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文學(xué)劇本<狂潮中的人生>(下集)
電影文學(xué)劇本 <狂潮中的人生>(下集)
第三章
序幕鏡頭重現(xiàn)——年輕少婦張秀玲繼續(xù)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沉浸在深深的回憶和思索之中。
張秀玲的畫外音:“鳥云啊, 為什么要遮掩星辰的光輝?洪流啊, 為什么要讓沉渣泛起? 這一邊, 鐵骨錚錚的革命者身上潑滿污水, 忠心耿耿的善良人臉上抹上黑灰, 一顆顆純潔的心靈在掙扎在奮斗; 那一邊, 心懷歹毒的騙子手飛黃騰達(dá), 老奸巨滑的投機(jī)家彈冠相慶, 一個個卑劣的靈魂在膨脹在圖謀。 生活的真理啊, 我到哪里找?革命的信仰啊,我往何處尋?”
二十九
一九七三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盛夏。某日下午。紅日西照, 花樹繁茂。
華陽鐵路分局機(jī)關(guān)辦公樓, 二樓上孔耀文寬敞的辦公室窗口傳出爽朗的談笑聲。
辦公室里, 屋頂上吊扇飛旋。衣著整潔的孔耀文端坐在辦公桌后的座椅上,對面木制沙發(fā)椅上坐著來自南昌鐵路分局的兩位技校老同學(xué),正在寒喧對話中。
孔耀文對著兩位上門賓客, 笑口大開: “鐵技校畢業(yè)離散, 已過去八個年頭, 你們倆分配在南昌分局, 離華陽雖然不遠(yuǎn), 可好久沒見面啦!今天, 怎么會突然造訪?哈哈哈, 真是機(jī)會難得呀!”
個子瘦長的周光華應(yīng)聲:“前天, 我們倆搭伴來華陽出差辦事, 當(dāng)然要抽空見見老同學(xué)啦。”
身材矮胖的王凱接話:“孔耀文, 你可一定要把肖敬杰和張秀玲叫過來。 老同學(xué)聚會, 缺一不可呀?!?/p>
“張秀玲沒問題, 她待會兒直接去公寓食堂會面。可肖敬杰那家伙是個死腦筋!”孔耀文說著, 搖了搖頭:“ 剛剛我打電話給裝卸隊隊長,先替他請了兩小時的假,然后約他過來, 你猜他怎么說?”
王凱急問:“他怎么說?”
孔耀文:“他推說今天輪夜班, 工作忙走不開, 要不, 讓你們倆去貨運倉庫跟他見個面就行了?!?/p>
周光華:“這個肖敬杰,這么不講面子!”
王凱:“老子被批斗, 兒子受牽連,內(nèi)心肯定不舒服。這也難怪呀?!?/p>
周光華:“命運作弄人, 思想有悲觀, 這可以理解。可老同學(xué)上門來訪,大家難得聚一聚,為什么要迥避呢?孔耀文, 你沒問過他?”
孔耀文神秘地笑笑:“這個, 我不好意思開口。你們直接去貨運倉庫問他吧?!?/p>
王凱心急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嗨,文革以來, 我們同你會過幾次, 同肖敬杰可多年沒見過面啦。不行!我來給他打電話, 一定得把他叫過來,大家在一起談?wù)勑?、聊聊天?!?/p>
孔耀文勉強(qiáng)地:“好吧,我先撥通電話,你來跟他說?!?/p>
華陽火車站貨運倉庫里,貨物堆積如山, 裝卸工人們在揮汗勞作。
穿著短袖工裝的肖敬杰匆匆走進(jìn)調(diào)度室,一手用毛巾擦汗, 另一手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聽筒:“喂,我是肖敬杰。你是誰?”
肖敬杰在繼續(xù)接話——
“是胖子王凱呀!你好, 多年沒跟你見面啦。”
“哈哈, 你想錯了。不是心情悲觀,我是不想去那個分局機(jī)關(guān), 看人家的臉色?!?/p>
“不!不!同學(xué)感情深似海, 這么多年沒見面,我會迥避嗎!”
“喔。你說是在公寓食堂里聚會, 那行!不過, 我一下子脫不開身,得晚點兒到?!?/p>
“好吧, 六點鐘,我一定到會!”
肖敬杰接完電話,放回聽筒,臉上露出微笑。
夕陽西下,余輝仍在。
鏡頭掠過火車站的站房建筑、列車軌道和鐵路公寓房舍。
公寓食堂寬敞而簡易的餐廳里,男女職工們陸續(xù)進(jìn)出, 來此就餐。
餐廳廚房里,廚工們在各自忙碌。內(nèi)進(jìn)一角設(shè)置的一個賓客包廂內(nèi)擺著兩張普通大園桌,其中一張園桌上菜肴豐富,圍坐著四位特殊食客,各自面前的酒杯里斟滿了啤酒,卻遲遲尚未動筷。另有一空位上也有杯啤灑,大伙在等待未到之賓。
周光華抬腕看了看手表,心存疑惑道:“六點還差五分,這個肖敬杰,可別說話不算數(shù)呀!”
王凱接話:“不會的,他在電話里向我保證六點鐘趕到。我相信, 肖敬杰是個說話算數(shù)的人。”
孔耀文卻微微搖了搖頭:“立場決定感情。他會不會對我們幾個心存介蒂,遲遲不肯露面呢?菜都涼透了, 咱們邊吃邊等吧?!?/p>
張秀玲出面阻止:“不行!我了解肖敬杰, 不論處境怎樣,他都是個尊重感情的人。 咱們再等等吧。”
包廂門口傳來腳步聲,滿頭冒汗的肖敬杰跑進(jìn)門來,急呼一聲:“對不起!同學(xué)們,我沒遲到吧?”
王凱興奮他上前與肖敬杰熱情握手:“說到曹操,曹操就到。肖敬杰,你沒遲到!”
肖敬杰接著上前握住周光華的手:“周光華,你好!多年不見,今日幸會。”
周光華心里一陣感動:“肖敬杰,上班干重活, 流汗會同學(xué),辛苦你了!”
“裝卸工的活兒, 我都干了六、七年啦, 談不上辛苦?!毙ぞ唇苷f著, 轉(zhuǎn)過身來招呼:“孔耀文,張秀玲,咱們同一個單位, 就不握手啦?!?/p>
張秀玲點頭而應(yīng):“不用,不用,瞧你衣服都濕了, 先揩揩汗歇一歇吧?!?/p>
肖敬杰一邊撩起衣角擦著臉上的汗水, 一邊在空位上就座:“出點汗算什么,我都習(xí)慣啦!”
客位湊齊,孔耀文帶頭舉杯:“五位老同學(xué)會面,機(jī)會難得,由我作東便宴相聚。來, 大家先干一杯!”
四位來客一齊舉杯,互相搓碰,紛紛干杯。
五位同學(xué)開始?xì)g聲笑語。
周光華對張秀玲特打招呼:“張秀玲, 技校畢業(yè)后分離多年,就記得六年前, 你們那個紅宣兵來我們分局訪問,有幸同你見過一面,欣賞到你的精彩表演。”
張秀玲笑著接話:“是啊。那時候, 你同孔耀文一樣, 當(dāng)了造反頭頭, 還象首長樣子上臺講話呢?!?/p>
周光華自豪一笑:“這叫革命浪潮起, 時勢造英雄嘛!孔耀文, 你說是嗎?”
孔耀文豪氣更盛:“說的沒錯。俗話說‘三十年河?xùn)|, 三十年河西’,我們的才能終于成就了大業(yè)!”
王凱跟著對張秀玲大開贊口:“張秀玲,那次見面我也在場。你真是個天才演員,大家都說你的表演最精彩!現(xiàn)在還演戲嗎?”
“你們別取笑我。一個業(yè)余演員,有什么好夸獎的!”張秀玲紅了紅臉:“黨中央號召抓革命促生產(chǎn),那支紅宣兵早就解散了,想不到分局領(lǐng)導(dǎo)會把我調(diào)到專案組,這個工作我好象不太適應(yīng)。”
“是啊。我跟你一樣,原耒在機(jī)關(guān)政宣組混飯吃,光華兄作主把我調(diào)到專案組?!蓖鮿P話語不斷:“這個飯碗可不好端,天天面對那些背著黑鍋的專政對象,常常出門搞調(diào)查取證,怪麻煩的?!?/p>
孔耀文擺個架子,插話道:“咱們參加革命造反都好幾年了,這有什么麻煩的?給那些黑邦分子列幾條罪狀,加上幾條證據(jù),搞出個材料就行。最后下什么結(jié)論,那是上級領(lǐng)導(dǎo)的事嘛?!?/p>
張秀玲看了看一邊沉默不語的肖敬杰,霍然舉起酒杯:“來來來,老同學(xué)聚會機(jī)會難得,我敬大家一杯!”
“干杯!”座客們連忙端起杯來,紛紛應(yīng)聲,仰脖而飲。唯有表情異樣的肖敬杰猶豫了一下,不聲不響地最后端杯,勉強(qiáng)喝了一口。
鏡頭轉(zhuǎn)換。
同日,同時。
華陽城里, 龔家寓所。古老的花園小洋房, 庭院里花木疏朗, 景致幽雅。
身著連衣花裙的龔莉莉臉色不悅地從大門口走進(jìn)來, 鏡頭跟著她掠過庭院小徑, 一直搖入客廳。
客廳里,正在等候女兒回家的李玉娟從座椅上站起來,大聲說:“莉莉,今天怎么啦, 這么晚才到家?”
龔莉莉:“剛才, 我到鐵路分局去找個人, 沒找著。氣死我了!”
李玉娟:“快坐, 快坐, 肚子餓了吧?我去端飯菜?!闭f著, 來回從廚房端出幾盤菜肴和一鍋熟飯。
龔莉莉坐上餐桌, 母女倆吃起飯來。
龔莉莉:“爸爸怎么不回家吃飯?”
李玉娟:“你爸去市里開會, 可能有應(yīng)酬,回不來了?!?/p>
龔莉莉劃了幾口飯,停下筷子:“媽, 我有個事跟你說。”
李玉娟:“你說?!?/p>
龔莉莉:“媽, 你看孔耀文這個人怎么樣?”
李玉娟:“頭腦靈光, 政治上有一套, 是個能人?!?/p>
龔莉莉:“我喜歡他!”
李玉娟:“調(diào)皮丫頭!我早就看在眼里啦?!?/p>
龔莉莉:“那, 你得給我作主!”
李玉娟:“哎喲, 你不知道, 人家巳經(jīng)有對象啦!”
龔莉莉:“有對象又怎樣!我是個專業(yè)演員,長的比人家漂亮,爸爸又是當(dāng)官的,這叫門當(dāng)戶對!”
李玉娟:“傻丫頭,這事兒可玄著哪!”
龔莉莉:“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試試看嘛?!?/p>
“好吧?!崩钣窬晷睦锪碛幸环涛? 可又說不出口,只好沉默下來。
母女倆繼續(xù)用餐。
鏡頭返回公寓食堂小包廂。五位食客喝灑挾菜,聚會在繼續(xù)。
王凱舉起酒杯, 伸向肖敬杰:“肖敬杰大哥,咱們多年沒見過面,我敬你一杯!”
“我現(xiàn)在落魄了,別叫我大哥?!毙ぞ唇苄χ似鸨瓉恚骸耙?,大家一起喝!”
“落魄了也是大哥?!敝芄馊A接著舉杯:“來,大伙一起敬你!”
張秀玲和孔耀文跟著舉起灑杯。
“謝謝各位同學(xué)。我先干啦!”肖敬杰率先一口喝完,四位同學(xué)紛紛干杯。
眾學(xué)友重新落座, 話題自然轉(zhuǎn)到肖敬杰身上。
王凱先表敬意:“肖敬杰,一見到你, 我就會想起許多往事。技校三年,你的表現(xiàn),是那么優(yōu)秀。不但讀書讀得好, 各科成績數(shù)一數(shù)二;而且, 文體活動處處在行, 年年校慶, 報名參加體育比賽、帶頭組織表演節(jié)目,拿過不少獎狀?!闭f完,情不自禁地豎起了大拇指:“在我心目中,你是最了不起的老大哥!”
周光華點頭贊同:“肖敬杰,你不但多才多藝,還當(dāng)過兩年班長和團(tuán)支書, 被選上學(xué)生會副主席。你的才能,可說是出類拔萃呀!所以,班里同學(xué)都稱你大哥!”說著,轉(zhuǎn)對張秀玲和孔耀文:“你們說,是嗎?”
張秀玲抒發(fā)感佩:“是啊。能當(dāng)上班干部、團(tuán)干部、學(xué)生會干部,誰不敬佩呀!”
孔耀文醋意雜陳:“確實,那時候,他父親是個老革命、老書記,自己又才能出眾,鶴立雞群順理成章嘍?!?/p>
“不!不!我有多少才能?只不過喜歡做點好事而已。”肖敬杰卻沉下臉來, 使勁搖頭:“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如今,文化大革命風(fēng)暴降臨,你們幾位都出人頭地,我變成社會渣滓啦!”
王凱急口直言:“肖敬杰,聽你這么一說,我真想不明白。你那么聰明能于,憑你的才能,舉起紅旗,當(dāng)個造反司令, 綽綽有余呀!你怎么甘愿當(dāng)個批判對象呢?”
周光華疑竇頓生:“肖敬杰,聽你這么說,我也百思難解。雖然, 你父親是走資派,遭到批斗;但父是父,子是子,只要政治上跟他劃清界線,不就泥潭脫身了嗎?”
肖敬杰仍然輕輕搖頭,并不答話。
王凱急性難收:“大哥,咱們是老同學(xué),你心里怎么想的,跟我說說吧!”
肖敬杰繼讀輕輕搖頭,沉默不應(yīng)。
王凱一時難以理解,轉(zhuǎn)對張秀玲:“張秀玲,我知道,你和他來往密切,他的心事,你了解嗎?”
張秀玲皴起眉頭, 深有慨嘆:“這個問題,我同他爭論過好幾回。我也想不通,他會是個死腦筋,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政治上總是同他父親站在一起,跟我們造反派格格不入!”
周光華也想解開疑竇,語指孔耀文:“孔耀文,我倒想問問你。雖然政治思想上肖敬杰與你有矛盾,可是,作為老同學(xué),你怎么不幫他一把,讓他脫掉黑邦帽子,給他一個自由身呢?”
王凱追跟一句:“孔耀文,你造反起家, 進(jìn)了紅色政權(quán),有的是辦法嘛!不管怎么說,肖敬杰都是我們心中的大哥,請你幫幫他,別再讓他在裝卸隊流血流汗當(dāng)苦力啦!”
“這么多年了,我不是不想幫他,是我?guī)筒涣怂?。”孔耀文心中一慌,但敵對心理難以釋懷:“古語稱‘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他就是個死腦筋,識不了時務(wù),自討苦吃!”
言及時勢,觸動了政治話題,如火星跳躍點燃炸藥包上的導(dǎo)火索。
激憤久抑的肖敬杰終于打破沉默,用力拍打了一下桌子,大聲發(fā)話:“夠了!你們該聽我說了!”
鏡頭變換,出現(xiàn)一片天空,遠(yuǎn)處傳來一陣炸雷和閃電,原來清純的藍(lán)天白云瞬時被突然涌來的烏云籠罩。
鏡頭返回同學(xué)聚會的餐廳包廂。一場不同政治立場的交鋒激烈展開。
“是的,孔耀文和張秀玲說的沒錯。我不是俊杰,我是鬼雄!是個死腦筋!”肖敬杰胸中久積的怒氣噴薄而出:“在我心目中,我的父親,是個正直的革命者、是個社會主義的建設(shè)者!在政治上,我跟他不存在任何界線!”
遭遇肖敬杰突然爆發(fā)的怒氣,在座四位老同學(xué)愕然一愣,全都沉默下來。
“文化大革命狂風(fēng)駭浪,令人不可思議?!毙ぞ唇苷龤鈩C然,繼續(xù)喧釋:“我說的話,不僅僅指我父親一個人。全國上下,有成千上萬個老干部受批斗遭迫害,他們都是從槍林彈雨里走出來的老革命,為人民打江山,為祖國搞建設(shè),立下了汗馬功勞。即使有人犯過錯誤,可以批判、應(yīng)該撿討,但是,為什么要把他們打倒、讓他們背黑鍋呢?你們這些人,一門心事搞造反,究竟為了什么?”
久已翻目的孔耀文拍案而起,怒指肖敬杰:“你們看看,看看,他是個什么人?立場如此反動!思想如此固執(zhí)!”
