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忠小說《新社員》九
劉文忠小說《新社員》九.
階級斗爭這根琴弦,就像火燒橋人民公社廣播放大站連通各個農戶的那根鐵絲,時時刻刻繃得緊緊的。一到廣播時間,電線桿老遠就聽見“烏----烏---“的響。
如果刮點風,響聲更厲害。四喜和他的小伙伴們,每天艷照這條廣播線,徑直來到杭錦后旗第二中學,聽電線桿子響。
支撐這條廣播線路的電信桿子,是生產隊選出質量最好,沒有被蟲蛀和傷疤的河套土柳樹,要求碗口粗細,筆直,上面雪白的瓷瓶上掛著鐵絲,如果不廣播了,廣播線就是火燒橋人民公社的電話線,每個生產大隊都有一部手搖電話,看大隊老漢,24小時住在大隊,看守電話,上傳下達。
星期一至五,每天早晚倆次廣播。星期六日三次廣播,遇到重大事件,二十四小時隨時廣播。早晨五點五十五開始。
首先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半小時,內蒙古人民廣播電臺新聞二十分鐘,最后是杭錦后旗新聞聯(lián)播。沒有重大事件,半小時地方文藝節(jié)目。(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知識青年們的屋子,按上級規(guī)定,也和其他農戶一樣,每個住戶安了一個廣播匣子。一開始對這個廣播匣子不適應,早晨五點五十五正好再多睡一會,廣播響了,不愿意聽把頭蒙住。
誰知道有中央和內蒙古的重要新聞不知道,有關知識青年的事情也誤了。沒有幾天,這個聲音沙啞,吐字失真的舌簧喇叭,成了他們的摯友,親人,一時一刻也離不開了。
從中央到地方,連紅柳村也有了知識青年先進典型,寶珠就是一個,她是火燒橋人民公社知識青年典型,據(jù)瞎雞換說,明年還要出席杭錦后旗,把寫寶珠先進典型材料的任務,落實到了四喜身上。
轉眼間,已經(jīng)過了冬至,數(shù)九從此開始,離過大年也沒有幾天,屈指可數(shù)了。
對于過年,知識青年感慨萬千,今年是下鄉(xiāng)第一年,要扎根農村,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jié)。
廣播匣子里表決心的知識青年,激情昂揚?;丶疫^年,難上加難。
大集體時代的河套人,雖然日子苦,老百姓樂呵的多,這也許就叫做那個時代提倡的:“窮棒子精神”吧。
每個生產小隊有文藝宣傳隊,大隊有高蹺隊,知識青年們很快成了文藝骨干。
一進冬季,生產隊與生產隊之間鑼鼓之聲相聞。
尤其是高蹺隊的鑼鼓聲一響,震得人心兒發(fā)顫。
能夠進入文藝隊或者高蹺隊,是最大的光榮,一般都是貧下中農子女的份,地主富農的子女沒有特技和表現(xiàn)特別好是進不來的。
徐耀華,是個地主子女,高蹺隊里扮演白蛇,他單腿跳過一米多高的方桌,放八字不用人扶,一個鷂子翻身就立起身,常常讓人們喝彩聲不斷,才成了高蹺隊的隊員。
臘月天,滴水成冰。生產隊開始文藝練兵,準備過罷年,參加全公社的文藝匯演。邀請周圍生產隊的文藝隊來村子里演出,生產隊的文藝隊也要到周圍的生產隊演出。
一根鐵絲綁一疙瘩爛棉花,往廢柴油桶里一蘸,點著后,濃煙滾滾,油點噴濺。一場演出下來,演員成了煙熏猴,身上油跡斑斑,可是誰又不再乎,反而引以為榮。
看演出的社員更辛苦,幾乎是全村男女老少都來看演出,一場三四個小時下來,紋風不動,就怕一旦離開,沒有好地方。
因為劇場的規(guī)矩是:“地方是伙的,你走就是我的?!?/p>
社員們辛苦一年了,要過個好年了。
那時候每一個男強壯社員一天工分是一個日工,最好的生產隊一個工值四角左右。還有的個別生產隊倒分紅,只好不分紅。
四喜家九口人,父親和母親一年下來掙了800多個工分,按三角錢計算,一共280元,口糧每人380斤,平均一角五分計算,口糧款是57元,九口人是513元,倒欠生產隊233元。如果再加上瓜菜錢,過去的欠款,數(shù)目是個天文數(shù)字。
過年了,能分上紅的社員,生產隊每家給借五元錢。沒有分上紅社員,每家給借三元錢。就這三元錢,精打細算的四喜媽媽,安排的井井有條,讓全家人歡天喜地過一個革命化的大年。
具體安排如下:
半斤酒0.4元;川字磚茶一小塊0.4元;蠟燭二只0.16;香煙三盒0.39元;調料0.3元;糖塊0.3元;火柴5盒0.1元。
以上物品憑供應票買,想多買也辦不到,就連瞎雞換這些土皇帝,也一個樣。
四喜父親還要買五個麻雷和一版小編炮花0.3元,紅字一張0.05元;給妹妹買紅頭繩之類花.0.2元,你看看,就這三塊錢,過年還是沒有花完,換成五分,二分的紙幣給孩子發(fā)壓歲錢。
1973年春節(jié)期間,四喜當了民辦教師的第二年。被駐大隊的工作組組長看中,臨時借調到工作隊當宣傳員。白天給學生上完課,晚上和工作隊到生產隊宣傳文件,組織文藝宣傳隊,寫新聞報道稿。雖然累的冒虛汗,腦袋還是輕飄飄的,成為了借調干部。
