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野山茶》的經(jīng)過

在境遇無情的鉗制下

我不畏縮，也不驚叫

面對命運一次次的猛擊

我滿頭鮮血，但絕不低頭

——威廉?厄內(nèi)斯特?亨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野山茶》，是我的第一篇譯文，發(fā)表在《外國文藝》這個雜志的1994年第4期上面。嚴格地說，這不是我發(fā)表的第一篇譯文，比這更早的，還有一篇叫做《太陽的處女》的譯文，因為是發(fā)在外語學習類的期刊上，而且是日漢對照，因此不算。

我1982年7月份畢業(yè)于國內(nèi)一所重點外語院校，學的是日語，畢業(yè)后分配回到自己省份江西的一所大學里工作。由于當初是把我安排在學校的圖書館而不是外語教研室，我覺得專業(yè)不對口，就給教育部寫信，要求重新分配。我在信里要求得很懇切，就是只要專業(yè)對口什么地方我都愿意去（包括西藏），唯獨似這種管理圖書而日語用不上的工作我不能服從。教育部收到我的信以后，你猜怎么著？就把它轉到二機部，二機部再把它轉到它下面的地質(zhì)局（該大學歸二機部的地質(zhì)局管轄），地質(zhì)局再轉給我所在的大學。于是，學校方面就知道我向上面寫信這件事了。如此一來，我不但沒有達到重新分配的目的反而給了校方一個不安心工作的印象，甚至可能還被某些領導看做不穩(wěn)定的因素了。

于是，學校圖書館館長（一個軍隊轉業(yè)干部）就來反復找我談話了，每次談話的內(nèi)容不外乎要我安心工作云云，可是由于他文化程度不怎么高，說的東西不能令當時的我心悅誠服，我堅持要專業(yè)對口而且可以到最艱苦的地方去，所以每次談話都不歡而散。不過有些時候的談話他會叫我閑暇時多復習復習日語別把它忘記了，這話我還是聽得進去的。

之后我又多次給上面寫信，反映我專業(yè)不對口的問題，對象主要是二機部了。我是這么想的，反正校方也知道我寫過信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好了。正正當當?shù)男旁L且不是針對哪一個人，誰也奈何不了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真是過于天真而愚蠢了。

首先，圖書館這樣適合我呆的地方上哪里去找？而且大學的圖書館經(jīng)費充足，各類圖書很多，我又是個愛讀書的人，在圖書館內(nèi)部工作看書、借書是極為方便的。我現(xiàn)在有了兩個錢還不是常常往書店跑？此外，殊不知，這樣不斷告狀其實是有風險的，我就差一點被搞得轉不了正。事情是這樣的：如此告狀，還是得罪了一個人，那就是當時兼管人事的組織部長，這老同志對我很不滿，他伙同圖書館館長陰謀要讓我轉不了正。幸虧他倆的提議拿到院黨委討論時沒有通過，否則我就慘了。（就在那一段時間里，教育部發(fā)了個文件，宣布分配在圖書管里工作的大學生一律視為專業(yè)對口。館長拿著那份報紙開會的時候念給我們聽了。）

在我工作快滿兩年的時候，即1984年快放暑假的時候，組織部長換了人，前面那位老同志可能退休了。新上任的組織部長找我談話，內(nèi)容是叫我到外語教研室去報到，就是重新給我安排工作的意思。并且，他還跟我說，以前的那幾位領導對我做的那些個事，“請你不要放在心里”。我去報到后接著就放暑假了。

8月底，暑假一過完，我回到學校在單身宿舍里住著還沒來得及去教研室報到，曾經(jīng)打過多次交道的人事科的女科長就把我叫到辦公室去。到她辦公室，她就跟我說：“你馬上去一趟北京，到二機部地質(zhì)局去找一個叫做×××的領導，有任務?！彼€詳細地告訴了我到北京以后的乘車路線。

在北上的火車上我偶遇一位也去北京出差的老師，他消息比較靈通，告我：有幾位日本地質(zhì)專家即將去云南協(xié)助我們搞鈾礦的地質(zhì)調(diào)查，需要有一個翻譯陪同，地質(zhì)局此番邀你可能跟此事有關。