好意關(guān)心反受責(zé)問的周光華也受不住了,話語尖銳地反擊道:“肖敬杰,文革這么多年了,想不到你還如此頑固不化!我倒要問問你,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發(fā)動文化大革命以來的一系列最高指示,你都沒學(xué)過?還是故意反對?”
真心敬佩老大哥的王凱也想不通了:“肖敬杰,你是個有才能的人,毛主席的語錄本,應(yīng)該比我學(xué)的好呀。你腦子里, 怎么會這樣想問題?”
面對老同學(xué)的一致反擊,肖敬杰激動的心情反而鎮(zhèn)靜下來,語氣有所緩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毛主席的著作和紅寶書,我經(jīng)???、天天讀。只不過,我對毛澤東思想的理解, 跟你們不一樣?!?/p>
孔耀文眼里深懷敵意,語氣狠毒地:“肖敬杰,我警告你!剛才,你說的這些話,是明顯的反動言論,要不是看在老同學(xué)的情份上,我可以對你發(fā)動一次批判大會!”
面對強(qiáng)敵無所畏懼, 肖敬杰霍然站了起來, 拉開座椅: “好??!孔耀文,我今天是幸會老同學(xué),說說心里話。你要是不肯放過我,完全可以開我的批判會, 再給我加上一條罪名!”
“唉呀,孔耀文,老同學(xué)聚會聊聊天,你別那么較真嘛?!蓖鮿P慌急地站起來,上前扯住肖敬杰的臂膀:“敬杰大哥,你別激動!坐下來喝點酒, 別激動!”
肖敬杰輕輕推開王凱雙手,轉(zhuǎn)對眾同學(xué):“同學(xué)們,對不起,我得回去上班,先走一步了!”
王凱不舍地招呼:“大哥,酒沒喝夠,你別走,別走呀!”
周光華也站起來招呼:“肖敬杰,時候還早,別走!咱們不談?wù)危牧拈e話。”
肖敬杰微笑地謝絕挽留:“來日方長,后會有期!”說完,轉(zhuǎn)身欲走。
“等等!”孔耀文勉強(qiáng)緩和敵態(tài),臉露笑紋:“肖敬杰,我送你一句名言——道不同, 不相為謀!”
巳經(jīng)走出幾步的肖敬杰,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瀟灑地笑笑:“孔耀文,我也回送你一句格言——德不合,不相為伍!”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一直未曾插話的張秀玲,突然從座椅上站起來,朝著離去的肖敬杰大呼一聲:“敬杰,你別走!”
肖敬杰并不應(yīng)聲,甩開大步, 走出包廂。
“等等!”張秀玲眼見肖敬杰走出包廂,又急呼一聲,起身欲追。
坐在一旁的孔耀文起身拉住張秀玲的一只手:“別勉強(qiáng)留他了,讓他走吧!”
“不行,我還有話要跟他說!”張秀玲推開孔耀文的拉扯,快步追了出去。
望著二位學(xué)友的突然離去,王凱滿臉不解,搖頭嘆氣:“機(jī)會難得的同學(xué)聚會,怎么會如此收場!”
周光華深有感觸地長嘆一聲:“真是歲月滄桑,人性難測呀!”
肖敬杰跨開大步,穿過飯廳,走出公寓食堂門口。
飯廳里,張秀玲急匆匆地快步追趕,跑出食堂,朝著肖敬杰背影高聲大喊:“敬杰,你站??!”
聽見張秀玲的喊聲,肖敬杰腳步嘎然而止。
張秀玲大步上前,站在肖敬杰身后,語氣急切地說:“敬杰,你的牛脾氣怎么不能改一改呀!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p>
肖敬杰靜立不動,并不轉(zhuǎn)身:“你說?!?/p>
張秀玲真心相告:“最近,毛主席對知識青年問題有最新指示,黨中央下發(fā)文件,要消除成份決定論的錯誤思想,走資派和五類分子的后代改稱為‘可以教肓好的子女’。我勸你靜下心來,寫一份自我撿查,同你父親劃清政治界線,分局革委會可以把你從裝卸隊重新調(diào)回機(jī)務(wù)段當(dāng)火車司機(jī)呀!”
肖敬杰還是搖搖頭:“秀玲,你走你的陽光道, 我走我的獨木橋,別為我操心了?!?/p>
張秀玲又心急起來:“敬杰,你……,我這是真心真意為你的前途著想呀!”
“秀玲,不管怎么說, 你都是個好女人!祝你前途燦爛,自己多保重吧!”肖敬杰回過身來, 微露寬懷,說完,轉(zhuǎn)回身大步離開。
張秀玲望著肖敬杰的背影,滿臉愣怔,惋惜地?fù)u頭嘆息。
三十
時入初秋。某日中午。
龔家寓所??滓膬x表堂堂地同造反兄弟從庭院里走進(jìn)客廳,各人手里拿著個紙盒子。
孔耀文:“龔主任, 貴客臨門啦!”
造反兄弟:“龔主任, 你好!”
坐在沙發(fā)里正在看報的龔澎,聞聲放下報紙:“唔, 客人到了, 快請坐?!?/p>
二位來客笑著走向沙發(fā)座。
龔澎向內(nèi)屋招呼:“玉娟, 快出來招待客人。”
李玉娟同龔莉莉從廚房間走進(jìn)客廳。
李玉娟熱情地迎上去:“哎呀, 耀文,來得正是時候。 剛才,我女兒還在念叨你哪! ”
孔耀文彬彬有禮地:“莉莉,你好!”
龔莉莉親熱地:“你們是貴客, 快請坐!”
“莉莉,快去泡茶?!崩钣窬暌贿呎泻襞畠?,一邊忙著給客人拿糖果、花生。
龔莉莉跳舞般輕盈地端來兩杯濃茶,擺往客人身邊的茶幾上:“高級名茶——龍井!快坐下,喝茶?!?/p>
孔耀文開啟長條形的紙盒,拿出里邊的一軸畫卷:“今天是龔主任五十大壽,我?guī)硪环荼《Y,情收下!”
龔澎頗感興趣地接過來:“一幅畫。好嘛!”說著, 慢慢攤開畫軸。
龔澎手里的一幅油畫——在嵌有毛主席頭像紅旗的背景下,戴著軍帽、身披開襟軍大衣的江青威鳳凜凜地用手指著方向;下方是浩浩蕩蕩前進(jìn)的工農(nóng)兵群眾隊伍。
龔澎欣賞地:“《緊跟旗手, 革命到底》,有意義!有意義!”
李玉娟和龔莉莉湊上去觀看,不住地稱贊:“好畫!好畫!”
“龔主任,這是我送的!”跟孔耀文搭伴的造反兄弟也從長方形紙盒里拿出自己的禮品——他送的是一尊毛主席的石膏塑像。
“好啊,好啊,禮輕人情重,你們同我是一條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嘛!哈哈!”龔澎意興大發(fā),示意女兒收走禮物:“莉莉,你給我放到書房里去?!?/p>
龔莉莉笑著, 收攏畫軸,將油畫和石膏塑像放回紙盒, 送去父親的書房。
“午餐早就準(zhǔn)備好啦,待會兒就上桌?!崩钣窬暾f著,轉(zhuǎn)身走往廚房間。
孔耀文和造反兄弟各在沙發(fā)上就坐,開始喝茶。
龔莉莉從書房里快步跑回客廳沙發(fā)座,迫不及待他對父親:“爸爸, 時候不早, 可以開宴啦!”
龔澎點頭招呼:“好吧, 大家入席!”
眾人歡笑地向宴席走去。
客廳里首, 原來的小餐桌換成一張大園桌, 上面擺滿色香俱佳的珍味菜肴,李玉娟正把手里端著的最后一盆清煮全雞放上餐桌,笑著迎客:“好!大家坐!”
龔澎招呼李玉娟率先在上首坐下來,用手指了指身旁的座椅:“來,二位來客在此就座?!?/p>
依著龔澎的招呼,孔耀文和造反兄弟在他左旁依次坐下。龔莉莉發(fā)現(xiàn)自己沒坐上合適位子,嬌潑地上前推了一把造反兄弟的肩膀:“你往那邊挪個位?!?/p>
造反兄弟連忙遷就著起身, 換了旁邊另一個座位。
龔莉莉滿意地挨著孔耀文坐了下來。
孔耀文望著龔莉莉,友好地笑笑。
龔澎拿起桌上的白酒瓶,興致勃勃地自我斟了一杯:“兩位客人,我今天過生日, 便宴相邀,家庭聚會, 大家隨便吃點?!?/p>
“爸,我來倒酒?!饼徖蚶蛑鲃悠鹕? 從龔澎手里接過灑瓶, 乖巧地給孔耀文和造反兄弟斟酒,然后自斟半杯。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孔耀文舉杯站起身來,帶頭敬酒:“ 龔主任剛剛榮升分局黨委副書記, 又巧逢五十大壽, 真是雙喜臨門!咱們應(yīng)該先敬龔主任一杯!”
造反兄弟跟著端杯站起來:“對!對!應(yīng)該先敬龔主任!”
龔莉莉也舉起酒杯:“爸爸,敬你一杯!”
李玉娟不好意思地端著一杯茶站起來:“對不起, 我不會喝酒, 只能以茶代酒。”
“謝謝!謝謝!”龔澎春風(fēng)得意, 矜持地拿起酒杯, 起身與陪客們一一碰杯:“承蒙大家的好意,我先喝了這一杯!”說著, 率先喝完杯中之酒。
陪客們紛紛應(yīng)聲干杯。
龔澎招呼道:“坐吧, 坐吧, 大家別客氣, 隨便吃?!?/p>
賓主們重新坐下來,喝酒、挾萊、談天,好不熱鬧。
園桌的一邊, 龔莉莉在與孔耀文嘻笑調(diào)情。
龔莉莉:“你真能干!年紀(jì)輕輕當(dāng)上了大干部!”
孔耀文:“哪里,哪里,讓你這么一捧,我可無地自容啦!”
龔莉莉:“聽說, 你找了個對象?”
孔耀文:“談不上對象。女朋友倒是有一個?!?/p>
龔莉莉:“她比我漂亮嗎?”
孔耀文:“論品貌, 誰賽得過你這位歌舞團(tuán)明星!”
龔莉莉:“那, 我來代替她當(dāng)你的女朋友, 行嗎?”
孔耀文:“不,不,你這是開玩笑!”
龔莉莉:“誰跟你開玩笑!我說的是真話!”
孔耀文:“有你這句話, 我孔耀文是三生有幸呀!”
龔莉莉:“真的?我說真話, 你可不能說假話!”
孔耀文:“在你龔莉莉面前,我哪敢說假話!”
“這就好!”龔莉莉笑臉大開, 伸出筷子將湯煲里的大塊雞肉往孔耀文面前的小瓷盤里挾去:“來, 為我們倆的友誼, 吃雞!”
“謝謝!”孔耀文紅著臉, 挾著雞塊吃起來。
三十一
同日中午。
龔家寓所大門外,張秀玲邁步走進(jìn)院門, 穿過庭院, 來列客廳門口,止住腳步, 大聲向屋內(nèi)打招呼:“喂,屋里有人嗎?”
“外邊還有人上門來?”客廳里首餐桌邊,龔莉莉聞聲離座,快步走到門口,反問張秀玲:“你找誰?”
張秀玲:“請問, 龔主任住這兒嗎?”
“你是誰?找我爸有什么事?”龔莉莉面對陌客, 并不講究禮貌:“上門找人怎么不講究個時間點, 我們家還在吃午飯呢!”
張秀玲表示歉意:“對不起!那, 我待會兒再來吧?!?/p>
張秀玲正欲轉(zhuǎn)身, 孔耀文聞聲來到門口,吃驚地招呼:“秀玲!是你!”
張秀玲有點奇怪:“耀文,你在這兒吃午飯?”
孔耀文連忙接話:“今天是龔主任五十大壽生日, 大喜事! 快進(jìn)來,給龔主任道個喜!”
張秀玲突感場景陌生, 猶豫地不肯啟步:“這……”
龔莉莉疑而啟問孔耀文:“耀文,她就是你的女朋友?”
孔耀文表情尷尬,勉強(qiáng)地點點頭。
“好你個孔耀文!你是故意約她來氣我,是嗎!”龔莉莉內(nèi)心猛然來氣,忿然轉(zhuǎn)身,返回客廳里去
此時,龔澎也離座來到客廳門口,向張秀玲打招呼:“唔, 是張秀玲呀!來得正好,在這兒吃飯吧?!?/p>
張秀玲:“不, 我已經(jīng)吃過了。龔主任,你叫我今天來你家, 有什么事嗎?”
龔澎:“有事, 吃過飯再談?!?/p>
李玉娟和造反兄弟也一起來到門口。
一見特殊訪客,李玉娟連忙上前一把拉住張秀玲雙手,激動地:“是秀玲呀!怎么不早點兒上門來, 我天天都盼著見你呀!”
張秀玲莫名其妙地:“阿姨, 我只跟你打過一個照面, 咱倆不認(rèn)識呀?!?/p>
李玉娟連聲昭示:“認(rèn)識!認(rèn)識!張屏是你的爸爸, 我就是你的媽媽!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呀!”
張秀玲內(nèi)心一震,使勁搖頭:“不!我從小就沒了媽媽!”
李玉娟發(fā)急連聲:“不!你有媽媽, 我就是你的媽媽!”
張秀玲驚愣的臉。
孔耀文在旁幫腔:“秀玲,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她就是你媽媽!”
張秀玲有所省悟, 沉下臉來:“不!我不認(rèn)識她!”
李玉娟拉住張秀玲的手不放:“孩子,快進(jìn)屋去, 跟媽媽一起吃飯!”
張秀玲堅決地抽開雙手,對著龔澎大聲說:“龔主任, 明天我到辦公室去找你!”
未及對方答復(fù), 張秀玲就急速轉(zhuǎn)身, 快步走出庭院。
客廳門口,眾人各異的驚訝表情。
三十二
深秋,某日。 艷陽高照, 秋高氣爽。
一列萆綠色普客列車奔馳在長長的鐵軌上,駛過廣闊田野和山川。
在車廂的一個座位上, 坐著兩位身著鐵路工裝的年輕男女旅客。肩挎公文皮包的張秀玲靠背而坐,東進(jìn)西出久奔旅途,滿臉疲憊之色,伸出雙手打了個呵欠,趴在座位間的小桌上打起盹來。坐在她對面的男同事早已靠著椅背睡熟了。
江南某鄉(xiāng)鎮(zhèn)。田野里一個偏僻的小村莊, 一排低矮簡陋的小平房,中間一間辦公房門邊, 掛著一塊小木牌,上標(biāo)“華陽鐵路五七干?!?。
穿著破舊的肖桓軒在一名管教人員的監(jiān)視下慢步走來。他飽經(jīng)折磨,身心交瘁,病態(tài)明顯,只有一雙深陷的眼睛閃著堅韌的目光。
辦公室房間里空蕩蕩的,兩邊靠墻放著幾只長條木凳,里首一張辦公桌后,張秀玲表情嚴(yán)肅正襟危坐。另一位同事男青年端坐于她旁邊, 面前放著紙箋本和一支鋼筆。
肖桓軒走進(jìn)辦公室去,靜默而站。
管教人員關(guān)上室門, 從衣袋里掏出煙盒, 點燃一支香煙, 坐到辦公桌旁邊的椅子上,對管教對象嚴(yán)詞招呼:“肖桓軒,分局專案組張同志特地到此,調(diào)查你的歷史問題。你必須忠誠老實,坦白交待!”
肖桓軒微微點頭,心頭掠過一絲驚異之感,用平靜的目光望著張秀玲。
張秀玲心中涌起一陣憐憫,但仍然正顏厲色地:“肖桓軒,你坐下來吧。”
肖桓軒坦然地在辦公桌前邊的木凳上坐下來。
張秀玲略為翻動面前的案卷材料,開始訊問專案對象。
張秀玲:“肖桓軒,對你的歷史問題,造反派已經(jīng)批判多次,今天,我代表分局革委會專案組來見你, 主要是調(diào)查你在1943年被俘叛變的歷史, 這是你的關(guān)鍵問題,你要據(jù)實交代清楚?!?/p>
肖桓軒:“那段歷史本來就很清楚。”
張秀玲:“先別把話說死。我問你,1943年5月,你在新四軍干什么工作?擔(dān)任什么職務(wù)?”
肖桓軒:“軍部直屬機(jī)關(guān)文化干事。”
張秀玲:“你到安徽梅龍鎮(zhèn)去干什么?”
肖桓軒:“工作需要。首長命令我和一位戰(zhàn)友給搞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同志傳遞一封機(jī)密信件?!?/p>
張秀玲:“你是怎么被捕的?”
