，雄赳赳氣昂昂的。如今爺爺老了，走得越來越慢，一行人出門往往被落在最后。爺爺自己也說，現(xiàn)在不知怎么的，走不動了，想走快兩條腿使不上勁，果然是老了。我聽了心里難過，卻只能說一句，走慢點就好啦，不著急的。

曾經我很少對爺爺奶奶發(fā)脾氣，最多也只是鬧點小別扭，等我大了，耐心不知道丟到了何方，總是稍有不順心就對爺爺奶奶發(fā)火，發(fā)完火又后悔，下次又繼續(xù)。爺爺奶奶氣極會數(shù)落我，數(shù)落完又一如既往待我好?！拔覀兛偸前炎詈玫囊幻媪艚o別人，而最差的脾氣和耐心都給了最親近的人”，說的就是我。

我長大了，不再需要那么操心，妹妹又出世了，爺爺奶奶又開始全心全意照顧妹妹帶她長大。爺爺奶奶一生都盼著能有個孫子，結果卻不如人意。雖然這樣，他們仍然不會重男輕女，仍然把我視為珍寶。只愿他們能活的更長久一些，活到妹妹像我一樣大，活到我們兩個都能獨立，依舊身子硬朗看我們幸福。

行筆至此，我忽然記起多年前幼時的一個夢，夢里爺爺奶奶吃力地推著并不會騎的自行車滿載著青菜，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任憑我喊叫哭求都不理睬我。我哭著醒來，枕頭盡濕，眼淚還在臉上未干?，F(xiàn)在回想起來，才知道爺爺奶奶在我心中的地位是非常重的，就算我再怎么發(fā)脾氣，他們始終沒有真的責怪我，沒有離我而去。

真的真的，我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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