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趣事(四)------“四舅”
在我很小的時候,還有一個人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就是我的四舅,四舅跟我媽是叔伯姐弟,但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原來,我二姥姥在我出生以前就去世了,我二姥爺又續(xù)了一個晚老伴,四舅是我的后二姥姥帶過來的。
我記得我剛一記事時,四舅應(yīng)該是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因為我二姥爺家窮,家庭成分有不好,所以一直沒討著老婆。我二姥爺去世后,他就一直住在二姥爺留下的那三間破土屋里。
在我的印象中,四舅生就的一副灰黑的、鐵皮色的臉膛,頭發(fā)又長又亂,而且打成綹黏在一起,眼睛深陷在眶里,大而無神,身材很高很瘦,只有那幾顆“金燦燦”的大板牙很引人矚目。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就像人們所說的“吸毒的”。
因為他是個光棍,又不愿意在隊里干活,所以掙不了多少工分,顯得愈發(fā)窮困了。我爸媽可憐他,一做點什么“好吃的”,都讓我給他送去點。
后來有一段時間,大家都說四舅“發(fā)達”了,原來四舅老窩在家里, 寫出了一篇不知什么樣的“文章”,郵寄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編輯部,編輯部可能考慮到照顧“廣大農(nóng)村社員”的積極性吧,竟然給他回了一封信,信上大意是說,某某某同志,你的文章內(nèi)容積極向上,希望你再接再勵,繼續(xù)投稿。實際上就是給他的退稿信。你想啊,一個小學都沒畢業(yè)的人,整天窩在家里能“苦思冥想 ”出什么好文章啊。但是村民們不知道這些情況啊,“人家杜老四出名了,中央都給來信了 !”,人們奔走相告,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四舅。
嚯!從那以后,了不得了!四舅更不出屋干活了。每天傍晚,村里的人總會看到:一個高瘦邋遢 的漢子,左手背在后邊,拿著紙煙的右手推在胸前,仰著頭,邁著方步,一臉嚴肅,儼然偉人的樣子,一邊走一邊彈煙灰。別人問他:“干啥去啊,老四?”,他總是回答說:“我在思考問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一次,我去給他送吃的,推開門,發(fā)現(xiàn)他正躺在炕上,我喊了一聲:“四舅”,他睡眼惺忪地爬起來,當他看見我手里的榨肉醬和炒黃豆時,深陷在眶里的眼睛猛地迸出些光來,他咧開嘴,露出兩顆黃金般的牙齒,“小屁孩,你來了?”,說著,伸出青筋暴露的大手摸了摸我的頭。
四舅拿出剩苞米碴子飯,把我?guī)淼膬蓸硬艘卜旁谧郎希亲屛乙埠退黄鸪圆豢?,我本不餓,再加上看見他那結(jié)滿一層油垢的桌子,實在吃不下去,被“逼”無奈,也就吃了點。這時,四舅從一個破箱子里找出小半瓶酒來,一口一口地呷著。
喝過酒后,他鐵灰色的臉上微微泛出些暗紅來,這時我想走,他硬拽著我,讓我坐下,話也多了起來,“小三兒,你知道嗎?中央電臺都給我來信了,你四舅馬上就成作家了!”
他翻身站起來,從頂棚上低矮的秫秸笆縫里,拽出一個小紅布包,打開紅布,里面是一層報紙,揭開報紙,露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來。我一看,上面印著:中央廣播電臺,還有一個郵戳,戳印為:國內(nèi),郵資已付。
他晃著發(fā)髻蓬亂的頭,滿臉得意地說:“我又寫新作文了,我給你念念?!保ㄋ麖膩矶及褜懳恼陆小?a target="_blank">寫作文”)。說完,不管我的表情如何,從炕席底下又找出幾片紙來,“慷慨激昂”地讀了起來。
那時我很小,他讀的什么聽不太懂,只是感覺到他的神情越來越激動,嗓門也越來越大,最后兩句是喊出來的,我至今還記得個大概------“社員的革命水平就像打不垮的前進動力的革命的列車,我們的干勁是理論的基礎(chǔ)加實踐的前進!”
到現(xiàn)在我都弄不明白四舅讀的是什么“文學語言”,但是從那以后四舅越來越固執(zhí)于寫“作文”了,整天都不出屋。除非在傍晚,人們才看見他在村邊“思考問題”。雖然,后來他也寄過幾次稿件,但是 ,都如泥牛入海,再也沒收到令他感到激動、令村民們感到驚奇的退稿信了。
光陰飛快,又一年多過去了,隨著父親工作的調(diào)動,我們要搬到左中去了,臨搬家時,我爸媽叮囑另外的幾個姨和舅,要他們照顧好四舅。
又過去了兩年,從開魯那邊傳來消息,說四舅去世了,還說,四舅是得了“布氏桿”病,治不好去世的。
寒假到了,我隨父親到開魯看望親戚,專程到四舅的墳上去看了看,四舅的墳埋在坨坑里,上面長滿了暗灰色的枯草,就像四舅生前鐵灰色的臉膛,寒風吹著,我在墳前站了許久,也失神了許久。
我那可憐、可嘆、可悲、可笑的四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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