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時回憶錄

——題記
低沉,冗雜,仿佛一個遺落的夢境,充斥著鋼琴的鍵子般單調(diào)的黑白,卻是一片寂靜。只有空洞的風(fēng)聲迤邐遠(yuǎn)去。
天穹是壓抑的深黑,房屋是孱弱的牙白,她頭上披著的那件風(fēng)衣,是夏花一樣鮮亮亮的殷紅,顯得那么突兀。穿行的風(fēng)則是透明色,裹挾著銀針般的雨滴繞著她打轉(zhuǎn),冰涼砭骨的雨水從鏡片上滑落,所謂前路,早已被顫動的水珠模糊了。于是,她摘下了眼鏡,胡亂地擦了擦,又重新戴上。透過不怎么清晰的媒介,她只看到悒郁的天空,以及那不可知的未來,是曖昧模糊的灰色,伴著雨水嗒嗒落下的聲音。
風(fēng),忽然大作,像是魔鬼哀慟的哭聲。風(fēng)衣的帽子很快被掀掉,雨水瘋狂的涌進(jìn)來,臉上滿是黏膩的雨滴。她費力地拉起了逐漸滑脫的風(fēng)衣,把兩只袖子死死地系在脖子上。
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抹了把臉——還好,還好,只有雨水,并沒有淚水。她慶幸地笑了笑,卻發(fā)現(xiàn)臉部肌肉已經(jīng)僵住了,嘴角生疼。(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是啊,太冷了,太餓了。雨水沒過了腳面,一遍又一遍地沖刷灰黑色的路面,激起了白色的水花。微涼的水流順著網(wǎng)鞋的孔洞流進(jìn)了鞋子里,淺色的鞋子被渲成了略深的顏色。顫栗的寒意再一次飛快地掃遍全身,四肢已經(jīng)可以說是麻木了,機械地移動著,仿佛是上了發(fā)條的木偶般僵硬的動作。
這時,誰還會有閑心去追求所謂運動的美感呢?
忽然感覺好后悔啊——如果當(dāng)時在校門口多等一會兒,讓老師給媽媽打個電話,或者就算什么也不做耐心地等著也好??!可是,門口的水實在是太深了,溪流一樣汩汩地流淌,所以她才不愿意等下去。
但是如果說真的等下去,又憑什么會保證處境會更好一點?既來之,既安之?!芭c其想一些有的沒的,還不如樂觀一些走回家?!彼唵蔚叵胫?。
倏忽地,一條長長的閃電裂了蒼空,遠(yuǎn)方雷聲漸進(jìn),就像災(zāi)厄不緊不慢的腳步??謶謴亩饴?,慢慢地充斥了全身,卻不得不踉蹌著向前移動。她心里是很清楚的,如果真的停下,結(jié)果只有更糟,好像只有不停向前才是最佳選擇。鞋子里的積水發(fā)出嘩嘩的響聲,襪子濕透了,粘在鞋子上,不適的感覺傳遍全身。盡管如此,她還是執(zhí)著地走著,感覺停下便會被雷劈中,令人無端地惶恐。
“哎,小朋友,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呢?”雨中傳來沖洗得格外模糊的聲音,伴隨著嘩啦啦的雨點聲音——那時雨淋在傘蓋上的聲音,“我送你回家吧?!毙?,一只溫暖而略顯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感到自己的手竟然那么冰涼。她抬頭,朦朧間望見阿姨微笑的面容。
一個二年級的孩子會怎么做呢?“一個小孩子,也許會高高興興地牽起阿姨的手回家吧。”她絞著手指,抬頭望著無盡的雨幕。
“照理來說啊,阿姨與我是并不認(rèn)識,又有什么理由會送我回家呢?”垂下眼簾,眼珠晦暗而迅速地轉(zhuǎn)動著,“而且,這么大的雨啊,又有誰會在街上呢?也許……”啊,不是的,我還是快些走吧,抱歉——要不要像這樣說,然后快些跑掉?她尷尬地張了張嘴,舌頭開始打結(jié),心中焦急的催促聲如快馬加鞭。然而,最終,她還是一言不發(fā)地跑開了。
她不斷地回著頭,直到那把舊傘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只剩一個泛青的輪廓,昭示著愈發(fā)遙遠(yuǎn)的距離。
她很奇怪內(nèi)心竟然并不感到愧疚,只殘存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挑起嘴角,她輕松了起來:“的確,我知道阿姨幫助我的可能性更多一些,但是又有什么能保證她不會傷害我?那么,既然如此,我寧愿自己一人,也不愿意去冒險。至少,至少來說,這樣的確是安全一些的。”
她怯怯地向后看了一眼,小小的身影沒入了雨中。
風(fēng)再次掀掉了她的帽子,可是這次,她沒有重新把帽子扣上,而是任憑雨水從臉上肆意滑落。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流淚,更清楚地說,她根本不想去知道自己是否有流淚。雨水是無情的,不是嗎?她嘆息,隨即露出一個僵硬的笑臉。
即使流淚,她也只會說,那只是雨水啊,是冰涼的雨水,是冷漠如斯的雨水,怎么可能會是眼淚!——
她是甘愿這般自欺欺人的,她愿意說,只有雨水,沒有眼淚。亦甘愿把那一絲一毫回頭的念頭扼殺在萌芽。
那么,人與人,是不是只能心存猜忌?