肖桓軒:“我們克服重重困難,完成了任務(wù),可是,在返回部隊的路上,同地主還鄉(xiāng)團(tuán)突然遭遇。在危急的狀況下,我讓戰(zhàn)友突圍,自己留下掩護(hù),經(jīng)過激烈戰(zhàn)斗,彈盡受傷,不幸被捕?!?/p>
張秀玲:“被捕以后,你到過什么地方?”
肖桓軒:“在還鄉(xiāng)團(tuán)的黑窩里餓了一天一夜,后來被關(guān)在梅龍鎮(zhèn)監(jiān)獄里?!?/p>
張秀玲:“你有沒有向敵人自首告密?”
肖桓軒:“國民黨頑軍敵工處長丁德魁親自審問,我受盡刑訊逼供,沒向敵人講過半句話?!?/p>
張秀玲:“這么說,你是不承認(rèn)自己有投敵叛變行為的嘍?”
肖桓軒:“共產(chǎn)黨人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不會出賣靈魂!”
張秀玲:“那么,后來,你是怎么從國民黨監(jiān)獄里出來的?”
肖桓軒:“我們的首長通過敵軍內(nèi)部統(tǒng)戰(zhàn)對象給偽鎮(zhèn)長做工作, 才把我放了出來?!?/p>
張秀玲:“對你所說的,誰能給你當(dāng)證明人?”
肖桓軒:“可以給我作證的,有兩個人??上?,你們找不到了?!?/p>
張秀玲:“誰?”
肖桓軒:“一位是我的老戰(zhàn)友張屏同志?!?/p>
“張屏?是我的……”張秀玲頭腦一震,但馬上意識到什么,連忙掩飾:“不。他早已經(jīng)犧牲了?!?/p>
肖桓軒:“是啊,他把生命獻(xiàn)給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犧牲的時候,還留下一個兩歲的女兒!”
張秀玲有些慌急,繼續(xù)追問:“還有一個證明人是誰?”
肖桓軒一字一句地:“我們的司令員陳毅同志!”
張秀玲又是一驚:“陳毅同志?”
旁邊閑坐的管教人員氣勢洶洶地插上來:“陳毅是個黑大炮、大黑幫!”
肖桓軒眼里閃著嚴(yán)峻的怒火:“你這是污篾!我們敬愛的陳老總,幾十年戎馬倥傯,南征北戰(zhàn),為中國革命作出了偉大貢獻(xiàn);可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還有人在他身上亂潑污水!”
管教人員惱羞成怒地一拍桌子:“肖桓軒!你敢罵造反派!”轉(zhuǎn)對張秀玲:“死不改悔的老頑固,別聽他那一套!”
忽然,桌上響起電話鈴聲。
管教人員拿起電話筒:“……好, 好, 我來一下, 馬上過來?!苯油觌娫? 起身對張秀玲:“我有要緊事去一下, 馬上就回來。”
張秀玲點點頭。管教人員匆忙開門走出去。
張秀玲合上卷宗,對男同事征求地:“小楊, 我的訊問到此結(jié)束, 你看還有什么要問的?”
男同事完成筆錄,搖搖頭說:“我看行了。這些記錄, 你先審閱一下, 如果沒錯,叫他簽名,我要去上趟廁所?!闭f著, 離開座椅, 出門而去。
房間里剩下兩人, 睜眼目對。
張秀玲內(nèi)心激烈震動, 一掃剛才的嚴(yán)肅儀態(tài), 從座椅上站起來, 激動地呼出:“肖伯伯!”
肖桓軒的表情也轉(zhuǎn)為緩和了:“秀玲!”
張秀玲一下子走到肖桓軒跟前, 和善地說:“肖伯伯,你說的這些, 都是真話?”
肖桓軒坦誠地微笑:“花言巧語可不是共產(chǎn)黨人的性格呀!”
張秀玲轉(zhuǎn)身踱了幾步:“可這么多年來,為什么總有人抓住你們這些老革命不放呢?”
肖桓軒:“因為他們那些人是假共產(chǎn)黨、假革命!”
張秀玲滿臉疑慮之色:“假共產(chǎn)黨、假革命?”
肖桓軒滿懷慈愛之情:“孩子, 你是烈士的后代, 腳跟可得站正哪!”
張秀玲默默地踱到辦公桌后, 審閱一遍男同事的筆錄,轉(zhuǎn)對肖桓軒:“好吧。 肖伯伯,請你看看我們的訊問筆錄,如無錯誤, 簽上你的名字吧?!?/p>
肖桓軒接過筆錄紙, 從衣袋里掏出一副老花眼鏡, 仔細(xì)地閱看起來。覽完后, 從桌上拿起鋼筆, 很快簽上自己的名字。
管教人員推門進(jìn)來。
張秀玲:“對肖桓軒本人的調(diào)查已經(jīng)完畢,可以讓他走了?!?/p>
管教人員對監(jiān)管對象厲聲命令:“肖桓軒,你回去干活吧!”
肖桓軒在管教人員的監(jiān)押下, 走出辦公室, 邁步離去。
張秀玲隨后跟到門口,望著肖桓軒病體衰弱的背影,一時心事雜亂思緒萬端。
三十三
時至年末,季至隆冬。寒風(fēng)凜冽,雪花紛飛。鄉(xiāng)間一片樹林,濃密的樹葉和光禿的枝椏上落滿了積雪。
一列旅客列車奔馳在鐵軌上。
在一節(jié)車廂的座位上,仍然對坐著兩位身著棉衣冬裝的男女旅客。張秀玲風(fēng)塵樸樸,臉色疲累,雙手撫腮,內(nèi)心翻騰陷入沉思。
列車在雪野里蠕動前行。
在不間斷的鐵輪撞擊聲中, 順著張秀玲的思路,出現(xiàn)下列回憶鏡頭——
盛夏某日。華陽市街頭, 孔耀文同張秀玲并肩挨膀地親熱談?wù)摗?/p>
孔耀文:“專案組是專門抓階級斗爭的。上級首長對肖桓軒的歷史問題很重視,把你調(diào)過去,是龔主任推薦的。”
張秀玲:“龔主任推薦我?”
孔耀文:“這年頭, 還有什么比搞政治更重要、更吃香的!干吧,讓人家看看,我孔耀文的對象在政治上也是過得硬的!”
張秀玲:“抓叛徒,抓叛徒,抓了這么多年,還沒抓出個名堂!這關(guān)系到一個人的政治生命呀!”
“這就對啦!”孔耀文抬手看看腕上的表:“時候不早了, 該去吃中飯啦?!?/p>
……
盛夏某日。分局機(jī)關(guān)大樓一間辦公室里,龔澎在向張秀玲交代任務(wù)。
龔澎:“肖桓軒是個隱藏很深的叛徒,他的歷史相當(dāng)復(fù)雜。你的任務(wù)很光榮、很艱巨呀!”
張秀玲:“我盡自己的力量去完成?!?/p>
龔澎:“當(dāng)然嘍,我知道,你父親是肖桓軒的老戰(zhàn)友,他犧牲后,肖桓軒照顧你不錯。不過,我們相信你是造反派、是革命的新生力量,決不會被個人感情所蒙蔽。對嗎?”
張秀玲自信地點點頭。
……
秋天某日。華陽鐵路“五七”干校辦公室里,張秀玲在審問肖桓軒。
張秀玲一下子走到肖桓軒跟前, 和善地說:“肖伯伯,你說的這些, 都是真話?”
肖桓軒坦誠地微笑:“花言巧語可不是共產(chǎn)黨人的性格呀!”
張秀玲轉(zhuǎn)身踱了幾步:“可這么多年來,為什么總有人抓住你們這些老革命不放呢?”
肖桓軒:“因為他們那些人是假共產(chǎn)黨、假革命!”
張秀玲滿臉疑慮之色:“假共產(chǎn)黨、假革命?”
肖桓軒滿懷慈愛之情:“孩子, 你是烈士的后代, 腳跟可得站正哪!”
……
深秋某日。云南某地監(jiān)獄看守所里,張秀玲在訊問國民黨戰(zhàn)犯丁德魁。
丁德魁:“這個肖桓軒,骨頭挺硬的,在我面前沒交待過一句話。我們想刺探新四軍情報的計劃破產(chǎn)了?!?/p>
張秀玲:“后來, 你們?yōu)槭裁从轴尫潘俊?/p>
丁德魁:“當(dāng)時正在國共合作,社會上各方面對團(tuán)結(jié)抗日呼聲很高,共方代表為抓捕肖桓軒的事提出抗議,梅龍鎮(zhèn)偽鎮(zhèn)長也出面協(xié)商, 我們才把他放掉?!?/p>
張秀玲:“丁德魁,你講的這兩點都是事實嗎?你可要對自己的口供負(fù)責(zé)!”
丁德魁:“解放已經(jīng)二十幾年了,我深知共產(chǎn)黨的政策,不敢謊報真情喲!”
……
初冬某日。北方某醫(yī)院住院病房里,張秀玲在向一位老革命軍人病員作調(diào)查。
老軍人:“我記得很清楚,同肖桓軒一起執(zhí)行送信任務(wù)的,是張屏同志;后來,再去梅龍鎮(zhèn)傳送司令部首長營救肖桓軒命令的, 也是張屏同志。”
張秀玲:“張屏同志?”
老軍人:“對。張屏同志后來在解放南方的戰(zhàn)斗中犧牲了,要不然,他最了解這件事情?!?/p>
……
六年前,初冬某日傍晚。張家小客廳里, 張奶奶在激動地與張秀玲對話。
張秀玲疑惑地:“這么說,肖伯伯也成了走資派?”
張奶奶訓(xùn)斥地:“什么走資派!你也信那一套?哼,咱們的肖書記,早年就跟著共產(chǎn)黨打日本鬼子、打國民黨蔣匪軍,解放后,又在鐵路線上日夜奔忙,為黨工作了幾十年!他犯了什么罪?憑什么要造他的反?”
張秀玲沉思著站起來:“文化大革命就是造走資派的反。這回,我們出去演出,跑了許多地方,連省委書記、市委書記都挨斗啦?!?/p>
張奶奶:“我就不信那一套!要是沒有這些老革命流血流汗打江山,我們窮苦百姓還能過上今天的好日子?”
……
——回憶鏡頭結(jié)束,恢復(fù)列車車廂里張秀玲痛苦沉思的畫面。
列車隆隆向前,漸漸地消失在銀白的雪野里。
三十四
數(shù)日之后。午后。滿天陰霾,雪飄不停。
龔家寓所。庭院里,雪染枝頭,別有景致。
屋內(nèi)書房里,龔澎神色嚴(yán)峻地坐在寫字桌后邊,翻閱著一大疊外調(diào)專案材料。張秀玲沉靜地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
龔澎皴皴眉頭, 沉下臉來,對張秀玲:“張秀玲,你化了幾個月時間,費了那么大的勁,跑了那么多地方,難道就搞了些這樣的材料回來?”
張秀玲平靜地:“凡是知情的當(dāng)事人,除了死去的和找不到的,我們都調(diào)查過了。事實證明,肖桓軒的叛徒罪名是不確實的?!?/p>
龔澎輕蔑地:“下這個結(jié)論還太早吧!依我看,你搞到的這些材料都是假象。我在想,同肖桓軒的個人感情是不是在你頭腦里還起著某種作用呢?”
張秀玲心頭涌起一陣憤慨:“個人感情是另外一碼事,我只尊重事實。我不能平白無故地冤枉一個好人吧!”
龔澎冷冰冰地:“可也不能輕易放過一個壞人嘛!可以告訴你,不挖出叛徒誓不收兵,我們的決心是下定的!”
張秀玲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拿起放在旁邊的公文包,當(dāng)仁不讓地:“硬要從雞蛋里挑出骨頭來,那是做不到的。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龔主任還有什么指示嗎?”
龔澎奸滑地?fù)Q上笑臉:“這是政治任務(wù),咱們都不要意氣用事嘛。這樣吧,肖桓軒的案子你就別管了, 還有另外兩個專政對象的外調(diào)工作,你可得繼續(xù)完成。”
“那,我走了?!睆埿懔崃嗥鸸陌?,快步走出書房,往客廳門外走去。
書房里,龔澎望著張秀玲的背影,蔑視地哼了一聲。
張秀玲腳步匆匆地走出客廳,朝庭院外邁去,在大門口, 正好與冒雪進(jìn)門的李玉娟相遇。
李玉娟故作驚訝之狀:“是秀玲呀!來找媽媽是嗎?”
張秀玲停下腳步,用敵意的眼光望著李玉娟,沒有啃聲。
李玉娟:“秀玲,你從小死了爸爸,怪可憐的?!?/p>
張秀玲面無表情,仍然默不作聲。
李玉娟:“你真的不認(rèn)識我?你真的記不起媽媽了?”
張秀玲冷冷地望住李玉娟,在她眼前出現(xiàn)一個幻覺鏡頭——
幼年時代, 江南某鄉(xiāng)村張家茅屋的門口,年僅兩歲的張秀玲被張奶奶抱在懷里,雙手竭力地掙扎,哭喊著“媽媽!……”。
張奶奶雙眼燃燒著怒火,雙手緊抱著孫女。
己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的青年少婦李玉娟,停步回身,眼角流淚,現(xiàn)出依依難舍之狀,說:“女兒,媽媽對不起你,媽媽要走了!你跟著奶奶長大吧!……”
壯年時代的龔澎過來拉住李玉娟的手,勸道:“大家都協(xié)商好了,我們走吧。”
李玉娟狠下心來,用另一只衣袖擦干眼淚,轉(zhuǎn)身隨龔澎離去。
小秀玲悲慘的哭叫聲不斷。
……
——幻覺鏡頭消失。
張秀玲對著李玉娟,忿恨地:“我不認(rèn)識你!我沒有媽媽!”說著, 轉(zhuǎn)身欲走。
面對年幼時被自己拋棄、長大后相逄不相識的親生女兒,一陣骨肉之情猛然在內(nèi)心復(fù)活。李玉娟不顧一切地?fù)渖先?,抓住張秀玲的胳膊,顫抖著喉嚨:“不,不,你有媽媽!我就是你的親生媽媽!你是我的親生女兒!秀玲,快叫媽媽呀!”
張秀玲鐵青著臉,呆立不動:“我再說一遍,我沒有媽媽!”
懷著一肚子愧悔和酸痛,李玉娟歉疚地:“秀玲!孩子!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呀!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向你道歉!搬到這兒來住吧,你要什么,媽媽給你什么!”
張秀玲咬著牙:“生我不養(yǎng)我,你是個沒心肝的女人!”說著,堅決地甩開李玉娟的雙手,快步跑出庭院大門,消失在風(fēng)雪之中。
“秀玲!秀玲!我的親生女兒!”李玉娟癡癡地站在庭院門口,喃喃自語地長嘆著:“唉,親生女兒不認(rèn)娘,我好后悔呀!……”
龔澎聞聲踱出客廳,沉著臉對妻子:“玉娟,你叨咕什么?二十幾年都過去了,還想把她認(rèn)回來!”
李玉娟悵然若失:“她是我身上的肉,長的多象我呀!”
龔澎冷笑地:“象你?嘿嘿,我看她根本就不象你!她身上全是張屏的樣子,還有肖桓軒的氣味!”
李玉娟吃驚地:“她不象我?”
龔澎:“咱們的莉莉哪兒不比她強(qiáng)!既象你,又象我,莉莉才是你身上的肉哪!”
李玉娟不解地:“是嗎?”
龔澎上去拉妻子:“好啦,好啦,回屋去吧?!?/p>
李玉娟在丈夫攆扶下, 慢慢地往客廳走去。
第四章
序幕鏡頭復(fù)現(xiàn)——年輕少婦張秀玲繼續(xù)在臥室里踱來踱去,沉浸在深深的回憶和思索之中。
張秀玲的畫外音:“風(fēng)沙, 迷住了雙眼;潮水, 沖歪了腳跟。生活的道路啊, 為什么充滿可怕的陰影?命運之神啊,為什么要捉弄嫩弱的人?……”
三十五
一九七三年末,某日。
隆冬。山舞銀蛇,原弛蠟象,風(fēng)號雪飛,寒氣凜冽。
傍晚。張家宿舍,小客廳。
潔凈的小方桌上杯筷整齊,擺著幾盤烹調(diào)精致的菜肴,斟著兩杯濃濃的葡萄酒。
身著花棉襖的張秀玲站在桌邊,沉默一陣,踱到窗前,慢慢拉開窗簾布,呆呆地望著玻璃窗外的銀白世界——她在等客。
三十六
同日同時。龔家寓所。
大門口,一輛吉普車駛來停下,孔耀文與龔莉莉鉆出車門,向司機(jī)道別,吉普車重啟駛離。
孔耀文挽著龔莉莉的臂膀,并肩邁進(jìn)庭院,踏過雪徑,走進(jìn)客廳。
龔莉莉邊脫呢大衣,邊招呼坐在沙發(fā)里看報的龔澎:“爸爸?!?/p>
龔澎放下報紙,抬起頭來:“唔, 我的龔小姐,可回來啦,又勞男朋友去接你!”