我去了一趟北京，二機部地質(zhì)局的領導給我交代了去云南做翻譯的任務。

于是我回到學校，收拾行囊去了位于滇西的騰沖。不久，稻積惺、小林孝男和目黑升三位專家就來到了。

在中日合作的騰沖地質(zhì)隊，我所學的日語得到了充分的使用，而且學的知識不夠用，因此，我就邊學邊干，早上剛剛學會的地質(zhì)詞匯下午有可能就從我的嘴里蹦出來了。什么第三紀地層啦、盆地啦、斷層等等。幸虧中日同用漢字，加之科技詞匯有很多兩國是完全相同（漢字詞匯），所以掌握起來要容易很多。有不少日語的音讀詞匯我是當場憑它的讀音（日文漢字詞匯的讀音是有規(guī)律的）猜測出來的。

在騰沖工作期間有時雙方是在屋子里討論問題，但更多的是到野外去做調(diào)查，因此我也跟著做了許多翻山越嶺的勾當。而且，這還不同于從前在山里砍柴（68年我隨父親下放在農(nóng)村呆過），砍柴可以選擇好走些的路徑，地質(zhì)調(diào)查有時就不能避開陡坡。所以的確辛苦。比較有趣的是，地質(zhì)隊員們在中午時分會撿些樹枝把它燒成通紅的木炭然后將早晨帶來的盒飯放在上面煨熱來吃。用這方法加熱的飯很好吃。日本專家開始不加入我們，后來也把盒飯拿來一起煨。因為飯盒都是一樣的而里邊的內(nèi)容不太一樣，日本專家吃的伙食更好些，所以大家去取的時候還要看看清楚，以免拿錯。

進行了幾個月的現(xiàn)場勘查之后，中日雙方的人員按計劃在東京進行談判和磋商，要求我這個在現(xiàn)場工作的翻譯隨行，于是我得著一次出國的機會。這是1985年2月的事情。我在此次短期逗留東京期間忙里偷閑去了一家舊書店，在這家舊書店我買到了兩本日文版的舊書（期刊），韓裔日本作家立原正秋的“珠玉”短篇小說《野山茶》就刊登在其中的一本雜志中。當然我買書時并沒有注意到。另一本是專門刊登小說的雜志，可惜我還沒來得急細讀它就被一個懂一點點日語的朋友強要了去。

回到騰沖又工作了個把月雨季就到了，地質(zhì)隊暫時解散，我回到江西。

經(jīng)過了在地質(zhì)隊的一番“磨難”加上又得了一場險些奪去我生命的大病之后，我決定安心地呆在所在的大學里教書。但之后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又鬼使神差般地將我弄到了老家贛州的一個有色冶金研究所里。

那已經(jīng)是1987年的3月份了。在有色冶金研究所情報室的翻譯組工作期間是忙的時候忙，閑的時候閑。我也就在那里結婚生子了。閑的時候以看報打發(fā)日子，在這段時間里，從日本東京帶回的那本載有《野山茶》的雜志常常被我捧讀，但我主要讀的是前面的一些隨筆和評論文章以及紀實報道，刊登在后面的這篇東西并未引起我的注意。

87至90年那段時間贛州正在開發(fā)稀土，一時形成稀土熱。翻譯組的組長腦筋比較活絡，他弄了個稀土培訓班，就是請一個本所的高級工程師講課，然后叫各縣的人來報名聽課，以這個方式創(chuàng)收。他安排我到那里去守著，為老師和學員們燒燒開水什么的。于是從學習班開學直到結束，我就在教室隔壁的一間小房間里每天攤開書和稿紙開始翻譯一篇名為《太陽的處女》的小說，這是一篇刊登在日本的《歷史讀本》83年第9期上的歷史小說，作者為胡桃澤耕史，講的是發(fā)生在遙遠的秘魯?shù)氖虑?。此書是從那位稻積惺先生處得到的。當學習班辦完，那些原本沒有多少稀土知識的學員也懂了一點點鑭、鈰、鐠、釹、钷的時候，我的小說也差不多譯完了。

《太陽的處女》譯文先投了一個文藝雜志被退回了，于是我決定再多投幾次，可憐我那懷孕的妻子，挺著個大肚子在辦公桌上為我用復寫紙謄寫了好幾天稿子。后來實在沒辦法，決定將原文復印與譯文一道寄給《日語學習與研究》。寄出后沒抱什么希望，后來也就把這事忘了。

