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潑皮
散文:潑皮
曾傳華
一天,參加一個認(rèn)識的人的喜宴。
正是吃飯的時候,十人圍著一張大圓桌。桌子上,男的女的,有認(rèn)識的人,也有萍水相逢的。
是家宴,流水席,開的大概是第三輪了。服務(wù)的忙著收拾殘杯剩盞。我和幾個熟識的,有一搭無一搭的小聲閑聊。忽然,一個粗噶的嗓子,吆喝著做服務(wù)的。不知是做服務(wù)的那婦女是沒聽著,還是裝沒聽著,沒有搭理。這人便憤然道:“媽的,聾了,我的話也敢不聽!”
我側(cè)目一看,是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留著平頭,滿臉橫肉。兀自氣咻咻的。穿著也還整齊,只是,袒胸露腹,一看就是那種沒文化、缺教養(yǎng)的粗鄙的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忽然,他轉(zhuǎn)頭和他身邊一位年長的男子講起來,似乎是說某地整酒如何如何。越講聲音越大,指手畫腳,唾沫橫飛。年長的男子,像是對他也沒有什么好感,勉強敷衍著。
這人是誰?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記不住人,是我最大的一項弱點。別人還以為是故意裝清高,瞧不起人呢。
一次,一位領(lǐng)導(dǎo)到單位來,恰好我當(dāng)時正在場。我覺得這領(lǐng)導(dǎo)很面熟,卻一時怎么也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握著他的手,我只能連連地說著“您好!”的客套話。旁邊的同事介紹說,這是某某領(lǐng)導(dǎo),我才恍然大悟。記憶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不久前,我還和這位領(lǐng)導(dǎo)碰過面。那是在一家早餐店里過早,領(lǐng)導(dǎo)臨走前將我的錢也一起付了,我當(dāng)時特別的感動。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下屬,和領(lǐng)導(dǎo)也只是一面之緣,領(lǐng)導(dǎo)卻如此平易近人,我怎能不感動。我當(dāng)時想起了這位領(lǐng)導(dǎo)的名字,覺得一定要記在心里。誰知,見了面,還是一時沒有想起來。事后,我暗暗自責(zé)了很長時間。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請我過了早,我竟然沒有記住,這還叫人嗎?何況還是頂頭上司呢!真是無心無肺。
像這樣幼稚的錯誤,我是常常犯。無意間,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我常常為此羞愧,自責(zé)。
一會兒,開始上酒水了,白酒、啤酒和飲料,老三樣。有人開始傳遞酒杯。這滿臉橫肉的家伙提起白酒,瞇著眼看了看,撇了一下嘴,搖搖頭,順手放在他左面一個客人的面前。左面那個客人,瞟了這人一眼,撕開紙盒,取出瓶裝的白酒,擰開蓋,問有不有人喝。應(yīng)者寥寥。這客人就順便倒了兩杯,將酒放在了身后的地上。
滿臉橫肉的男子,左顧右盼了一陣,還是覺得身邊年長的男子好說話,又高聲大氣地擺起了他的酒經(jīng),什么酒好喝,什么酒值錢,家里窖藏了多少酒……滿臉的得意。
我忽然想起來了,原來竟是和我發(fā)生過齷齪的那個潑皮。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一天,我開車回住地,一輛舊的越野車卻擋在住地院子里的路中央。這人也太不是玩意兒了,像沒長眼睛似的。我停車問物業(yè)的,物業(yè)的也不認(rèn)識,說大約是到樓上某家去了的,就讓我喊喊。眼看就到了下班的高峰,真要堵住了,還真是個麻煩。
“誰的車,幫忙挪挪!”我大聲地喊起來。
喊了三四遍,從高樓上傳來粗噶的聲音,蠻橫地吼道:“喊么子喊,你找不到把車挪挪??!”
我也有些來氣了,說道:“你把車擋在路中間,我往哪里挪?”物業(yè)的,也在那里幫腔,說他車放得不是地方。
好家伙,只聽他一路罵罵咧咧地噔噔噔地走了下來,滿臉的橫肉猙獰地抖動著,目露兇光,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是老子放的車!老子愛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他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搖晃著。
“你這人怎么不講理?你自己看一看,你把車堵在這里,別人怎么過?”我說道。
“老子就是不講理。你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子是誰?!彼皇植嫜?,一腿輕輕抖動,唾沫四濺,“老子就是有名的某老二,坐過牢,剛出來。女人跑了,就老子一個人。老子就是一個不講理的人!你有錢就嘚瑟,老子就是看不慣你這樣的人!”邊說邊捋起袖子,兇神惡煞地向我逼近。
“你文明點好不好?”我也有些憤怒。
“老子就是個粗人!”他手指著我咆哮。我知道遇到了一個潑皮。“我懶得理你!”我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他竟然跟了上來,威脅道:“老子記住了你的車。你只要把車開到街上,老子就給你劃了!”