龔莉莉坐到沙發(fā)上,嬌聲嬌氣地:“這有什么!你不知道,這幾天是我最忙的時候。”
龔澎招呼孔耀文:“耀文,來,這邊坐?!?/p>
孔耀文脫掉大衣,在龔澎旁邊的沙發(fā)上落坐:“龔主任真是研究新聞的專家,手不離報呀。”
龔澎:“眼觀四面, 耳聽八方嘛。”
龔莉莉嗔怪地對孔耀文:“還龔主任、龔主任的叫!跟你說過幾回了,該稱呼什么?”
孔耀文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你是說……”
龔莉莉用嬌悍的眼光逼視孔耀文:“怎么,大名鼎鼎的造反英雄,連這點勇氣都沒有?”
“得,得,我改叫?!笨滓臒o奈,硬撐著笑臉對龔澎:“伯父!”
龔澎失聲大笑起來:“唔。哈哈哈!好厲害的丫頭,耀文碰上你呀,沒治啦!”
龔莉莉自鳴得意地:“當(dāng)然嘛!”
龔澎:“我看這樣吧。耀文,往后咱倆定個規(guī)矩。在家里,我是你的長輩,你叫我伯父;在外邊,我是你的領(lǐng)導(dǎo)和戰(zhàn)友,你仍舊叫我主任?!?/p>
孔耀文:“好!這叫內(nèi)外有別!”
“哈哈哈哈!”龔澎與孔耀文大笑起來。
三十七
同日同時。張家宿舍,小客廳。
張秀玲仍然佇立窗前,怔怔地望著窗外,繼續(xù)等客。
張奶奶從自己房里走出來,不滿地咕噥著:“秀玲,你呀,傻了眼!這么早就張羅著燒菜擺酒,等呀,等呀,我看他不一定會來?!?/p>
張秀玲心情有些煩惱,但自信地:“不!下午一點,我給他打過電話,他會來的。”
張奶奶微微搖頭,望了孫女一眼:“人家是大紅人,權(quán)大勢大,氣粗得很哪!你一心一意向著他,他心里可不一定有你呀!”
張秀玲固執(zhí)地轉(zhuǎn)過身來:“奶奶,你總說些讓人生氣的話!”
“好,好,我不說,我不說?!睆埬棠虩o可奈何地往廚房間走去。
三十八
同日同時。龔家寓所。
客廳里,餐桌上酒菜齊備,香氣撲鼻。
龔莉莉、孔耀文和龔澎夫婦倆舉杯暢飲,興致正濃。
龔莉莉:“我們劇團(tuán)的歌劇《白毛女》快要公演了。這一回呀演上了主角,該我揚名的時候啦!”
李玉娟:“喲,我的寶貝女兒,總算當(dāng)上主角啦!”
龔澎:“這回你演上喜兒的角色,耀文出了不少力吧?”
龔莉莉:“爸爸說的沒錯,我給耀文記上一功。要不是他出面找文化局長,演主角的份呀,還真輪不上哪!”
孔耀文:“先別忙記功。這舞臺上燈光一亮,就看你的表現(xiàn)啦!”
龔莉莉:“你放心,團(tuán)里彩排,市里領(lǐng)導(dǎo)都看過了,等著瞧吧。爸爸媽媽,到演出的時候,你們一定要去看, 我給你們拿最好的票子!”
李玉娟:“好,好,我們一定去看!”
龔澎:“你和耀文呀,一個從政治上起家, 一個在舞臺上揚名,門當(dāng)戶對嘛!哈哈!”
龔莉莉:“是嗎?”
“哈哈哈哈!”四個人相視著發(fā)出爽心的笑聲。
三十九
同日同時。晚間,冬雪停飛,城市街頭的燈光映照著清冷的雪景。在兩個家庭的房舍里, 交替著反復(fù)出現(xiàn)下列鏡頭——
張家宿舍。 小客廳里,方桌上酒冷菜涼,宴席空空。
張秀玲等客不至,孤單一人,滿腹狐疑,焦急地在屋里徘徊。
……
龔家寓所。龔莉莉的臥室里,收錄機(jī)播放著芭蕾舞樣板戲《白毛女》的樂曲。
臥床上坐著孔耀文,嬌狂輕浮的龔莉莉躺在孔耀文懷里,兩人一邊吃著蘋果,一邊調(diào)情歡笑。
……
四十
——交替鏡頭定格。寒冬雪夜,霧簾中的城市, 燈影綽綽。
同日同時
張家宿舍。小客廳里,張秀玲仍在煩躁地徘徊。
張奶奶坐在一旁,同情地望著孫女,嘮叨地勸說著:“秀玲,別等了,都這么晚了,他不會來啦。”
張秀玲心亂如麻,也不回答,顧自不停地來回踱步。
張奶奶搖著頭,生起氣來:“奶奶老了, 不中用了,可世上的事情我見得多!你不聽我的話, 總有一天會吃虧的!”
張秀玲驀然停住腳步:“奶奶, 別說了。我去找他!”
張奶奶怔怔地望著突然離去的孫女,長長地嘆了口氣:“唉!這個傻丫頭,可別鬧出個秦香蓮找丈夫,一腳踢出駙馬宮呀!這年頭, 包青天可見不著嘍……”
四十一
夜幕。燈影。
雪地。寒風(fēng)。
同日同時。
張秀玲頂著寒風(fēng),在落滿積雪的街道上疾步而行,一路喘氣地跨進(jìn)孔耀文現(xiàn)住的肖家寓所庭院,來到客廳門前。
門鎖燈黑,屋中無人,一片空曠冷寂。
張秀玲在門前雪地上呆立片刻,從衣袋里摸出鑰匙,打開門鎖走了進(jìn)去,隨手點開墻上開關(guān), 霎時,日光燈亮如白晝。
張秀玲掃視一下客廳,脫下棉大衣,解開白圍巾,放在沙發(fā)上,轉(zhuǎn)身走往主臥室,推門開燈,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她的眼光掃視著房間, 在對面墻上掛著彩色放大照片的相框上停下來,驀地發(fā)現(xiàn)了異常景象——原來嵌在相框里那幅八年前的自身倩影不翼而飛, 卻變換成一幅龔莉莉濃妝艷抹的俏麗彩照!
張秀玲離床站起,呆呆地盯住墻上那幅變換了的人像,失聲自語道:“咦,照片上怎么換了個人!……她是誰?是龔主任的女兒?……耀文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和龔莉莉是什么關(guān)系?難道是……”
張秀玲自問語畢,猛地跨到墻邊,將墻上掛著的那個相框摘了下來,忿然走出房間,回到客廳, 恨恨地將手里的相框拋到茶桌上,氣咻咻地坐到單人沙發(fā)里, 悲憤的眼淚潸然而下。
寓所客廳里, 正墻懸掛著毛主席巨幅綠色軍裝照圖片下方放置的長條桌上,新式臺鐘發(fā)出脆響,時針指向九點正。
寓所大門外, 酒足飯飽的孔耀文一路哼著革命樣板戲的唱段,乘興歸來。走進(jìn)庭院,忽見客廳里門開燈亮,吃驚地停住腳步,喃喃而語:“糟糕,她找上門來了!”
孔耀文停步片刻,走進(jìn)客廳里去,一邊脫掉呢大衣一邊走向沙發(fā)座,對張秀玲竭力裝出親熱的笑臉:“秀玲,你終于出差回來啦!”
“好你個孔耀文!”張秀玲突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眼里射出怨恨的目光:“今天下午從車站回來,我就在家自備酒菜,巴望著與你久別相聚開開心。想不到, 從下午等到夜里, 一直不見你的人影!好難請的貴客!”
孔耀文編造地:“喔唷,秀玲,這些日子,你知道我有多忙!下午,總局整整開了半天電話會議;晚上,又碰到個造反戰(zhàn)友,硬要拉我上餐館去喝酒。所以……”
張秀玲:“別裝蒜!你以為我是個木頭人,什么也不知道?告訴我,你在誰家吃晚飯?”
孔耀文:“不是跟你說啦,是和一個造反戰(zhàn)友下館子了嘛!”
張秀玲:“造反戰(zhàn)友?哼!是在一個漂亮女人家里做客吧?”
孔耀文:“不,不。秀玲,你怎么不相信我?”
張秀玲怒氣沖沖地從茶桌上拾起那個相框, 高高舉起:“我問你, 她是誰?”
孔耀文猛吃一驚,竭力掩鈰地:“龔主任的女兒, 是我剛認(rèn)識的女朋友?!?/p>
張秀玲忿忿地將相框重新扔到茶桌上:“女朋友?嘿嘿,是情人吧!”
孔耀文預(yù)感到事情敗露,心中發(fā)慌,故作鎮(zhèn)靜地將脫下的呢大衣掛到衣架上去:“唉,秀玲,想不到你對我如此猜疑!”
張秀玲奔到孔耀文身邊,兩眼直視著他:“事情明擺著,這次出差兩個月, 回來就發(fā)現(xiàn)你變了。耀文,跟我說真話,你心里究竟還有沒有我?”
為了緩和窘境,孔耀文上前摟住張秀玲的肩膀, 裝出溫情:“秀玲,你今天怎么啦?你我相愛多年,我心里怎么會沒有你呢!”
張秀玲淚光閃閃,心中升起希望:“我怕……,我怕暴風(fēng)雨會把我們的愛情打散!”
孔耀文人情扭曲內(nèi)心矛盾,表情極不自然地一笑:“愛情是奧妙的。有時候,會變得捉摸不定,得接受考驗……你說是嗎?”
張秀玲滿眼期待的目光:“耀文,咱們結(jié)婚吧!”
孔耀文臉上立即出現(xiàn)不悅的表情:“結(jié)婚?你怎么又提結(jié)婚啦?”
張秀玲著急地:“事情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我……我……”
孔耀文不解地:“你怎么了?”
張秀玲認(rèn)真地:“實話跟你說,我身上已經(jīng)有小生命啦!”
孔耀文大吃一驚,惶然地松開張秀玲,怔怔地坐到沙發(fā)上去:“這是真的?”
張秀玲真情地坐到孔耀文身旁, 用手挽住他的肩膀:“你應(yīng)該高興!這是咱們倆的后代呀!”
孔耀文卻沉下臉來,掰開張秀玲雙手:“還高興!我后悔都來不及呢!”
張秀玲大惑不解:“后悔?你后悔什么?”
孔耀文臉色陰沉地:“后悔我一時沖動……失策……”
張秀玲感覺到了什么,惶恐起來,拉住孔耀文,哀求地:“耀文,這幾年來,我真誠地愛著你,我把一切都給了你!馬上結(jié)婚吧!結(jié)了婚,咱們倆堂堂正正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干革命工作……,你答應(yīng)我吧!”
孔耀文冷冷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開去:“不!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政治,是爭取更遠(yuǎn)大的前途!我可沒考慮過結(jié)婚!”
張秀玲失望地驚呼:“你!……”
孔耀文橫了心腸,回過身來:“秀玲,為了我的前途,也為了你的名譽(yù),到醫(yī)院去打胎吧!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
如雷擊頂,張秀玲猛然驚呆了:“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她氣得發(fā)抖,顫巍巍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我知道了,我明白了,你喜新厭舊,想拋開我!”
孔耀文無奈, 干脆攤牌:“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我之間的愛情恐怕發(fā)展不下去了!”
張秀玲眼噴怒火, 鐵青著臉,猛地從茶桌上拿起那個從臥室墻上摘下的相框,狠狠地擲在孔耀文跟前的地板上。
“叭”地一聲脆響,相框里龔莉莉的彩色照片上滿是玻璃碎片。
孔耀文嚇得變了臉色,跌坐在面前的沙發(fā)里:“你,……你發(fā)瘋啦!”
張秀玲顫抖著喉嚨,一步步逼近孔耀文,向他伸出手來:“還我的相片!”
孔耀文一愣:“你的相片?”
張秀玲毫不退讓地:“還我的相片!”
孔耀文無奈地走進(jìn)臥室,片刻,手持張秀玲那幅彩色放大照片,抖擻著交到她手上。
張秀玲滿懷仇恨,一邊撕著自己的相片,一邊咬著牙根:“我傻呀!傻呀!……我今天才知道,世上還有披著畫皮的惡鬼!孔耀文,你是個黑心流氓,我要到公安局去控告你!”說完,滿臉悲愴地旋上白圍巾、穿起棉大衣,跌跌撞撞地往客廳門口走出去。
“兩敗俱傷,對你有好處嗎?”望著張秀玲的背影,孔耀文放蕩著臉,發(fā)出狂笑:“你去告吧!哈哈哈!”
四十二
銀幕上出現(xiàn)雙鏡頭——
一鏡頭上,張秀玲在風(fēng)雪迷漫的街道上忿忿而行……
張秀玲在市公安局值班室里向接待民警憤怒地控訴著;值班民警冷眼相對, 時而詢問,時而筆錄, 不時地?fù)u搖頭……
張秀玲有冤無處伸, 悲憤滿懷, 木然地走出公安局大門……
另一鏡頭上,孔耀文在寓所客廳一角撥著電話,對著電話筒,笑嘻嘻地向?qū)Ψ酱蛑泻?;市公安局那位值班民警在嘻皮笑臉地接電話?/p>
孔耀文打完電話,點著一支高擋香煙,靠在沙發(fā)上, 得意地冷笑著……
四十三
——銀幕上雙鏡頭消失。
同日同時。夜色陰暗。風(fēng)雪漫天。
鐵路新村。張家宿舍。
張秀玲身上落滿雪花,含悲忍淚跨上樓梯,粗粗拍打一下身上的雪花,推開屋門走進(jìn)小客廳。
張奶奶著急地迎上來:“秀玲,這么晚才回來,見著他啦?”
張秀玲毫無表情,脫下大衣和圍巾扔在椅子上:“見著啦?!?/p>
張奶奶關(guān)切地:“他怎么說?”
張秀玲憤火燒心,目光呆滯,沒有回答。
張奶奶嘮叨地:“你呀!我早就說過,孔耀文這個人靠不住……”
張秀玲打斷祖母的話語:“奶奶,你別說了!”
“好, 我不說, 我不說?!睆埬棠虩o可奈何地收住話頭:“你晚飯都沒吃,我去給你熱熱?!?/p>
張秀玲阻住祖母:“不用了, 我吃不下?!?/p>
張奶奶不安地望著孫女:“瞧你的臉色!秀玲,出什么事啦?”