轉眼就到了1993年，受從眾心理的驅使，我辦理了停薪留職的手續(xù)來到東莞虎門大板地的一家日資企業(yè)打工，所干的活是車間主任的角色，其實主要是上傳下達。“上”是日本人，“下”便是俗稱的打工仔，當然其中還有拉長什么的了。不過進廠的頭一個月按規(guī)定每天都是和普通員工一樣干活，使我這個瘦弱書生有時不免會累趴在地上。從第二個月開始則舒服些了，但說老實話，管人我不是很擅長，所以日本人對我不很滿意。加上那種地方比起之前呆過的大學和研究所更容易“人才流動”更是個人心浮動的地方，所以我在那里也沒呆太久。

在那段時間里，我的一篇應征的短文被《工人日報》采用，當然是來打工之前投的稿了。緊接著《太陽的處女》也被所投期刊連載了。我得知了這些，興奮得夜不能寐，并且將我的喜悅與幾個要好的朋友分享。我當時為何會如此興奮？原因就是我當時乃至今天仍然認為一個人如果只能掙錢吃飯、養(yǎng)家活口而沒有一點更高的追求，那是很可悲的。而這些追求稍稍地實現(xiàn)了一點點，能不興奮異常嗎？

我在那個廠呆了數(shù)月之后，從報紙的招聘啟事上看見廣州某大學招聘日語教師，我就寫信去報了名。不久，那所大學來信讓我去面試。面試回工廠等了幾天之后又收到通知讓去試講。

意外就在去試講的過程中發(fā)生了。

那天來試講的并沒有太多人，但他們多為大學里的老師，有山東大學的，還有中山大學的。但是在等待試講時我被系里的一個女領導（可能是書記什么的）叫到她辦公室去談話，內(nèi)容是待會試講完畢你就去人事處找某某處長商量調(diào)入事宜（當然是夫妻一起調(diào)入）。從她口氣上判斷，似乎調(diào)入已不成問題（盡管還沒有試講）。

之后我進行了試講，試講完畢我徑直去了人事處。然后因為有了之前的一番談話，我認為這事已經(jīng)搞定，所以一回到工廠我就遞交了辭職報告，等到辭職生效我就回老家去了。回到老家，我跟親戚朋友都是說我已經(jīng)被某某大學錄用，9月份就要去那所大學當老師了?？墒钦l曾想，當我再次打電話去那個學校卻被告知：我“試講沒通過”！當時真有身處高處，一腳踏空的感覺。

這樣，我就被動地得到了整整半年“無薪休假”的機會，因為要回到研究所就得等合同到期嘛。

在這段閑在家里的時光，我除了做做家務和接送小孩，就剩下翻翻書了。

一天，我又拿起那本時常捧讀的日文舊雜志，突然我發(fā)現(xiàn)這雜志的靠后面的部分登載著一篇完整的精短的小說，也就是日人所謂“珠玉”小說。這是一篇有著深刻的社會意義同時語言又非常洗練的小說，我決定將它翻譯成中文。

翻譯《野山茶》沒有費太多腦筋。所化時間也就是個把禮拜而已。原因是原文很順暢且長句不多。接著是投稿（其實這個過程往往比翻譯本身還難）。不過這次還算順利，起先投到江蘇一個雜志，退回，然后又投到《外國文藝》，就用了。

那是我恢復在研究所上班的一個早晨，我用自行車馱著小孩去幼兒園，路過大院的傳達室，看門的師傅交給我一封信，我塞進口袋，繼續(xù)趕路。等我將小孩送到幼兒園他所在班級后，在走廊里就把信掏了出來。我心急火燎地拆開信封，仔細一讀，原來是《外國文藝》的編輯沈維藩先生的來信?！白鸶逡寻葑x，決定在我刊今年第四期刊載。非常感謝您對我刊的支持，請繼續(xù)投稿為盼?！?/p>

沒過多久，《野山茶》便刊登在優(yōu)秀期刊《外國文藝》上了，和包括陳喜儒在內(nèi)的幾位大家的譯文一道。

這株奇異的野山茶就這樣種活了。

這便是我翻譯《野山茶》的經(jīng)過。

蔣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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