聽他這樣一說,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車剛買來不久,還是新的。這樣的潑皮,真是說得出做得到。況且,我也不是他所說的有錢人。我趕忙掏出手機,撥打了“110”。他站在我面前,拍著胸脯罵道:“老子的表兄是紀(jì)委書記,喊‘110’有個雞巴用!”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小聲地議論。來了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大概是這家伙的朋友,勸說道:“點點事,打個什么‘110’。算了算了,一點小事。”潑皮仍然污言穢語,我不再理他。
一會兒,傳來了警笛聲。警車停穩(wěn)后,走下兩名年輕的干警,一個干警問道:“誰報的警?”我走上前去,陳述事情的原委。
干警嚴(yán)厲地瞪了那潑皮一眼,叱道:“又是你在鬧事?”那潑皮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滿臉諂笑,“我和某隊長是朋友,某某某也和我熟得狠?!备删龠车溃骸摆s快走!給我少惹事!”潑皮點頭哈腰,打開車門,挪開道,一溜煙地走了。
我把潑皮威脅的話,給干警重申了一遍。一位干警說:“沒事,你放心!”送別干警,好久好久我才平靜下來。
這件事后,我想了許多許多。潑皮古已有之,梁山好漢楊志就是栽在一個叫牛二的潑皮手里的。潑皮者,爛命一條,就像野狗。欺軟怕硬,恃強凌弱。扯大旗,做虎皮。強者面前就是一條活脫脫的喪家犬,弱者面前則搖身一變,成為一只兇殘的惡狼。法紀(jì)嚴(yán)明的時代,沒有潑皮的市場。綱紀(jì)廢弛,潑皮則如蛆蟲一樣四處爬動,橫行社會,禍害百姓。芝麻小事,不順其心,則拔刀見血;蠅頭小利,不為己有,則敢于玩命。光腳不怕穿鞋的,殺無皮剮無血。胡攪蠻纏,死纏濫打,是潑皮最厲害的地方。因此,一般人見了這類潑皮,如見野狗,都避而遠之。一個人如果被野狗咬上一口,還真只能自認(rèn)倒霉,連計較的地方都沒有。
潑皮,是社會的暗瘡。像病毒一樣,也在不斷地發(fā)生變異,比如網(wǎng)絡(luò)潑皮、文化潑皮、企業(yè)潑皮……誰碰巧遇上,誰惡心,誰觸霉頭。潑皮,大壞事干不了,小壞事則是家常便飯。群而聚之,觸犯法律,則成為黑社會團伙。
潑皮的出現(xiàn),是因為社會有滋生這類病毒的病灶。比如少數(shù)有權(quán)有勢的人,為一己之私需要利用潑皮,去做一些正常人不能為也不敢為的見不得光的事。而潑皮,因此也有了生活來源。耍耍橫,動動粗,唬哄嚇詐,雖掙不了大錢,也能混過肚兒圓。反正這樣的人都是一人肚飽全家不餓。比烈日暴雨下還要做工過日子的人要愜意多了。好逸惡勞,逞強霸惡,是潑皮的本性。潑皮,因此也成了一種陰暗的職業(yè)。
鏟除潑皮,嚴(yán)明法紀(jì)是必須的,但從根本上要消除這種社會的暗瘡,恐怕還得花力氣增強社會的免疫能力,在教育上下功夫。社會公平正義,人人懂禮義廉恥,個個以勞動為榮,潑皮就如過街老鼠,哪有安身立命之所?地真正的干凈,就不會有蛆蟲和蒼蠅。
飯桌上,那潑皮一邊狼吞虎咽,吧嗒有聲,一邊仍高聲妄語,語驚四座。見人側(cè)目,渾然不覺。后來,竟興奮地脫掉上衣,光著膀子,大干起來。
我本就不餓,見他這樣,更一點食欲都沒有了。勉強扒完半碗飯,就離席走了出來。真是無巧不成書,過了這么多年,居然還會再遇上這潑皮,居然還在同一桌上吃飯。太無趣了,也太有趣了。而那潑皮的可笑的影像,卻不斷地在腦海里晃悠,揮之不去。
或許,潑皮已經(jīng)成了良民,是我小心眼,用有色的眼睛看人。洗白的,從良的,甚至染紅的,還見得少嗎?但愿如此??磥?,有時候記不住見過的人,也未必全是壞事。有些人,又何必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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