紅色的背影匆匆遠(yuǎn)去了,投入了廣瀚的黑白。仿佛一朵將死的紅蓮,開在深秋干枯的時節(jié),在斜陽下逐漸被暈染開來——似乎不再那么突兀,那飄搖的艷色變得暗淡而模糊,逐漸逐漸地,再看不清晰。
——終于,要凋謝了嗎?
回到了家中,長輩們嚇了一跳,忙給孩子媽媽打電話。媽媽說,老師想去接她,但她一放學(xué)就不見了,老師是本想接她回去的。聽過這席話,她開始后悔了,啊,為什么要那么著急地走掉呢?怎么就沒想到老老實實待在教室呢?她真恨不得捶胸頓足穿越時空。換了舒適熨帖、泛著洗衣劑香味的衣服,吃了頓熱騰騰的餃子,她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啊,沒什么,不用謝真的不用謝……我呢,只是有些擔(dān)心罷了。一個孩子,下著那么大的雨,還一個人走,我有些為她害怕……我想和她一起走,可她什么也沒說,就跑開了,我擔(dān)心她啊……沒關(guān)系的……她呢?她還好?”
是她嗎?
她睜開了雙眼,窗外熹微的日光仿佛純粹的水晶石,昨夜無垠的陰霾,一掃而空。
“醒了?”
“哎,你倒好,人家本來想幫你,你跑什么?還為你找上門來!嘖嘖……你這孩子啊……”
她的心涼透了,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風(fēng)雨如驟的傍晚。
她為自己的多疑感到可笑,她為自己的戒備感到丑陋,她為自己的逃離感到羞恥,她為自己的灰暗感到憎惡??捎钟姓l聽她一句道歉,以及那不曾言說的謝意?
張了張嘴,想再說什么話語,喉頭卻那么苦澀,是愧疚的滋味,逼仄到只剩細(xì)碎的哽咽,以及無處安放的悔意和自責(zé)。
是雨天,是雨天,有人跟了她一路。那晚雨很深,風(fēng)很涼,兩個人素不相識,本是萍水客罷,卻在料峭的秋意中春風(fēng)送暖,芳菲生遍,贈我一枝荏苒綻放的喜樂。
也許你們已經(jīng)猜到了——這個故事的主角的確是我?;秀遍g憶起那雨中的一伸手,重新回首,已是六七年前的舊事了吧。
雨花悄然綻開,是晶瑩而溫柔的顏色。原來,原來我已擁有一整道溫暖的虹光
我想,如果可以重來,我仍會選擇沖進(jìn)雨幕,等待她的舊傘;如果可以重來,我會拉起那只溫暖的手;那年如果重來,我會說一句沒來得及說出的“謝謝”;那年如果重來,我會祝福她,我會告訴她,她有一顆永不泯滅的,至死不渝的,人的本心。
原來人與人,并非只有猜忌。
逝者斯夫,不舍晝夜——
青山依舊,故人不再。
如果說,我只有未來——
那么,我愿在雨天為迷路的人撐傘,就像您當(dāng)年所做的那樣,我愿拭去他們的淚痕,我愿溫暖他們的雙手,我愿向他們微笑著宣誓這個世界的美好。
是的,我愿,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愿。
這是不是一種愛?
是的,這是一種萍水相逢的愛。
這天涯咫尺,溫暖如斯的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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