“沒什么?!睆埿懔峤吡σ种苾?nèi)心的痛苦,搖搖頭:“奶奶,別管我。時候不早了,你去睡吧?!?/p>
“唉,傻丫頭,我真替你擔(dān)心呀!”張奶奶嘆了口氣,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去。
張秀玲幫祖母帶上房門,返身走進(jìn)自己的臥室,扭開電燈,坐到寫字桌邊的椅子上,怔怔地思慮著,內(nèi)心充塞著仇恨。他的目光接觸到窗臺上擺著的那盆早已凋零的牡丹花,神情一陣恍惚,眼前出現(xiàn)下列幻覺鏡頭——
儀表堂堂的孔耀文雙手端一盆盛開的牡丹,笑容可掬地向她伸過來……
——幻覺鏡頭消失。張秀玲圓睜雙眼,怒火升騰,起身走近窗臺, 劈手端起花盆,猛地打開窗門,狠狠地拋了出去。
屋外樓底,花盆破碎,凋零的牡丹枝葉漸漸被雪花淹沒。
一陣寒風(fēng)撲進(jìn)窗來,張秀玲打了個寒顫,奮力關(guān)上窗門,背靠墻壁,直喘粗氣。
張秀玲的畫外音:“難道就讓他欺侮?……世界上就沒有說理的地方?……”
張秀玲忽地跨到寫字桌邊,從抽屜里拿出本空白信箋,尋找鋼筆,翻出的只有一支鉛筆,不滿地把它擲在桌上,到處搜尋起來。翻遍寫字桌和五斗櫥上的抽屜,找不見鋼筆,最后拉開五斗櫥最下方放置雜物的大抽屜,她的手驀地停止下來。
大抽屜里,雜物堆上,扔著八年前張秀玲和肖敬杰在市郊公園游園演唱時的風(fēng)景照片。她抖擻著雙手,從抽屜里拿起照片,呆呆地凝望著。
往事如潮,涌上心頭。銀幕上出現(xiàn)八年前的回憶鏡頭——
車站廣播室窗口,肖敬杰同張秀玲約會游園;
市郊公園林蔭大道上,肖敬杰同張秀玲并肩邁步;
市郊公園園林崖臺上,肖敬杰為張秀玲拉手風(fēng)琴伴奏演唱;
華陽古塔樓頂上, 肖敬杰與張秀玲互訴愛情;
肖家寓所臥室里,張秀玲安慰著父親挨斗、家室被抄的肖敬杰……
——回憶鏡頭消失。
往事的回憶,掀起張秀玲內(nèi)心的感情波濤,呆滯的雙眼亮了起來。
張秀玲的畫外音:“他是個好人!我要去找他,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他……”
張秀玲珍重地將手里的照片放到寫字桌的抽屜里,決然地離開臥室來到客廳,利索地穿上棉大衣、裹好白圍巾,不顧一切地開門出屋, 返身關(guān)門后跨下樓梯,往風(fēng)雪中闖去。
四十四
同日同時。夜色茫茫。風(fēng)嘯雪舞。
華陽火車站鐵路公寓,一個由幾棟舊式小單間平房組成的院落, 燈影綽綽,偶有人影晃動。
風(fēng)雪中,張秀玲一股猛勁,走到公寓門口,忽地停住腳步——她腦筋有所清醒,想起了眼前的現(xiàn)實,不禁猶豫起來。
張秀玲的畫外音:“六年前, 我辜負(fù)了他、離開了他;現(xiàn)在,我還有臉去見他嗎?……”
張秀玲心情矛盾,在公寓門外痛苦地徘徊起來。
張秀玲的畫外音:“他是個好人, 我了解他!我應(yīng)該向他懺悔,求他寬恕……”
張秀玲橫下決心,一頭跨進(jìn)公寓大門。
鏡頭掠過漫天風(fēng)雪中燈影迷茫的城市遠(yuǎn)景, 慢慢跟進(jìn)鐵路公寓的簡陋工房院落。
公寓內(nèi)進(jìn)一棟小單間宿舍平房, 肖敬杰寄身的一個斗室房間里。
張秀玲坐在肖敬杰的床鋪上痛哭流淚,不住地抽泣著。
身著棉毛衣褲的肖敬杰怒沉臉面,在房間里來回踱步,義憤填膺地指斥道:“喜新厭舊,玩弄女性……。這個孔耀文,卑鄙!無恥!”
張秀玲停住哭泣,仰起臉來,對肖敬杰:“公安機(jī)關(guān)不管事,我要去市政府控告他!”
肖敬杰收住腳步,回過頭來:“告也沒用!你想想,象我爸爸這樣的老革命都有冤難伸,誰還會給老百姓作主?”
張秀玲失望地:“那……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是啊, 我同情你不幸的遭遇?!绷昵暗耐鹿雌鹆诵ぞ唇軆?nèi)心的創(chuàng)傷,他踱到張秀玲面前,譴責(zé)道:“可是,張秀玲,你為什么會受他的騙、上他的當(dāng)?想當(dāng)年,因為我爸爸頭上那頂‘走資派’的帽子,你背棄了愛情;因為孔耀文身上有塊‘造反派’的牌子,你投進(jìn)他的懷抱。你……你真是自作自受!”
如巨錘猛擊心靈,張秀玲痛苦地號淘起來,不住地用手帕揩著噴涌的淚水。忽地,她起身猛撲到肖敬杰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肩膀,眼淚汪汪地痛訴著:“我該死!我后悔!……六年前,我辜負(fù)了你、離開了你,我對不起你,向你懺悔!……敬杰,你是個好人,你饒恕我吧,你原諒我吧!……咱們恢復(fù)愛情吧!”
肖敬杰被張秀玲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他怔怔地望著面前的淚人,好久才清醒過來,嚴(yán)肅地?fù)u搖頭:“不!好馬不吃回頭草,做人要有骨氣!你……你走吧!”
張秀玲從恍惚中驚醒,觸電似地松開雙臂,愕然地望著肖敬杰嚴(yán)肅的表情,哆嗦著嘴唇:“啊!你……你……,我真傻!……我真傻!……我不該來見你!……我不該來見你!……”她絕望地痛哭著,轉(zhuǎn)過身去,離開肖敬杰的房間, 跌跌撞撞地往公寓門口走去。
“真可憐!”肖敬杰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心情沉重地又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思考。
第五章
序幕鏡頭復(fù)現(xiàn)——年輕少婦張秀玲繼續(xù)在臥室里踱來踱去,沉浸在深深的回憶和思索之中。
張秀玲的畫外音:“象行船者掉進(jìn)波濤,象迷路人跌落泥坑,前途面臨絕境,心靈暗淡無光。人生的道路啊,要延伸,莫堵塞;愛情的花朵啊,要開放, 莫凋零……”
四十五
與前一節(jié)鏡頭同日同時。寒天雪夜。烏云翻滾, 狂風(fēng)呼嘯, “鵝毛”飛卷, 天地渾沌。
張秀玲跌跌撞撞行進(jìn)在陰暗空寂的城街雪道上,狂風(fēng)吹動頸后的圍巾、掀起棉大衣的下擺,雪花撲打她的軀體、落滿她的全身。
張秀玲復(fù)雜的面部表情:悲痛、仇恨、愧悔、哀怨……
鐵路新村。張家宿舍。
張秀玲手腳麻木, 象個雪人,搖晃著身子,顫巍巍地爬上樓梯,跨過走廊,推開屋門,無力地倚靠在門板上大口喘氣,鐵青的臉孔毫無血色。喘息了好一陣,她才緩過氣來,脫下落滿雪花的棉大衣扔在餐桌上,胡亂地?fù)浯蛞幌骂^發(fā)上厚積的雪花,默默他走進(jìn)自己的臥室里去,回身關(guān)緊房門并撥上了門上簡易的插銷。
張秀玲走進(jìn)房間,神情呆滯地坐到寫字桌邊的椅子上,久久木然不動。暗淡的燈光下,她那慘白的臉孔上寫滿哀傷、凄楚、痛苦、絕望的表情,渾身一陣陣地顫栗。
張秀玲絕望的畫外音:“人到了這個地步, 還有什么臉活在世上!”
張秀玲橫下了心,打開寫字桌上的臺燈,慢慢拿起桌上那支鉛筆,抖擻著手,在空白信箋紙上書寫著。
信箋紙上,隨著鉛筆的移動,漸漸地出現(xiàn)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跡。
張秀玲悲痛的畫外音:
“人生的道路為什么坎坷不平?
天空的暴風(fēng)雨為什么殘酷無情?
天真讓我虛度年華,
愚昧使我葬送青春。
裝著正經(jīng)的流氓摧殘了我的肉體,
披著畫皮的惡魔玷污了我的靈魂。
路已經(jīng)走到盡頭,
前面是萬丈深淵碎骨粉身;
我已經(jīng)無路可行,
只有結(jié)束短暫的一生!“
淚, 露珠般晶瑩的淚, 飽含酸楚苦痛的淚,一顆顆滴落在寫著絕命書的信箋紙上。
四十六
同日同時。鐵路公寓。小單間宿舍。
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思考的肖敬杰, 臉上現(xiàn)出自責(zé)的神態(tài), 邊踱步邊自言自語:“不管命運如何,秀玲都是個好姑娘!我這樣對待她, 太不應(yīng)該啦!……”
肖敬杰繼續(xù)沉思著,眼前突然出現(xiàn)剛才張秀玲離去之前的復(fù)現(xiàn)鏡頭——
撲在肖敬杰懷中訴苦的張秀玲,從恍惚中驚醒,觸電似地松開雙臂,愕然地望著肖敬杰嚴(yán)肅的表情,哆嗦著嘴唇:“啊!你……你……,我真傻!……我真傻!……我不該來見你!……我不該來見你!……”她絕望地痛哭著,轉(zhuǎn)過身去,離開肖敬杰的房間, 跌跌撞撞地往公寓門口走去。
——復(fù)現(xiàn)鏡頭消失。
正在踱步沉思的肖敬杰,猛然停住腳步,惶恐地發(fā)出自語:“她滿臉淌著淚水,心情那么痛苦,受到我這樣的刺激,會出事嗎?……”
從自省中驚悟的肖敬杰,決然地從床鋪上拿起棉衣工作服和棉絨帽子穿戴在身,離開宿舍,快步跨出公寓大門, 在風(fēng)雪中疾速前行。
鐵路新村。張家宿舍。
肖敬杰急匆匆地跨上樓梯, 一路拍打著滿身的雪花,來到張家門口。見門開燈亮,他立刻進(jìn)屋,客廳里無人,便大聲招呼:“秀玲!你在家嗎?”
面對招呼無人應(yīng)答,肖敬杰連忙跨到張秀玲臥室門口,輕敲房門:“秀玲!你在家嗎?”
房門緊閉, 室中燈亮,可仍然沒有張秀玲的回應(yīng),卻驚醒了另間臥室里睡著的張奶奶,發(fā)出不耐煩的聲音:“誰呀?半夜三更來敲門,秀玲早就睡啦, 明天再來吧?!?/p>
“睡了?”肖敬杰愣怔一下,有些茫然,但放不下心來, 繼續(xù)重敲房門:“秀玲!秀玲!你睡了嗎?我是敬杰,找你有事!”
室中仍然無人應(yīng)聲,肖敬杰剛想重復(fù)敲門,臥室內(nèi)突然發(fā)出椅凳倒地的碰擊聲,他心急火燎起來,后退一步,用右腳猛地踹開房門,跨進(jìn)門去舉目一望,眼前的景象令人觸目驚心——
朦朧的燈影里,樓頂板上安裝的照明燈頭處電線上懸著一條白色絲織圍巾結(jié)成的繩套里,凌空掛著個人,其腳下站立的一張椅子剛被踢翻在地!
“啊!”肖敬杰驚呼一聲,一個箭步跨過去,扶正并站上椅子,一只手抱住懸梁自殺者,另只手將她的頸脖從繩套里解脫出來。
由于事出突?;艁y救急,“咣當(dāng)”一聲巨響,單薄的椅子難以承受二個人體晃蕩的壓力速然倒坍,肖敬杰緊抱著張秀玲率先倒地,驚惶地高聲呼叫:“張奶奶,快來!秀玲出事啦!”
另間臥室里瞬即燈亮,張奶奶從床上吃驚地坐起,慌張地穿好衣服和鞋子,一邊套上棉襖,一邊沖出房門,來到孫女臥室,見狀大吃一驚:“?。【唇?,秀玲怎么啦?”
肖敬杰將張秀玲抱到床鋪上,輕輕地放下她的身體,幫她置好枕頭:“她……她上吊啦!”
“什么!”張奶奶嚇呆了,猛地?fù)涞酱策叄彰鼡u著張秀玲的身子,失聲痛哭:“秀玲!你……你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呀?……”
肖敬杰勸阻著張奶奶:“張奶奶,你別哭。讓我看看她怎么樣了!”
張奶奶止住啼哭,退在一旁。
肖敬杰上前俯下身子, 把臉貼近張秀玲的下巴處, 仔細(xì)地診察她的鼻息,然后,用手指壓住她頜下頸脖處, 細(xì)心地觸摸她的脈博。
張奶奶驚謊又期待的神色。
過了一陣子, 肖敬杰緊繃的臉色終于松馳下來:“張奶奶,不要緊,她會醒過來的!”
張奶奶傷心地掩面而泣:“可憐的孩子……”
肖敬杰驚喜地嚷了起來:“瞧,她醒過來啦!”
床上躺著的張秀玲,如在夢幻中悠悠醒來,口干目眩,喉頭劇疼,用雙手拚命抓撓自己的頸項。
肖敬杰:“張奶奶,快扶她起來,我去倒水讓她喝!”
張奶奶連忙坐到床頭,使勁將張秀玲的上身扶起抱在自己懷里,幫她輕輕地?fù)崦焕K套勒疼的頸部。
肖敬杰從客廳里端來一杯溫開水,喂著讓張秀玲喝了幾口。
張秀玲從昏厥中緩過氣來,勉強(qiáng)撐開疲乏的眼皮,神情恍惚地看清了站在身邊的人,氣息微弱地:“敬杰!……奶奶!……我……”
一陣心悸襲來, 迫使張秀玲再次昏厥過去,無力地把頭歪在一邊。
張奶奶束手無策地:“秀玲,秀玲,你醒醒!”
肖敬杰安慰著張奶奶:“別著急。張奶奶,我去叫醫(yī)生來看看!”
張奶奶感激地:“好孩子,你救了秀玲的命!快去吧,去吧!”
肖敬杰急匆匆地往屋門口走出去。
張奶奶扶著張秀玲,讓她重新躺回床上,幫她脫掉鞋子蓋好被子,然后坐在床沿上,發(fā)愁地瞧著孫女,喃喃自語道:“秀玲呀秀玲,你就是有天大的委屈, 也該同奶奶說,何苦要走這條路!……讓你死去的爹知道了,我該怎么交代呀!”
張奶奶痛心地抽噎著,不時地用衣袖抹著自己的眼淚。
四十七
同日同時。
原肖家寓所,室外雪夜凄涼, 室內(nèi)溫曖如春。
客廳中間沙發(fā)座前,一盆燒旺的白炭火散發(fā)著熱氣。
雙人沙發(fā)里, 脫去外套的龔莉莉背靠在孔耀文身上,兩人吃著同一個蘋果,同時發(fā)出輕浮的笑聲:“哈哈哈哈……”
龔莉莉:“你呀,心真狠,就這樣拋開了她?”
孔耀文捏著龔莉莉白嫩的手掌:“還不是為了你這位漂亮的歌舞演員!”
龔莉莉突止笑臉, 一掌推開孔耀文的身子,潑辣地:“哼!我可跟你有話在先,你別把這套手段用到我身上來!”
孔耀文諂媚地笑著:“哪里,哪里,咱倆之間是真正的愛情!世界上最美滿的愛情喲!”
“去你的!”龔莉莉卟哧一笑,撒嬌地?fù)浠乜滓膽牙?,緊緊地?fù)ё∷募绨颉?/p>
四十八
數(shù)日之后。冬日,早晨。陽光和暖,殘雪消融。
鐵路新村,鱗次櫛比的房頂瓦背黑白相間, 屋檐瓦梢冰凌滴水。
張家宿舍, 一縷陽光瀉進(jìn)張秀玲臥室的窗門。
張秀玲死里逃生,釀成大病。她半躺在床鋪上,上身無力地背靠床頭,臉上毫無血色,精神萎靡不振,用責(zé)備的眼光盯著面前的肖敬杰,語氣哀怨地:“你為什么要救我?……你為什么不讓我死?”
肖敬杰坐在另一頭床沿上,讀完張秀玲寫下的絕命書,不住地?fù)u著頭:“年紀(jì)輕輕,青春美麗,為什么要走絕路?你的生命那么不值錢嗎?”
張秀玲心情悲切,眼淚卟嗦嗦地掉下來:“我走錯了路,掉進(jìn)了泥坑……”
肖敬杰熱情鼓勵:“走錯路可以走回來,掉進(jìn)泥坑可以爬起來!”
張秀玲痛苦難忍:“我的心靈被人玷上了污點,……我沒臉見人!……”
肖敬杰奮亢感人:“吸取教訓(xùn),勇敢地挺起身來,在生活的道路上奮勇前行,生命會重新發(fā)出光彩!”
張秀玲內(nèi)心仇恨難消:“一想起那個卑鄙的流氓,我就忍不下這口氣!可是……”
“把仇恨放在心坎里慢慢溶解,善良與丑惡總有分得清的時候!”肖敬杰一邊開導(dǎo)著,一邊把絕命書還給張秀玲,從寫字桌上放著的軍用挎包里取出一冊翻舊了的書,遞到床前:“秀玲,這是八年前你幫我找到的那本小說書,好好讀一讀,它會教給你做人的道理。”
張秀玲接過小說書,看了看封面,疑惑地:“《青春之歌》!這是毒萆, 人家一直在批判!”
肖敬杰神色嚴(yán)峻起來:“不!這不是毒萆,是真正的精神糧食!八年來, 這本書我讀了好幾遍,每次閱讀都會忘記吃飯、忘記睡覺,出神入化受益非淺呀!”
張秀玲怔怔地:“是嗎?”
肖敬杰用手指著書的封面:“這是小說的主人公林道靜,跟你一樣是個年輕的姑娘,受過壞人的欺侮,有過自殺的經(jīng)歷,嘗過愛情的苦果,走過曲折的道路;可是,她從絕望中走出來,勇敢地尋求真理,同惡勢力斗爭,后來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共產(chǎn)黨員!”
