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打在窗欞子上
除了有霾的那幾天,十二月的天空好遼闊。遼闊歸遼闊,但日子還是如流水淙淙,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只剩下我們在一月的風中凝望。
“在一月的風中凝望”,好像是一句詩,給了無窮想象。好像什么都不是。
我的母親說:過去的日子已爛如白菜,將腐化為肥料,隨著春天生長。長成青翠的樹葉,長成嫵媚的花,長成墨綠的苔蘚,長成石子。長成竹,長成云。
母親目不識丁,卻有詩人的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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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聽風吟”,一位朋友的文集名。文如文集名,淡定。絲毫沒有浮華和胭脂氣。像一朵蓮,靜靜地開在清凌凌的水中,又靜靜地枯在秋風里。不爭,不怒,不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但我深知:這樣的心靈雞湯是無法真正浸潤到我的血脈里。多數(shù)時候,我口中所說與心里所想完全是兩碼事。雖不能說虛偽得有多骯臟,至少不是一個純凈和純碎的人。
?很多人與我一樣,也不是。所以說,人生是一場曠日持久的修行,到最后有人成了佛,有人成了魔,有人白天是佛,晚上是魔,有人什么也不是。
成佛成魔都有羈絆。相反,什么也不是的,活得寬暢、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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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居住的地方叫“黃金橋”。從前出產(chǎn)“黃土”,現(xiàn)在“黃土”變成了“黃金”。
出產(chǎn)黃土的時候,修了一個渡槽,凌空于寬闊的國道上。我要說的其實不是這些,而是渡槽西首正下方的一棵樟樹。終日,渡槽遮住了它的陽光和雨露,只有馬路上的灰塵不曾嫌棄過它,穿堂風也沒有嫌棄它?,F(xiàn)在,孱弱的它長得如渡槽一樣高,只好分岔,枝干從南北旁逸,像揚叉,伸向天空,問候陽光和雨露。
我驚異于它的倔強。有多少年,沒有陽光,沒有雨露,還是不曾枯亡。
像我們少年的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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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毙履曜x到最揪心的句子。
“年華荏苒”,十年以前說著它,是好玩;現(xiàn)在說著它,感到了壯烈。十年、二十年后,再談起它,就要火燒眉毛了。
已經(jīng)記不起自己少年的樣子?;蛘呓器铮蛘吆┖?,或者癡,或者呆。
已經(jīng)記不起自己的花樣年華,或者有,或者沒有。在匆匆中,歲月是多么懵懂啊。
一路走來,到今天才明白,這是此生最年輕的一天。
?二十歲是三十歲的花樣年華;四十歲是五十歲的花樣年華;七十歲是八十歲的花樣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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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聽雨。蔣捷說:少年聽雨歌樓;壯年聽雨客舟;而今聽雨僧廬。
他到最后澹然得有些清哀??上ё约哼€沒有到那個火候:不徐不疾。不深不淺。不驚不乍。
沒有到那個火候,說明還要在塵世中打磨,修煉。在晨鐘和暮鼓中,學會將一切置身事外。
曾經(jīng)有個人說自己是豬頭,大約頭顱長得嶙峋,里面裝的是蠕動的蟲?,F(xiàn)在想來,變成豬頭多好。好好吃,好好睡,好好打鼾,好好拱地。
?好懷念那個不世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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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坤《呻吟語》:人生天地間,要做有益于世底的人??v沒有這心腸,這本事,也休做有損于世底人。
他教人要學會內(nèi)省。少一點自私。呵護自己的心靈,完善自己的人格。
順時,心胸寬厚,不放肆自己;逆時,意氣昂揚,不貶低自己。
與草木山川和平共處,與白云青靄軟語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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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時候讀馬溫先生的《黑暗三章》,其中有一篇叫《燈光攆不走夜》?;蛟S讀后有所感想,隨手在書頁上寫了八個字:陽光打在窗欞子上。
極潦草和隨意,還有瀟灑的霉菌味,是自己的風格。
那個時候也許以為陽光穿過了窗欞子之間的空隙,黑夜就不再是黑夜了。
現(xiàn)在想,黑夜其實也有莫大的益處,它可以隱藏塵世間的愛恨情仇。何必要用燈光去攆啊。
只要心里亮堂,無關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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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嚴重錯誤地理解“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昌明時代,對大人物來講是一種情懷,對小人物來講是一種召喚。
在灰暗的日子,只聽到人們的悲啼。痛徹心扉啊。
但說到底是一種心靈的依托。
心靈沒有依托,靈魂就不會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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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這多,還沒有想到合適的標題。后來想,何必不用那潦草的八個字?
——陽光打在窗欞子上。
算是新年的祝福。
過去已死?,F(xiàn)在正生。未來不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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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2016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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