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粗瓷“白殼”碗
我的老家在浙西山區(qū)一個(gè)叫四散里的地方,改革開放前,大山里人多田少能吃飽飯也是件奢侈的事。在生產(chǎn)隊(duì)辛辛苦苦賺幾個(gè)工分換算成人民幣每天一個(gè)正勞力才值五毛來錢,一年也存不了幾個(gè)鈔票,一家人的油鹽醬醋置衣買藥的都在里面,所以每戶人家買什么都得節(jié)儉著用,就是買幾個(gè)吃飯的碗也得精打細(xì)算,那種閃著釉光的細(xì)瓷舍不得買,更別想上面畫著好看圖案的精品了。
記得小時(shí)候每戶人家?guī)缀醵加么执纱笸?,四散里人叫“白殼碗”,外表粗糙,顏色由于白釉涂得少顯得蒼白發(fā)澀。我家的碗比起別人家要“更勝一籌”,我爸是大隊(duì)代銷店里拉貨的,每天去往二十五里外的公社所在的集鎮(zhèn)大洋拉回社員同志們所需要的生活必需品,所以“近水樓臺先得月”,有時(shí)在大洋供銷社湊巧能買上便宜的次品貨,比如像豬腰似的變形的碗每桶(10只)只要一元錢,而正品的粗瓷碗得二元一桶貴了一半,為這事部分社員們不服氣反映到大隊(duì),說我爸以公謀私。從那時(shí)起“次品”一詞在我的心里有了好影響,次品就是可以用很少的錢買回許多實(shí)用的東西,反正我是這樣理解的。
就是這樣“別致”的碗,父母也當(dāng)寶貝似的。小時(shí)候家里窮,村里一幫小鬼們放學(xué)回家吃飯都喜歡端著一碗飯跑許多路大家聚在一塊吃,這樣的好處是可以調(diào)劑一下各家的菜肴,雖然大多是蘿卜青菜什么的,但也有例外,比如有的人家供師傅(家里有泥水木匠什么的)了就有葷菜,大家都能分到一丁點(diǎn)解解饞。有次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把碗摔破了,老實(shí)的我拿著一雙筷子回家,母親見沒了碗心疼的什么似的,大喝:“你個(gè)短命鬼,沒了碗你以后抓著吃好了!”父親晚上回家知道了事情的真想,馬上從門后抓起早就一直備著的竹條,沒頭沒臉的一頓抽打,邊打邊罵,“你的短命鬼,沒好處個(gè)東西?!敝钡锦r血淋漓皮開肉綻才罷手。大弟弟比我聰明一籌,摔破了碗索性連筷子也扔了,若無其事的回家說“我早就吃飽了?!钡@樣還是難瞞母親的“火眼金睛”,家中有幾個(gè)碗母親就像知道自己手上有幾根手指,到了晚上精明的母親大聲喝問:“是誰又把碗摔破了?老實(shí)交代!”四個(gè)兄弟姐妹大家很默契都不做聲,暴躁的父親二話不說抄起竹條高高舉起,“告訴我是誰摔破的?”突出的眼睛首先瞪著我,“不是我打破的?!蔽野浩痤^回答的問心無愧。父親又把眼睛瞪向了大弟弟,大弟弟沒有說話但低下了頭,一頓毒打在所難免。碗摔破了也有不被打的情況出現(xiàn),有次家中少了一只碗,晚上母親追究時(shí)發(fā)現(xiàn)是家里最小的弟弟摔破的,父親裝模作樣想打,母親說,“他人還小呢!”父親借著臺階扔掉了竹條。我們兩個(gè)大點(diǎn)的兄弟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以后在母親追問大碗是誰摔破的,我們就說“是小弟弟摔的。”免遭了竹條的刑罰,小弟弟也乖巧的不辯解。
四散里的人家裝菜、盛飯、泡茶、喝酒樣樣少不了白殼碗。每當(dāng)客人到家,女人們先在大瓷碗中放上山里的好茶,然后沖上用山泉水燒的開水。茶好加上水好,一股茶葉特有的清香撲鼻而來,客人特別是蘭溪的客人一邊品嘗著甘醇爽口的山里茶,一邊忘不了贊嘆,“嚴(yán)州山里四散里的茶葉就是好喝,比起茶館店里的不知好上多少倍!”這樣的溢美之詞山路人聽著十分的享受,在這吃不飽肚子的山里也有平地畈里沒有的優(yōu)勢!
雖然山里沒有像樣的好菜,但愛面子的山里人家總會變出幾個(gè)似乎拿得出手的菜,如山里本來就不缺的筍干,番薯粉做的粉絲,還有積攢著原想換鹽吃的雞蛋,反正傾其家中所有。菜也用粗瓷大碗裝,菜上桌了,家里幾乎沒有多余的碗,客人的茶也就只能先喝到此了。女人們倒了碗中的茶葉將白殼碗重新上桌,茶碗的角色變換成了酒碗。山里人用來招待客人的是自家釀的米酒,山里人好客,但由于條件有限,自釀的米酒不會很多,但你放心,有限的米酒往往是主人家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用的。自家平時(shí)舍不得喝酒,有酒癮的要喝也是喝那種二酒。二酒就是在米酒榨出頭酒后又在酒缸的酒糟中加水再加少量的米飯做出的酒,這種酒淡而無味。如果用二酒招待客人村里人知道會取笑死人的,“人要臉,樹要皮”,這種事很少會發(fā)生在四散里。到了四散里人家的桌上如果你會喝酒而又要裝作客氣,那樣的話山里人會生氣,以為你瞧不起他家。既來之你就必須放開酒量喝,喝得舌頭拐不過彎來,甚至喝吐了或喝趴在桌子上動(dòng)不了了,主人家才會哈哈哈的笑得開心。
喝好了酒,還得用這個(gè)粗瓷大碗裝飯。那年月又有誰的肚子里有油水?別說大人了就是小孩沒個(gè)三大碗飯也吃不飽。家里沒有客人到來四散里的人家除了過年很少吃白米飯,不是摻著番薯就是和著玉米粉,要不就是蘿卜絲。來山里做客的你如果只吃了一碗兩碗米飯要想放下筷子說一聲“吃飽了”,山里人以為你做作裝客氣,會拼命去奪你的碗,一定要再裝一碗飯端到你的面前說:“家里沒菜,飯一定要吃飽!”盛情難卻,那就放開肚子吃吧,誰讓山里人這般的好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搬到了城里居住,每當(dāng)碰見當(dāng)年去過四散里的老熟人問起對于四散里的映像,沒想到的是他們的答案幾乎完全一致,最讓他們難忘的竟是四散里人家常用的粗瓷白殼碗。他們說:“用粗瓷白殼碗泡出的茶是那樣的甜美,用粗瓷白殼碗裝得酒是那樣的甘醇,用粗瓷白殼碗盛的飯是那樣的香濃。也許今生一輩子唯獨(dú)不會忘記的只有四散里的粗瓷白殼碗!”
是??!粗瓷白殼碗就像質(zhì)樸的山里人有著粗獷的外表,但里面裝著一顆火熱滾燙的心,盛滿一碗濃濃的情,也許真正令客人們永遠(yuǎn)不會忘懷的是山里人對待客人的那份淳樸、無私與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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