“真的?”張秀玲感到好奇,慢慢地翻開書頁,默默他閱覽起來。
肖敬杰激動起來,大步跨到窗前,一把推開窗門,望著屋外的景色,神情振奮地:“秀玲,你瞧這窗子外邊那顆柳樹,狂風(fēng)吹落了葉片,大雪壓彎了枝頭,可它不會屈服,春天一到,馬上挺起身子,生出新芽,長滿綠葉。它的生命, 多么堅強(qiáng)、多么旺盛呀!”
朋友的啟發(fā)和鼓勵,猶如春風(fēng)沁入陰冷的肺腑,張秀玲臉現(xiàn)微笑,放下書本, 也把眼光移向窗口, 沉思起來。可是,她又遇到一個難解的心結(jié),內(nèi)心隱隱作痛,神情變回憂郁:“敬杰,你是個好人,你救了我的命,還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可是……,我的愛情……,我的未來……,全完了!我不敢往下想……”
肖敬杰意識到冬涼風(fēng)冷,重新關(guān)上窗門,回過身來:“把心靈上的傷痛治好, 我想,你會重新塑造愛情, 會有美好的未來!”
張秀玲失望地?fù)u搖頭,臉上布滿哀傷的淚光。
四十九
一九七四年。
早春季節(jié),久寒轉(zhuǎn)曖。 冬雪化盡, 楊柳枝頭綻出顆顆嫩芽。
張家宿舍。張秀玲的臥室。
張秀玲療養(yǎng)了些日子,身體好多了,白晰的臉蛋上恢復(fù)了些許青春色彩。她身披花棉襖,坐在寫字桌前,聚精會神地在閱讀《青春之歌》。
張奶奶端著一碗剛熬好的藥湯,走了進(jìn)來:“秀玲, 該吃藥了。”
張秀玲眼不離書,應(yīng)道:“嗯?!?/p>
張奶奶嗔怪地:“又在看書!你呀,身體不好,別老是拿著書不放。”
張秀玲滿懷興致地感嘆說:“敬杰給我看的這本書真好!我想通了。我要好好活下去,要做個有骨氣的人!”
“唉, 這就對了?!睆埬棠毯Φ匕阉幫敕诺綄懽肿郎希骸熬唇苣呛⒆泳褪遣诲e,象他爸爸,說話辦事有骨氣。你要多向他學(xué)學(xué)!”
張秀玲發(fā)自肺腑:“奶奶,你說的對,我要學(xué)他那樣做人?!?/p>
張奶奶高興地:“快吃藥吧?!?/p>
“嗯?!睆埿懔岫似鹚幫? 爽快地喝下藥湯。
五十
數(shù)日之后。上午。
鐵路公寓。庭院里,幾株長青的柏樹分外挺拔。
肖敬杰獨自一人在樹叢間踱步徘徊。他雙眉緊鎖,內(nèi)心在激烈斗爭著。
肖敬杰的畫外音:“失散的愛情再去找回來,值得嗎?……”
銀幕上出現(xiàn)下列回憶鏡頭——
市郊公園園林里,肖敬杰伴著張秀玲在崖臺上縱情演唱;
華陽古塔塔頂上,肖敬杰同張秀玲互訴愛情;
肖家寓所客廳里,肖敬杰同張秀玲思想沖突;
紅星劇院舞臺上,肖敬杰與張秀玲愛情破裂;
鐵路公寓宿舍里,張秀玲向肖敬杰哭訴懺悔;
張秀玲臥室內(nèi),張秀玲向肖敬杰傾吐絕望心境
……
——回憶鏡頭結(jié)束。肖敬杰繼續(xù)在思索著、徘徊著。
肖敬杰的畫外音:“她是一時的過失!……她的心是真誠的、善良的,她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她是個受害者!……”
肖敬杰表情豁然開朗,忽地停住腳步,轉(zhuǎn)身跑進(jìn)自己的宿舍,從房門后取下掛在鐵釘上的一只大號旅行包,匆匆地朝公寓門口走去。
五十一
華陽市區(qū)。某個食品商店里,顧客盈門,熙熙攘攘。
柜臺前,肖敬杰在買東西。柜臺上,堆放著一些麥乳精、葡萄糖、蜂王漿等營養(yǎng)食品,他正在向柜臺內(nèi)的營業(yè)員付款, 然后, 將購下的貨品一件件塞進(jìn)旅行包里,提著包興沖沖地往店門口走出來,腳步匆匆他消失在街道行人群中。
五十二
同日同時。
鐵路新村。張家宿舍,張秀玲臥室。
張秀玲身穿毛線衫背靠床頭,雙腳塞在被窩里,在專心閱讀小說書。
肖敬杰提著旅行包,大步走進(jìn)門來,招呼道:“秀玲!”順手將包放在床邊的椅子上。
張秀玲熱情地放下書本:“敬杰,你來啦!怎么,要出遠(yuǎn)門?”
肖敬杰:“不,我是特地到你這兒來的?!?/p>
張秀玲一笑:“說謊!到我家來,帶那么大個包干啥?”
肖敬杰:“這個包用場可大啦!”
張秀玲將被子往床里邊挪了挪,親熱地:“來,床上坐吧?!?/p>
肖敬杰輕輕地在床沿上坐下來。
張秀玲:“這會兒你有空?”
肖敬杰:“今天我干夜班。怎么樣,身體好些了吧?”
張秀玲:“好多了。你真關(guān)心我!”
肖敬杰沉靜地笑笑,用一種熱烈的眼神默默地注視著張秀玲。
一陣沉默,張秀玲感覺到對方異樣的表情,不解地:“怎么,老是盯著我瞧,不說話?”
肖敬杰:“還記得童年時代嗎?那時候,咱倆在一塊吃、在一塊玩、在一塊哭、在一塊笑、在一塊念書、在一塊長大,爸爸愛咱們,奶奶疼咱們,就象親兄妹?!?/p>
張秀玲:“記得!”
肖敬杰:“還記得剛到鐵路上工作那陣子嗎?一群青年人,十七八歲,天真爛漫,有熱情,有理想,青春是那么美好,生活是那么幸福。咱倆在一塊上班、在一塊學(xué)習(xí)、在一塊演戲、在一塊活動,我們之間的愛情是那么純潔、那么深厚!”
張秀玲:“記得!”
肖敬杰:“文化大革命風(fēng)暴來了,命運把咱倆拋到不同的地方。當(dāng)你離開了我,同孔耀文相愛以后,我一直為你難過、替你擔(dān)心!”
張秀玲猛感心底疼痛:“遺憾的是,整整七、八個年頭,風(fēng)沙迷住了我的眼睛,蒙住了我的耳朵,聽不進(jìn)你的勸告, 掉進(jìn)了豺狼的陷阱!”
肖敬杰敞開心腑:“一個月之前,當(dāng)我知道你上了孔耀文的當(dāng),我為你感到痛惜、感到氣憤,我同情你!可當(dāng)時,……當(dāng)時我太任性、太沖動,我說的話太過分,傷了你的心,害得你差點丟了性命。我對不起你!”
張秀玲心里一陣感動:“不!應(yīng)該受譴責(zé)的是我!是我!不是你!”
肖敬杰一把抓住張秀玲的手:“秀玲,別再折磨自己啦,咱倆結(jié)婚吧!”
張秀玲心房一陣劇跳,羞澀他低下頭去,沉默了一刻,抬起頭來, 臉上又浮起一抹陰影,慢慢地掰開肖敬杰那雙熱呼呼的大手:“咱倆結(jié)婚?……不!不能!我現(xiàn)在是個身敗名裂的人,我會連累你、壞你的名聲!”
肖敬杰神情激昂地:“不!真正愛你的人,不怕人家說閑話!”
張秀玲自卑地囁嚅著:“可是……我身上已經(jīng)懷了別人種下的苦果,我怕……”
肖敬杰表白衷腸:“這沒什么,我不會計較這個!”
張秀玲深受感動,決然地應(yīng)答:“那……我怎么辦?干脆打掉它!”
肖敬杰搖頭否定:“不!不!孩子沒有罪,那是你身上的血,那是你身上的肉,我把他當(dāng)成自己親生的一樣!”
張秀玲雙眼閃著激動的淚光:“敬杰,你真的這樣想?你不怕那姓孔的幸災(zāi)樂禍找麻煩?”
肖敬杰一臉堅定的神色:“是他自己拋棄了愛情、丟棄了做父親的資格!我們怕什么?”
張秀玲一把抓緊了肖敬杰的大手,感嘆地:“敬杰,好樣的!我同意結(jié)婚!”
肖敬杰微笑著輕輕移開愛人的雙手,站起身來,將椅子上放著的旅行包拎到床上,啟開拉鏈, 往外一件件他拿出他買來的營養(yǎng)食品:“看吧,這是給你補(bǔ)充營養(yǎng)的。治好病,補(bǔ)好身子,養(yǎng)好后代,咱們永遠(yuǎn)生活在一起!”
張秀玲切身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激動地伸出雙手,將肖敬杰拉到自己身邊來坐下,猛地?fù)涞剿麘牙铮骸熬唇埽阏媸莻€好丈夫!”
肖敬杰厚實的胸懷里露著張秀玲白里泛紅的臉。淚,酸苦的淚,幸福的淚,再次溢滿了她那秀麗的臉頰。
五十三
冬去春來。蛙鳴聲聲。
銀幕上出現(xiàn)一處美麗的池塘,春水蕩漾,四周岸邊嫩綠的柳枝倒映在池水中,隨風(fēng)輕盈舞動。
夏過秋至。蟋蟀啼唱。
銀幕上那處池塘碧波粼粼,青色的荷葉叢中盛開著艷麗的荷花。
第六章
序幕鏡頭重現(xiàn)——年輕少婦張秀玲繼續(xù)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沉浸在深深的回憶和思索之中。
張秀玲的畫外音:“陰雨天總會放晴,臘月寒總會轉(zhuǎn)暖。春天來了,大地在蘇醒,冰雪在融化,流水在歡歌, 百花在怒放,人生的旅途又變得寬闊平坦。布滿創(chuàng)傷的心啊,記住這嚴(yán)酷的教訓(xùn);泥潭失足的人啊,要讓青春重新發(fā)光!”
五十四
雷電交加, 烏云翻滾。
江水滔滔,濁浪排空。
激昂的背景音樂。
在江水滔滔的背景上,陸續(xù)推出下列迭印的鏡頭——
畫面上推出《人民日報》的版面。
醒目的黑框標(biāo)題:
中國人民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杰出的
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周恩來同志永垂不朽
畫面上推出《人民日報》的版面。
醒目的大字標(biāo)題:
天安門廣場反革命事件的真相
畫面上推出《人民日報》的版面。
醒目的通欄標(biāo)題:
深入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fēng)
畫面上推出《人民日報》的版面。
醒目的黑框標(biāo)題:
沉痛悼念中國人民的偉大導(dǎo)師
和偉大領(lǐng)袖毛澤東主席逝世
畫面上推出《人民日報》的版面。
醒目的紅字標(biāo)題:
熱烈擁護(hù)華國鋒同志任中共中央、
中央軍委主席
熱烈歡呼粉碎“四人邦”反黨集團(tuán)
篡黨奪權(quán)陰謀的偉大勝利
——迭印鏡頭消失。
一九七六年金秋。
“噼啪”一聲巨響,一顆爆竹在蘭色的天空里炸裂,成串的鞭炮響成一片,火星飛迸,硝煙迷漫。
熱鬧的鑼鼓聲、鎖吶聲、樂器聲傳來,騰起一派喜慶的聲浪。
首都街頭,一支又一支工、農(nóng)、商、學(xué)、兵、干部的游行隊伍接踵而來,人群欣喜若狂,高舉毛澤東主席和華國鋒主席的巨幅畫像, 抬著各式各樣“粉碎四人邦”的標(biāo)語牌,浩蕩前進(jìn)。鑼鼓聲、鞭炮聲、口號聲夾雜在一起, 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慶祝聲中。
長安街上, 旗海人潮,到處呈現(xiàn)民眾歡樂的場面。
五十五
熱鬧的鑼鼓聲、鞭炮聲時遠(yuǎn)時近,持續(xù)不斷。
某日上午。秋陽爽亮,涼風(fēng)徐徐。
華陽市區(qū)某醫(yī)院,住院部病房。
身患疾病正在療養(yǎng)的肖桓軒瘦骨嶙峋微現(xiàn)蒼老,半躺在病床上閱讀報紙,突然激動起來, 一把掀開被子,意欲起身離開。
床邊一位白衣護(hù)士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竭力勸阻著:“首長同志,你的身體不行, 肋骨斷了三根,冒割掉五分之四,心臟剛做過手術(shù),暫時不能活動!”
肖桓軒已坐至床沿,雙腳垂地,向護(hù)士懇求:“‘四人邦’打倒了,祖國光明了, 人民解放了,天大的喜事呀!小同志,抉我出去走走,讓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
“那……好吧!”小護(hù)士猶豫片刻,點點頭, 上前幫重病初愈的看護(hù)病號穿上拖鞋,扶著他慢謾離開病房, 向住院部大門邁去。
肖桓軒興奮的表情。
五十六
同日同時。
熱鬧的鑼鼓聲、鞭炮聲時遠(yuǎn)時近,持續(xù)不斷。
龔家寓所,客廳。
龔澎坐在沙發(fā)里,手里一張報紙飄然落地。
龔澎怔怔地從沙發(fā)里站起身來,神情惶亂地踱到窗門前,無心欣賞庭院的景色,一副膽顫心驚的樣子,臉上冷汗直冒,從褲袋里拿出一塊手絹, 不住地揩著額頭滲出的汗珠。他在窗前呆愣了片刻, 又往正堂墻頭踱過去,朝墻上掛著的那幅孔耀文贈送的《緊跟旗手 革命到底》畫卷瞪眼瞄視,使勁搖了搖頭,從旁邊拉過一張座椅,站上去,抖擻著雙手,將畫卷摘下來,一邊收攏畫軸, 一邊頹喪地哀嘆著:“旗手?……旗手完蛋了!……左派失敗了!……”
龔澎惶惑的表情。
五十七
同日同時。
熱鬧的鑼鼓聲、鞭炮聲時遠(yuǎn)時近,持續(xù)不斷。
鐵路分局機(jī)關(guān)大院里,幾位男女機(jī)關(guān)職員在起勁地往大批判專欄上張貼新寫的大字標(biāo)語——
聲討四人邦篡黨奪權(quán)滔天罪行!
徹底清查與四人邦有牽連的人和事!
在大批判專欄前面圍觀的一群鐵路職工,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一位老工人:“這‘四人邦’一倒呀, 咱們的鐵路也該暢通無阻啦!”
一位女青工:“別高興得太早。咱們的鐵路呀,到處是‘四人邦’的爪牙,擋道的石頭多的是呢!”
一位中年機(jī)關(guān)干部:“說的不錯。咱們分局機(jī)關(guān)里這個馬蜂窩也該捅一捅嘍!”
一位小伙子:“大樓里那個孔耀文就是個大馬蜂!”
……
分局機(jī)關(guān)大樓二樓辦公室的一個窗門里,孔耀文陰沉著臉,怔怔地站在窗前,向外窺視著什么。忽然間,他倒吸一口冷氣,手里拿著的一個細(xì)瓷茶杯失手摔落在地,“叭”的一聲,破瓷飛迸,濃茶四濺。
孔耀文慌亂的表情。
五十八
同日同時。
熱鬧的鑼鼓聲、鞭炮聲時遠(yuǎn)時近,持續(xù)不斷。
鐵路新村。張家宿舍里傳出幼兒的啼哭聲。
小客廳里,坐在餐桌邊的張奶奶懷抱剛滿周歲的小曾孫兒,慈愛地輕輕撫拍著:“乖乖,別哭,別哭,媽媽一會兒就來!”
幼兒漸漸停止哭聲, 平靜下來。
張秀玲臥室里,肖敬杰身著全套司機(jī)工裝, 準(zhǔn)備出門上班。張秀玲愛護(hù)地為他在頸項披上一條雪白的毛巾:“好久沒抓過操縱桿了, 可得小心點!”
肖敬杰精神振奮地:“整整十年了,就盼著這一天哪!放心吧,錯不了?!?/p>
張秀玲深情他囑咐著:“事隔多年, 初上機(jī)車, 別干得太猛!”
肖敬杰愛憐地?fù)嶙∨训碾p肩:“別擔(dān)心我。孩子還小,你的負(fù)擔(dān)比我重,得好好保養(yǎng)身體喲!”
一對情侶走出房間。
“奶奶, 我來抱抱?!睆埿懔釓淖婺甘掷锝舆^幼兒:“孩子不哭啦。”
張奶奶:“怪聽話的!”