年前,和工作隊一起訪貧問苦,到最困難的貧下中農軍烈屬家中走訪慰問。
到了金星二社一戶姓張貧農家,全家七口人,只有二床破棉被,炕上沒有炕席,病老婆起不來床,一直在哼哼。老支部書記和工作隊長一商量,讓生產隊多借給他家二元錢,到火燒橋醫(yī)院給他女人看病。
正好公社有慰問品,大隊還分到棉被一條,讓四喜給寫了介紹信,再蓋上大隊的公章,讓他早點領回來。
就這么一點點溫暖,讓那一家人千恩萬謝,要磕頭,被四喜他們擋住了。
過罷了年,四喜和瞎雞換一起,帶了文藝宣傳隊,高蹺隊到了金星二隊慰問軍烈屬,演出文藝節(jié)目,整個村子沸騰起來了,鑼鼓喧天,歡聲笑語。人們互相拜年,問好。
這時,二社社長把四喜拉住一邊,神秘地對四喜說有老書記活動,四喜只好跟著去了,原來是到姓張的貧農家,他們家要請工作隊和大隊干部去他家喝酒,盛情難卻,一行人只好去了。
一進門,受到了熱情的歡迎。那個老婆的病好了,高興的的像個孩子。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炕上擺開了二張方桌。老書記和工作隊的人早已入座,四喜因為年輕,可身份還是有的,被安排在老支書旁邊。
一大盤胡麻油調黃豆芽,一大盤豬頭肉,一大盤拌粉條,一大盤咸菜,已經(jīng)是夠豐盛的了。
緊靠炕沿的大鍋里,一鍋茶熱氣騰騰,上下翻滾。給每一個人端來了一大碗茶,燙的不敢挨嘴唇。
姓張的老貧農,從南涼房雙手抱來玻璃瓶裝的半斤酒,樂呵呵地放在滾燙茶水鍋里,讓酒溫熱,好招待大家。
誰知,冰冷酒瓶一進入滾燙的茶鍋里,只聽:“嘣!”清脆的一聲,瓶底掉進鍋底,手里拿著半只爛玻璃瓶。半斤酒,全部和茶水和在一起。
姓張的老貧農氣得要踫頭,病剛好的媳婦放聲大哭。還是老書記臨陣不亂,有辦法。對姓張的老貧農說:“酒倒進了茶水里更好,招待的人多,心意我們領了,茶當酒喝!”
聽到哭聲,人們都趕來問詢,當知道了這種情況,也附和著說:“我們一起喝?!?/p>
四喜只好勉為其難,端起一碗酒茶。
好濃烈的酒味,直沖鼻腔,剛聞到這酒味,就讓人頭暈。一碗下肚,幾乎醉了。
這一大鍋酒茶,老書記喝了,工作組的喝了,鄉(xiāng)親們喝了,高蹺隊和文藝隊的演員們喝了。不一會兒,喝了個底超天。
所有的人都有醉的感覺。佳話也傳開了:半斤燒酒滿村村醉。
隨著文化大革命的深入發(fā)展,從中央到窮鄉(xiāng)僻壤都要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jié)。
知識青年們也沒有回去,安排在過年后,分批輪流回家。
年前,工作隊根據(jù)上級文件精神,安排了社員大年三十上午還要大干,擔土送肥搞突擊,一直干到中午十二點,下午放假。
那時,隊干部和駐隊工作組和社員同吃同住同勞動,一上午的突擊,四喜已經(jīng)腰背發(fā)麻,渾身冒冷汗。
工作隊還規(guī)定,晚上地富反壞右【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分子】和被捉住的賭博人員到生產隊清除牛圈里的雜草和糞尿,時間到晚上十二點。
監(jiān)督他們干活,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落在四喜的頭上。
四喜最年輕,家又在生產隊里。
不知道為什么,四喜的鼻子酸酸的,總覺得不是滋味。
看著他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親,雖然不是地富反壞右,當了幾天國民黨警察,屬于公安六條人員,今天檢查,明天交代。四喜幾次在會上辯解,父親是參加傅作義和平起義人員,他們還是揪住不放。
再看看平時,三歲的娃娃,半道攔住地富反壞右分子,讓低頭就得低頭,說批斗就批斗。大小會上,他們戴著高高的紙帽子,掛著寫著自己名字,用紅筆打了叉的大紙牌子游斗。這不,大年三十還要干到晚上十二點。
眼看著家家戶戶燈籠點亮了,爆竹也稀稀落落的響那么三二聲。天黑的對面看不見人,四喜一看手表,才晚上8點零15分。
四喜對這個任務打心眼里不滿意。也說不清楚什么,心一橫,說了一句:“已經(jīng)到了十二點了,回家去吧!”
四喜在回家的路上,發(fā)現(xiàn)有人看著他們。
不管他,過了年再說。
過了年開學不久,工作隊長找四喜談話,詢問大年三十的事。四喜說按規(guī)定,晚上十二點收工。
工作隊隊長搖了搖頭,四喜又說,可能是我的手表停了。
就這樣,一句話:我的手表可能停了,四喜被取消了借干身份,又開始全心身去教書,寫稿子的事,工作組一直讓干到運動結束。
內蒙古烏海海勃灣幸福新村南區(qū)19-6-102劉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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