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香飄過四十年
最近街上各水果攤擺滿了炒豆,黃綠黑和多種面豆直叫人口水四溢,賣家喜出望外地邊嗝嘣著邊稱著稱,買者絡繹不絕。
“二月二炒大豆”的來歷已久,眼前的熱鬧喚起了我塵封的記憶。
小時候我住的山村很美,有清清的小河自村前繞過,河兩岸的楊柳密密麻麻倒映水中,春天柳絮飄飛,村前屋后忙碌著人們耕地、修田的身影。每當早晨微風輕輕吹過,裊裊炊煙升起,在東方溫暖的陽光照耀下,滿山桃花爛漫,山村被一片花的海洋包圍著,漸漸開始歡呼雀躍起來。
我家和隊飼養(yǎng)室只隔著一條能過四輪拖拉機的土路,只記得那路經(jīng)常塵土飛揚,牛羊糞隨處可見。飼養(yǎng)室是一孔石窯,右邊是門,左邊是窗,窗下墻角處盤有一鍋灶,那尺八的鐵鍋便是飼養(yǎng)員給牲口炒料用的。那時常碰見飼養(yǎng)員的堂姑在那炒隊里的小黃豆與小黑豆,鍋里不加任何輔料,站在跟前的我眼巴巴地直咽唾沫。堂姑說那是給牲口吃的,七八成熟,生,人不能吃,小孩吃了更會拉肚子的。爾后急匆匆地便用簸箕裝走,三腳并作兩腳地端進飼養(yǎng)室了。
稍大點,我在每年農歷二月二的跟前或在玉米入倉后的某個時日,便趁她回家做飯竄到飼養(yǎng)室院里炒豆,只是豆子缺,炒的是玉米豆而已。又因為那鍋臺敞在院子,院子無圍墻,所以可以盡情忙活,即使烏煙瘴氣也不會讓她逮著。
口中咀嚼著酥香的豆子,早年飼養(yǎng)室院前那站著的石碑林立眼前,拴著十幾匹馬和騾子的嘯嘶聲不絕于耳,踢蹄的、轉圈的、甩尾巴的、黑的、棕色的、白色的場景如此清晰、如此深刻;高大的馬、剽悍的騾子、瘦弱的驢,神態(tài)各異。慢慢地,夕陽西下,臥著的馬站起來了,用嘴噌噌身體,蹬蹬地隨著飼養(yǎng)員款款回圈了。不久,周圍恢復了寧靜。(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忽然,一股灰白的濃煙由石窯前升騰而起,接著煙灰撲面而來,墻角灶膛跳躍的爐火很旺,鍋里埋在灰粉里的玉米粒噼里啪啦作響,和著左右的翻動個個樂開了花,少頃,白花花的爆玉米像無數(shù)顆杏花在鍋里扎堆,也有極少數(shù)顆粒只裂口不開花的躲在下面,我們都叫它啞巴子,但很有嚼頭,脆脆的、全身鼓圓鼓圓的。其時,周圍早已彌漫著特有的、濃烈的玉米奇香味了。于是趕忙盛出玉米花用竹篩子篩過,灰粉繼續(xù)留在鍋里待熱,燙手時放入干梆梆的玉米粒一捧,大火狂燒,不一會兒,激烈的二重奏又昂揚響了起來。完畢,整個人灰頭灰臉活像一個大灰兔,解下頭巾拍拍身上的灰,轉身發(fā)現(xiàn)地上不知啥時來了多一群膽大的麻雀,正虎視眈眈地圍著玉米花盆轉,見人走近,呼的一陣風也似的飛上了不遠處的樹梢上。
那時炒豆用的是屋檐下吊著的玉米棒,“紅星馬牙”這個品種是當時最好的,家里種了好好幾年呢,施的全是豬牛糞,一年從下種到收割要長近七個月,所以成熟的好。那種棒子又大又粗,顆粒又寬又長,金黃金黃的,經(jīng)常被挑來磨糝子熬糊湯,一般有兩個棒就會抄一面盆玉米花。爺爺串門的時候,我便偷著用長桿子取下綁在房檐下木條桿上的,自認為是最好的玉米棒,剝下籽粒用舊的、不帶的頭巾包起來,然后藏在媽媽裝衣物的長木柜底部,腳下要墊小木凳才可以完成。等沒人的時候在家門口的地里拾一抱子玉米稈,鏟一戳瓢炕洞灰,一溜煙跑到飼養(yǎng)室院里倒灰生火,開始了我的自制爆米花操作。
在那糧食匱乏的年月,爆玉米花是最最高興最最幸福的事情了。炒灰有雜木灰、玉米秸稈灰,幾乎家家灶膛、炕洞都有的,還有用上乘墻土的,顏色如膚,碾壓后細如面粉,炒出的干豆色亮味佳,很討人喜歡,日子好點的人家一年也就勉強炒個兩三回吧。
到了上小學高年級的時候,逢種著的豆蔓呈咖啡色,收拔后見兩個太陽,便迫不及待地纏著大人炒豆。記得有一晚上吃罷飯,爺爺小心翼翼地用他那燒羊奶的鐵瓢在鐵爐子上炒上了多半飄綠滾豆,全家人圍坐在爐子一圈又說又笑,幸福地暢想著來年的收成會更好。
在學校里慢慢開始有同學帶炒面吃食的了,就是用爆炒的玉米黃豆拿石磨磨成面粉的一種混合物,往往沾滿嘴邊,惹來好多同學羨慕的目光。
后來包產(chǎn)到戶,有了手搖式的鐵爆玉米花機,機身像孔雀膽,前口有密封的蓋子,尾部有搖把搖著轉動,機子架在炭火上均勻加熱,大概十分鐘即可吧。爆花人常年走村串巷,帶一手拉小風箱,袋裝幾塊煤炭,揀一個無雜物的空地便可營業(yè)了。這時的爆玉米花簡單多了,只需把大洋瓷缸子那么多的玉米?;蚨棺友b入機身肚里,看表就行。有意義的是放機口的時候最為壯觀,爆花人要求大人小孩遠離,我們往往捂著耳朵遠遠地觀看,隨著砰的一聲巨響,杏花一樣的爆米花便裝滿網(wǎng)兜,全是花朵,無光粒。聲落,嘩的一下人們又圍攏上來,嘖嘖稱贊,爆花人自豪地坐下,按排缸先后的順序美滋滋地繼續(xù)下一個爆破。
長大后,爆米花已有了多種材料,除玉米豆子,還有大米、面疙瘩等,甚至有人把麻子、花椒葉、小茴香等摻入面中來加工炒制,可謂口味俱全了,銷量也可觀,唯獨不見了手炒玉米花。
現(xiàn)如今人們的日子越來越好,物質豐厚,在吃膩了雞鴨魚肉的同時,大家把目光轉回,尋找遠去的粗茶淡飯和山間野菜,“農家樂”也如雨后春筍,隨處可見,后來也有夾雜半加工食品的,不純了。超市的零食小吃、特產(chǎn)也花樣繁多,盡顯豪華,不稀奇了。光看干炒豆就有好幾種,粒大飽滿,很酥,兩指一拈皮掉瓣開,天天賣,聽說早已是電炒機器炒了,只是吃不出當年的土香味了,感覺總是缺少點什么,所以也不買了。然而街道二月二的手工炒豆我卻每年定時購買一些,除溫存往昔、回味生活,還有那永不磨滅的記憶和割舍不斷的鄉(xiāng)間情愫縈繞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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