肖敬杰向張奶奶告別:“奶奶,我要上班跑車去了。”
張奶奶贊賞地笑笑:“好孩子, 去吧。讓咱們的火車開足馬力,多裝快跑!”
在奶奶和愛人的目送下,肖敬杰神情振作地走出宿舍樓房, 大步邁向車廂云集的鐵道線。
肖敬杰欣喜的表情。
五十九
同日,午后。
空曠的蘭天, 金色的田野。
在“隆隆”的車輪撞擊聲中,蒸汽機(jī)車?yán)婚L列滿載貨物的車廂, 行駛在鐵軌上。
機(jī)車駕駛室里,肖敬杰脫掉外衣,穿著印有鐵路標(biāo)志的汗衫,揮舞著健壯的雙臂,往爐膛里投煤。老司機(jī)王師傅坐在司機(jī)座上認(rèn)真地操作,年輕的司爐工坐在另一側(cè)換崗休息。
王師傅:“整了老子, 還要連累兒子!敬杰, 這些年頭,你吃了不少苦啊?!?/p>
肖敬杰:“這是‘四人邦’的新發(fā)明。”
王師傅:“敬杰, 你過來?!?/p>
肖敬杰順從地放下手里的鐵鍬,望著老司機(jī)。
王師傅:“你來開車,我當(dāng)一會兒司爐。”
肖敬杰猶豫地:“師傅,我才第一次重上機(jī)車……”
王師傅信任地笑笑:“你不是很想開車嗎?”
肖敬杰:“做夢都想!”
王師傅從司機(jī)座上站起身來:“上吧!”
肖敬杰感激地望望師傅,上前入坐,接過操縱桿。老司機(jī)抓起他用的鐵鍬,望著他認(rèn)真咸熟的動作,慈祥地微笑著:“你真行, 司機(jī)的本行一點沒丟掉!”
青年司爐也望著師兄,友善他微笑。
師徒三個融洽的氣氛。
長長的列車象條黑色巨龍,飛快地消失在曠野里。
六十
深秋,某周日上午。風(fēng)掃落葉,涼意襲人。
龔家寓所。客廳。
龔澎悶坐在沙發(fā)里喝茶,李玉娟坐在他旁邊打毛線衣。
龔莉莉打扮時髦,手拎小皮包,從臥室來到客廳:“爸爸,媽媽,我出去會朋友?!?/p>
龔澎生氣地:“等等。莉莉,你坐下, 爸爸跟你說話!”
龔莉莉不情愿地坐到沙發(fā)上。
龔澎:“你同耀文的關(guān)系究竟怎么啦?”
龔莉莉:“吹啦?!?/p>
龔澎:“為什么?”
龔莉莉:“才能、風(fēng)度、名氣、地位,他哪一點比得過我新交的朋友?他只知道沖沖殺殺!”
龔澎:“沖沖殺殺有什么不好!他政治上有膽量、有能力,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當(dāng)上鐵路分局頭頭了。”
龔莉莉:“當(dāng)頭頭,我不希罕!我看呀,‘四人邦’一倒,他那位子保不住嘍?!?/p>
李玉娟插上來,對丈夫說:“耀文是不錯。不過,你女兒想當(dāng)電影演員哪!人家是省文化局長的兒子,能幫她的忙。”
龔澎繼續(xù)斥責(zé)女兒:“你們這些年輕人哪,這山望著那山高,喜新厭舊,見異思遷。這樣對待愛情,行嗎!”
龔莉莉不聽勸告:“愛情是奧妙的。爸爸,你別干涉我的自由!”說完,站起來,顧自往客廳門口走去。
龔澎不滿地?fù)u著頭:“你瞧瞧,這個任性鬼!”
“孩子的事勉強(qiáng)不來,你少說幾句吧。”李玉娟收起毛線,離座往里屋走去。
龔莉莉匆匆走出客廳,在庭院門口與迎面而來的孔耀文不期而遇。兩人冤家路窄,四目相對,一時難堪。
龔莉莉憤怒地:“好?。】滓?,你到爸爸面前告我的狀!告訴你,告狀也沒用!”
孔耀文氣恨地:“喜新厭舊,背叛愛情,你真缺德!”
龔莉莉跳起腳來,反唇相譏:“我缺德?想當(dāng)初,是誰拋棄舊情人,讓別人差點吊死!這就是你的德行!”
孔耀文被捅了心上的瘡疤,變了臉色:“莉莉!你……”
“哼!”龔莉莉冷笑一聲,昂首走出院門去。
孔耀文愧悔交加,呆呆地愣在庭院里。
李玉娟拎著拉鏈皮包,正從客廳出來,沒見女兒,卻見孔耀文呆立在院子里,奇怪地打招呼:“耀文,你來了。老龔在屋里呢?!?/p>
孔耀文心中不快,失去了往常的熱情,也不答話。
李玉娟心中有數(shù),邊說邊往院門外走:“我出去有點事。你進(jìn)去吧?!?/p>
孔耀文臉色陰沉地走進(jìn)客廳里去。
龔澎連忙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耀文, 你來了,快坐,快坐?!?/p>
孔耀文悶悶不樂,點頭而不啃聲。
龔澎主動泡上一杯茶, 端放到茶桌上:“碰到了不順心的事,是嗎?”
孔耀文怏怏地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在你們家里, 現(xiàn)在, 我變成被拋棄的人啦!”
龔澎慰扶的口氣:“哪里,哪里,剛才我還在罵莉莉。她太任性,對待愛情太不慎重,我正在教育她,你別跟她一般見識?!?/p>
“別說漂亮話啦?!笨滓臍夂尬聪兀骸拔以趺匆蚕氩坏剑氵@位堂堂的龔書記,教養(yǎng)出來的女兒會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我女兒是教養(yǎng)不好?!饼徟旃室舛祩€圈子:“不過,你是搞政治的,眼光應(yīng)當(dāng)放遠(yuǎn)點?!?/p>
孔耀文不解地:“你這話什么意思?”
“愛情既是吸引人的, 又是折磨人的。當(dāng)愛情同個人的前途發(fā)生矛盾的時候,一個有眼光的人,應(yīng)該毫不顧惜地拋開愛情。”龔澎顯出推心置腹的樣子,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耀文,我到書房去拿一樣?xùn)|西給你瞧瞧。”說著, 快步往書房間走去。
孔耀文不知何解,悶悶地喝起茶來。
龔澎從書房返回客廳,將手里一張照片遞過去:“耀文,先看看這張照片?!?/p>
孔耀文接過照片,好奇地睜大眼睛。
鏡頭上,孔耀文手里這張年久發(fā)黃的舊照片漸漸推近,現(xiàn)出一位身著旗袍闊小姐的漂亮影像。
舊照片鏡頭消失??滓哪涿畹兀骸斑@個女人是誰?”
龔澎答說:“說來話長啊。她應(yīng)當(dāng)算是我的前妻。”
孔耀文將照片放在茶桌上:“你有前妻?”
龔澎款款而談:“那是解放前的事嘍。那時候,我在故鄉(xiāng)小鎮(zhèn)上一家布店里當(dāng)伙計,布店老板看我相貌堂堂能說會道,把他的獨生女兒許配給我,意思是將來讓我當(dāng)小老板,繼承他那份家業(yè)……”
孔耀文:“真是這樣?”
龔澎:“成親以后,我同她感情不錯??墒? 沒過多久,解放戰(zhàn)爭的炮火打到我的家鄉(xiāng)。當(dāng)我聽說共產(chǎn)黨要打地主、斗資本家的消息之后,就下決心拋開了她,跑到縣城去參加土改工作隊了。……”
孔耀文:“原來如此!”
龔澎:“就這樣,我犧牲了愛情,換來了紅色家史!要不然,我能有今天的地位嗎?”
孔耀文瞬即受到感染,思索起來。
龔澎轉(zhuǎn)而鼓勵道:“耀文,你年輕有為前途遠(yuǎn)大,從造反到入黨、到當(dāng)官,可說是飛黃騰達(dá)了。只要手里有權(quán), 什么名譽(yù)、地位、愛情、幸福,不是全有了嘛!”
孔耀文胸中的怨憤暫時消散,振作起來:“你這話還有點道理!”
“這就對了嘛。”龔澎見自己開導(dǎo)有方,心有慶幸, 話鋒一轉(zhuǎn):“說正經(jīng)事吧。黨中央那幾個首長都倒臺啦,咱們得想辦法應(yīng)付新形勢哪!”
“想不到,這幾天,分局機(jī)關(guān)批判欄里掛出大標(biāo)語,你我的名字都被打上叉啦!”孔耀文神色重陷懊喪:“樹倒猢猻散,能有什么辦法?”
龔澎:“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咱們得好好琢磨琢磨, 準(zhǔn)備寫撿查?!?/p>
孔耀文:“寫撿查?十年文化大革命就這樣白干啦!”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龔澎胸懷城府,陰險地:“你還年輕,缺乏經(jīng)驗呀。解放二十幾年了,群眾運動一個接著一個, 搞政治的人, 不看風(fēng)向能行嗎!”
“這……唉!……”孔耀文不得要領(lǐng),如墮五里霧中。
六十一
數(shù)日之后,某日中午。
華陽市區(qū), 延安飯店。
午餐時間已過,一撥撥食客從樓梯上陸續(xù)下來, 往門外走出去。
樓座大堂里,一張張餐桌上杯盤狼藉碗筷亂扔,幾位穿白工作服的服務(wù)員正在收拾。
里首一角,還剩下最后一桌酒菜,孔耀文獨自一人在借酒消愁。餐桌上,有三盤炒菜幾乎原封未動,一個酒瓶卻巳倒空了。
喝得半醉的孔耀文,端著滿杯的白干痛飲一口,嘴里喃喃自語地說起話來:“革命、造反、緊跟、照辦……名譽(yù)有了,地位有了……可是,愛情……我的愛情在哪兒?在哪兒呀?……”
孔耀文又仰首猛喝了一口,放下酒杯, 醉意襲來,耷拉著腦袋伏在桌上,雙手難受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忽然,他抬起頭來,眼里閃著恐懼的目光。
在孔耀文面前,出現(xiàn)下列幻覺鏡頭——
張秀玲鐵青著臉,牙縫里擠出充滿仇恨的字眼,一步步向孔耀文逼過來:“好啊,孔耀文!我今天才知道,世界上還有象你這樣披著畫皮的惡鬼!……”
張秀玲人形消失??滓哪樋咨钒?,恐懼地用雙手捂住臉:“我該死!我該死!……你別……你別……”
……
龔莉莉板著無情的臉孔,站在餐桌邊對著孔耀文冷笑:“我缺德?想當(dāng)初,是誰拋棄舊情人,讓別人差點吊死!這就是你的德行!”
龔莉莉人形消失??滓睦⒒诮患樱瑹o可奈何地責(zé)備自己:“我自作自受!……我自作自受!……”
……
龔澎坐在餐桌另一邊,臉上堆起假笑,向孔耀文誘發(fā)開導(dǎo):“耀文,你年輕有為前途遠(yuǎn)大,從造反到入黨、到當(dāng)官,可說是飛黃騰達(dá)了。只要手里有權(quán), 什么名譽(yù)、地位、愛情、幸福,不是全有了嘛!”
龔澎人形消失??滓臍鈶嵦钚兀闹雷恿R起來:“說得好聽!……是你借我的刀殺人,讓我替你當(dāng)炮灰!”
……
——幻覺鏡頭消失。孔耀文猛然站起身來,一拳猛擊餐桌,碗盤亂撞,杯筷落地。他醉醺醺地坍坐回椅子上,嘴里不斷地喘著粗氣。
那位同孔耀文熟悉的飯店干部走進(jìn)樓座大堂,來到他身邊, 殷勤他關(guān)懷道:“孔副主任,你喝得太多啦。來, 我扶你去休息一下?!?/p>
飯店干部上前扶起孔耀文,穿過大堂, 往樓梯上走下去??滓牡沧驳馗S著飯店干部,一路醉話連篇:“我沒有醉!我不會醉!……我在做……做夢,坐著飛機(jī),往天上升呀、升呀,……飛機(jī)出……出了問題,我摔了個跟……跟斗,掉到大海里,往水里沉下去……沉下去……”
孔耀文好不容易下到樓底,突然停住腳,瞪著血紅的眼睛,用力推開好心的飯店干部:“你給我走開!我沒有醉……我不會醉……”
飯店干部搖搖頭,看著孔耀文踉踉蹌蹌地往大門口走出去。
六十二
同日同時。
華陽市區(qū), 江濱大道, 臨江的人行道上。
孔耀文半醉半醒,步履蹣跚地走過來, 停住腳步, 抓住江邊水泥欄桿,兩眼發(fā)呆,直直地盯住碧緣的江水, 心中涌起雜亂的思緒。
孔耀文痛苦地在江畔徘徊起來。
畫面外響起郁悶的歌聲:
蝶兒愛百花,
展翅惹群芳。
有朵花兒嫩鮮鮮,
天真爛漫情意長,
一朝嘗過蜜和香,
當(dāng)作野草棄路旁,
啊,我毀了她,我毀了她!
有朵花兒嬌妍妍,
艷姿麗貌歪心腸,
千方百計獻(xiàn)殷勤,
滿身是刺把人傷,
啊,我上她當(dāng),我上她當(dāng)!
種子無土不發(fā)芽,
苗兒無水不生長,
心猿意馬空有志,
云里霧里夢一場。
六十三
孔耀文扶欄哀嘆的鏡頭轉(zhuǎn)換成張秀玲憑欄歡笑的鏡頭——
一九七七年仲春。
某日,上午。
春臨大地, 萬物欣榮。清江碧流,綠野繁花,令人心曠神怡。
華陽市區(qū),江濱大道,臨江的人行道上。
張秀玲懷抱著一個剛過周歲的幼兒,遠(yuǎn)望江水笑容滿面:“青春!我的青春還在!”
站在張秀玲身邊的肖敬杰熱烈地附和:“青春!我們的青春要重放光芒!”
張秀玲目光灼灼地感嘆:“是林道靜給了我力量!是你給了我溫暖!”
肖敬杰略帶沉思地:“不僅如此!我想,是生活的暴風(fēng)雨清醒了你的頭腦?!?/p>
張秀玲思考地:“是嗎?”
肖敬杰柔情地抓住張秀玲的手:“孩子出世一年多了,咱倆的事該辦了!”
張秀玲不無憂慮地:“可是,肖伯伯……,他會同意嗎?”
肖敬杰自信地:“沒問題!我爸爸呀,骨頭硬,心胸可寬得很哪?!?/p>
張秀玲感激地一笑:“這一點,我也相信?!?/p>
肖敬杰用手指輕輕愛撫著幼兒的小臉:“這小子長得美!他象你,而且也會象我!”
張秀玲:“也會象你?”
肖敬杰:“是的。長大以后,他會象我的?!?/p>
張秀玲滿懷深情地:“是的。他一定會長的象你!”說著, 轉(zhuǎn)對孩子:“兒子,叫爸爸!”
男孩的嫩臉綻開笑容,發(fā)出自然的童聲:“爸爸!”
肖敬杰伸出壯實的雙臂,從張秀玲手里接過孩子:“好兒子,爸爸來抱你!”
蘭天艷陽映照著倆情侶甜蜜的笑容。
六十四
同日同時。
華陽市區(qū)某醫(yī)院,門診部高大的門樓上,布置著一幅紅布橫標(biāo)——“在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指引下舉行新的長征”。
鏡頭掠過住院部大樓,花園式的庭院里,安謚寧靜,景色秀麗。寬闊的草坪上,豎立著一座美觀的宣傳欄,畫著一幅大型漫畫——一只有力的巨手緊緊抓住“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四個丑類;畫幅下方用鋒利的美術(shù)字體書著“粉碎‘四人邦’,人民得解放”的題款。
住院部三樓某病房里,靠里首一張病床上,穿著病員服的肖桓軒戴著老花眼鏡,在專心閱讀一份報紙。
龔澎推門走進(jìn)病房,臉上帶著復(fù)雜的表情,慢步走到肖桓軒的病床旁邊,歉恭地俯身招呼:“肖書記,你的身體好些了吧?”
肖桓軒放開報紙, 摘下老花眼鏡, 看清來人后不無驚訝地:“唔,龔澎,久違!久違!是什么風(fēng)把你吹到這兒來啦?”
龔澎裝出親切的樣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禍國殃民的‘四人邦’打倒了,你的政治問題也徹底解決啦。 路局黨委已經(jīng)下達(dá)文件,決定恢復(fù)你的職務(wù),祝賀你呀!”
“謝謝你的關(guān)心。”肖桓軒瘦削的臉孔上現(xiàn)出一絲輕蔑的微笑:“十年刀光劍影, 我剛從地獄里解放出來,還沒開始工作,用得著祝賀嗎!聽說你這些年在我們鐵路分局,日子過得挺舒服,是吧?”
龔澎眉心一跳,神情尷尬地:“唉,人生之路難走??!十年風(fēng)云激變,我成了個迷路人,犯了許多錯誤;不,是犯了嚴(yán)重錯誤,特別是在對待你的問題上……”
肖桓軒嚴(yán)肅他搖搖頭:“對待我?哈哈,那不過小事一樁。對待黨、對待人民,這才是大事!”
龔澎又裝出痛心的表情:“肖書記,你的話對我很有啟發(fā)!分局馬上要開展對‘四人邦’反黨集團(tuán)分子的清查和批判,這些日子,我天天睡不著覺,在考慮自己的問題。喏,我寫了份初步檢查,想請你先看看,提提意見?!闭f著,從衣袋里掏出一大迭寫得密密麻麻的字紙,朝對方遞去。
“我跟你既非同事, 又非朋友, 能了解你什么?何必跟我來這一套!”肖桓軒肚子里冒出一股怒氣,憤然他擺了擺手:“十年功過,歷史會給每個人作出結(jié)論的。把你那些紙頭拿回去,自個兒去反省吧!”
“這……”象是當(dāng)頭被澆了盆冷水,龔澎拿著檢討書的雙手顫抖著,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六十五
同日同時。
醫(yī)院大門口。
抱著孩子的張秀玲和肖敬杰并肩走進(jìn)來,沿著院里的水泥路徑, 往住院部大樓走去。
龔澎從住院部樓房里出來,與肖敬杰和張秀玲迎面相遇,他強(qiáng)裝笑臉打招呼:“肖敬杰,是去看你爸爸?我剛從他那兒出來呀?!?/p>
肖敬杰不屑地:“龔副書記,今天怎么對我爸爸那么關(guān)心!”
張秀玲譴責(zé)的語氣:“假面具!十年了,抓住人家不放, 往死里整!你不是說過,不挖出叛徒誓不收兵嗎?”
面對青年職工的聲討,龔澎如芒刺在背氣得發(fā)抖,但又不好發(fā)作,喃喃地邊說邊退:“話可不能這么說!此一時,彼一時嘛……”
“一條老狐貍!”張秀玲余怒未消地用眼睛瞪著龔澎的背影。
肖敬杰上前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走,咱們上樓去?!?/p>
兩人轉(zhuǎn)身走進(jìn)大樓, 往樓梯上跨去。
六十六
同日同時。
住院部三樓, 肖桓軒的住院病房。
肖敬杰和張秀玲來到三樓走廊。肖敬杰快步走向病房,張秀玲卻遲疑地站住不動了。
病房里,肖敬杰奔到肖桓軒的病床邊,歡叫一聲:“爸爸!”
肖桓軒聞聲忙向兒子伸出雙手:“敬杰,你來了!”
肖敬杰握住父親的雙手:“爸爸,你身體好些了嗎?”
肖桓軒豪爽地:“好多了。你瞧,心臟還在跳,骨頭硬得很哪!”
肖敬杰:“爸爸,通過技術(shù)考核,我正式當(dāng)上火車司機(jī)啦!”
肖桓軒高興地:“好,有骨氣,十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沒把你沖垮!”稍停,用眼光尋找著什么:“你不是說, 秀玲要一起來的嗎?”
“怎么回事,還不進(jìn)來?”肖敬杰感覺奇怪,連忙走出病房找人。
病房門外,張秀玲抱著兒子背靠著墻壁,對追到身邊的肖敬杰羞慚地:“我對不起肖伯伯……,我沒臉見他……”
肖敬杰好言相勸:“我不是早跟你說過,爸爸骨頭硬,可心胸寬得很嘛!”
張秀玲仍然猶豫著:“我……我……”
“我爸急著想見你?!毙ぞ唇艽叽俚溃骸昂昧耍昧?,孩子給我,快進(jìn)去吧!”
張秀玲下了決心,點點頭,將手中的孩子遞給肖敬杰,帶著幾分膽怯,跟著走進(jìn)病房。
肖敬杰手抱幼兒跟進(jìn)病房,對肖桓軒:“爸爸,秀玲來啦!”
張秀玲鼓起勇氣,走近病床,低聲招呼:“肖伯伯!”
肖桓軒眼神一亮,興奮地:“秀玲,你來了!”
張秀玲滿臉愧色,兩眼包著淚水,低下頭來。
肖桓軒激動地伸出雙手:“孩子!你過來, 讓我好好看看你!”
張秀玲挨著腳步,走到病床旁邊。
肖桓軒滿臉深情地握住張秀玲的手:“孩子,我知道, 這些年頭,你走過不少彎路,心里藏著痛苦,是嗎?”
張秀玲難受地:“這些年頭,我被風(fēng)砂迷住了眼睛,跟著那些造反派批判你、反對你……,我對不起你!”
肖桓軒:“這有什么奇怪的!暴風(fēng)雨剛來的時候,我也受過那些‘功臣’、‘旗手’的騙,真心誠意地向‘紅色政權(quán)’作撿查、寫交待,誰知道,他們會是披著人皮的魔鬼呀!為了識破那些政治騙子,我跟你們一樣, 付出巨大的代價!”
“肖伯伯!”張秀玲心含內(nèi)疚,熱淚盈眶:“我上了孔耀文的當(dāng)!我對不起敬杰,對不起你們肖家……”
“人生的道路是不平坦的。社會上的斗爭那么復(fù)雜,你們年紀(jì)輕呀!”肖桓軒幫張秀玲抹去臉上的淚水,慰撫地:“你們倆的事,敬杰跟我說了,我同意你們結(jié)婚!”
“肖伯伯!”張秀玲感動萬分,眼眶里止不住熱淚外涌。
肖桓軒誠摯地:“還叫肖伯伯?叫爸爸!”
張秀玲激動地?fù)涞叫せ杠幖缟希骸鞍职?!?/p>
“秀玲,不必悲觀?!毙せ杠幫统鲆恢皇郑葠鄣剌p撫著張秀玲的秀發(fā):“‘四人邦’打倒了,人民解放了,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的重?fù)?dān)子要你們這代人來挑,前途是屬于你們的!”
張秀玲振奮起來,脫開父輩的懷抱,用衣袖抹去臉上的淚水,露出了笑容:“爸爸,敬杰抱著的, 是您的孫子!”
肖桓軒慈祥地望著肖敬杰手里的幼兒:“來, 讓我看看這孩子?!?/p>
肖敬杰抱著幼兒靠近病床,逗弄著孩子:“傻小子,叫爺爺!快叫爺爺!”
望著陌生的爺爺,幼兒有些膽怯,勉強(qiáng)他學(xué)叫了一聲:“爺爺。”
肖桓軒一把從兒子手上接過幼孫,感嘆地:“多聰明的孩子!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擔(dān)子要一代接一代傳下去,你呀,長大以后可得好好干喲!”
張秀玲從公公手里接回兒子:“乖孩子,可得記住爺爺?shù)脑?!?/p>
肖桓軒一把揭去蓋在身上的被子,雙腳蹭下床來穿鞋子。
肖敬杰:“爸爸,你起來干啥?”
張秀玲:“爸爸,你的身體……”
肖桓軒穿好布鞋,站直身子:“不要緊。整整十年了,總是不得自由,先是那些造反派關(guān)我的牛棚,后來是醫(yī)生、護(hù)士關(guān)我的禁閉?,F(xiàn)在病好多了, 身心解放了, 得出去透透新鮮空氣啦!”
肖敬杰和張秀玲連忙上去挽住肖桓軒的臂膀,一邊一個扶著他往病房門口走出去。
六十七
同日同時。
華陽市區(qū)某醫(yī)院,住院部庭院。
肖敬杰和張秀玲扶著肖桓軒步出住院部樓房,來到寬闊而嫩綠的草坪上。肖桓軒頓覺渾身舒暢,微笑著擺脫兒子和媳婦的扶持,暢快地舒了舒雙臂,獨自邁開大步往前頭跨去。
肖敬杰和張秀玲欣喜地望著肖桓軒的背影,一路逗弄著寶貝兒子,慢慢地跟在后頭。
在肖桓軒前方的草坪上,孔耀文遠(yuǎn)遠(yuǎn)地走來,表情極不自然地喊了一聲:“肖書記!”
肖桓軒定睛一看,沉下臉問:“孔耀文,你到這兒來干什么?”
孔耀文:“聽說你病得不輕,我來看看你。”
肖桓軒:“誰讓你操這份心哪!”
孔耀文:“同時, 給你傳達(dá)個好消息。路局黨委已經(jīng)決定,給你平反昭雪,恢復(fù)工作?!?/p>
肖桓軒:“這是黨對我的信任,跟你有什么相干?”
孔耀文瞬間臉色鐵青,囁嚅地:“肖書記,這些年頭,我得罪了你,害你吃了苦頭。我是來向你請罪的!”
肖桓軒冷冷地:“我個人受點委屈,算不了什么。你是不是有罪,黨和人民會做出裁判的!”
孔耀文痛苦地低著頭:“我犯了嚴(yán)重錯誤,我對不起你!”
肖桓軒嚴(yán)肅地:“孔耀文,別裝得那么可憐!想當(dāng)年,你打著造反旗號,坐著直升飛機(jī),迫害老干部,欺悔老百姓,威風(fēng)凜凜,雄壯得很嘛!”
孔耀文哭喪著臉:“我……我悔不該當(dāng)初!”
肖桓軒冷峻地:“好了,別演戲啦。還是面對現(xiàn)實吧!”
孔耀文從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抖擻著遞過去:“肖書記,我不該動用手中的權(quán)力,侵占你家的住房。昨天,我已經(jīng)搬回公寓宿舍,請收回你的鑰匙吧!”
肖桓軒豪不客氣地收下鑰匙,輕松一笑:“十年家離子散, 早該物歸原主嘍!”說完,昂起頭來,甩開大步向前邁去。
草坪上,張秀玲抱著幼兒和肖敬杰并肩走上前來,雙雙眼望住孔耀文,露出鄙夷的神色。
肖敬杰:“孔耀文,豺狼掉眼淚,裝的倒象,這兒可沒有東郭先生!”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張秀玲憤怒頓生,大步上前,咬牙切齒地:“孔耀文!你……你還有臉見人!”
孔耀文嚇青了臉,恐懼他哆嗦著:“秀玲!我……我坑害了你,……在你面前,我是有罪的!”
張秀玲一手抱幼兒,一手指著孔耀文的鼻子:“披著人皮的狼!你給我滾!滾!”
“我有罪!我該死!你怎么恨我、罵我,我都心甘情愿。”孔耀文無地自容,但心存僥幸地:“不過,我有個要求,讓我看看你手上的孩子,那是我的兒子呀!”
張秀玲怒斥地:“是你拋棄了愛情、割斷了血脈,還有什么資格當(dāng)父親!”
“我是沒資格當(dāng)父親,可這孩子是我播下的種子呀!秀玲, 求求你, 讓我抱一抱!讓我抱一抱!”情急之下的孔耀文象餓虎撲羊,神經(jīng)質(zhì)地跨前一步, 向張秀玲手上的幼兒伸出雙手。
“哇!”的一聲,幼兒受到驚嚇,哭叫起來,小手緊緊地抓撓母親的衣裳。
“無恥透頂!”張秀玲怒吼一聲,轉(zhuǎn)身將懷里的幼兒遞到丈夫手中:“孩子,別哭,到你爸爸那兒去?!?/p>
肖敬杰利索地接過孩子,疼愛地?fù)崤闹骸肮怨?,別怕,別怕,有爸爸媽媽在,再兇惡的狼也不敢欺侮你!”
幼兒在肖敬杰的撫愛下,很快停止了哭聲,安靜下來。
孔耀文狼狽之極,良心發(fā)現(xiàn)似地轉(zhuǎn)對肖敬杰:“肖敬杰,秀玲的愛情本該屬于你,有你當(dāng)孩子的父親,我放心??伞?/p>
肖敬杰心胸寬闊他微笑起來:“行啦,孔耀文,孩子是無辜的,別傷害他!作為老同學(xué),我還要送你一句人生格言——情不投, 不相為伴。好好反省反省吧!”
張秀玲迅步上來,敲敲肖敬杰的肩膀:“好啦,咱們走。讓他自作自受去吧!”
肖敬杰懷抱幼兒與張秀玲離開孔耀文,并肩大步往前走去。
原地萆坪上,孔耀文“卟”地一聲跪倒在地,自悲自憐地淚流滿面,向著天空發(fā)出痛楚的吼叫:“蒼天呀!這是你給我的報應(yīng)嗎?……這是報應(yīng)呀!”
六十八
同日同時。
樹木蔥翠,綠草如茵。
華陽市區(qū)某醫(yī)院,住院部后院寬闊的萆坪上,肖桓軒止步站立,豪情滿懷,精神矍鑠,面向蘭天發(fā)出深沉的感嘆:“十年, 整整十年!風(fēng)狂雨暴,歲月崢嶸,黑云壓城城欲摧,我們走過一段多么艱難的道路??!”
幾聲烏語,一群燕子在蘭天里飛舞翱翔。
肖敬杰抱著幼兒和張秀玲并肩走上前來,同聲招呼:“爸爸。”
“這是孔耀文主動退還的鑰匙,我們終于可以重返家園了?!毙せ杠幣e起手里那串家門鑰匙,對兒子吩咐道:“敬杰,你回家仔細(xì)整理和打掃一下,凡是孔耀文的東西,必須清點歸還,不能留下一絲一毫。缺損的家具,我們重新添置,恢復(fù)原來簡撲整潔的樣子?!?/p>
肖敬杰接過鑰匙,嚴(yán)肅他點頭:“好的。我不會讓強(qiáng)盜的臟物污染我們的家庭!”
肖桓軒微笑地轉(zhuǎn)對張秀玲:“秀玲,待敬杰完成整修任務(wù)后,我要主持為你們舉辦一個隆重的婚禮!”
張秀玲喜上眉梢:“爸爸,謝謝你!”
“謝什么?你和敬杰能夠結(jié)為伴侶,很不容易,這是我應(yīng)盡的義務(wù)。”肖桓軒繼續(xù)吩咐家事:“你們倆結(jié)婚之前,要把你奶奶接過來一起居住,咱們共同建立一個完整而幸福的家庭!”
張秀玲滿懷感激:“爸爸,你真好!不過,這事還得奶奶點頭才行?!?/p>
肖桓軒認(rèn)真而自信地:“你父親是我出生入死的老戰(zhàn)友,你奶奶也是我的親人。如今,你又當(dāng)了我的兒媳婦,奶奶就是我們?nèi)胰斯餐拈L輩,我們大家都該尊重她、孝敬她,讓她晚年享受到子孫滿堂的幸福!”
肖敬杰激動地:“爸爸,你說的對極了。秀玲的奶奶就是我的奶奶,我們應(yīng)該生活在一起,共同照顧她的晚年!”
囑咐完家事,肖桓軒心曠神怡,轉(zhuǎn)身大步上前,用手指著艷陽碧空,對身后的年輕一輩說:“孩子們,看,多美的春天!”
肖敬杰興奮他將手中的孩子舉過頭頂:“燕子!春天的燕子!”
張秀玲青春煥發(fā)他注視著凌空展翅的飛燕:“歡迎你——美麗的春天!”
尾聲
序幕鏡頭重現(xiàn)——深夜。肖家寓所臥室里,年輕少婦張秀玲在繼續(xù)踱步沉思。此刻,她踱到窗臺旁,停下腳步,從深深的回憶和思索中擺脫出來,發(fā)現(xiàn)夜已很深,回身來到床邊,滿含情意地凝望著肖敬杰挽住兒子熟睡的姿態(tài)。
張秀玲翻騰的心緒霍然平靜下來,輕挨腳步離開床邊,坐到寫字桌前,翻開一冊日記簿,揮筆疾書。
隨著張秀玲揮動的鋼筆,日記簿上依稀出現(xiàn)幾行手寫字體。
寫著鋼筆字的日記簿頁面鏡頭逐漸推近,直至占滿整個銀幕——
每個人的一生,都在走著一條路——人生之路;每個青年人初上旅途,都要走過一段不尋常的路——青春之路。 當(dāng)社會革命的暴風(fēng)雨來臨的時候,這條路會變得跌宕迷茫充滿險阻;是通向光明,還是走向黑暗, 需要每個人自己作出選擇。
在上述畫面上,選印出兩個大字: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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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文學(xué)劇本<狂潮中的人生>(下集)的評論 (共 8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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