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里的半盞燈(原創(chuàng)首發(fā))

月在西山頂上,已剩下半邊臉,柳在北風中顫抖不已,宋媽的門“吱扭”地響了,看來,宋媽晚上從不關(guān)大門,一只“小虎”滴溜溜出來了,滾圓的身軀,蹲在場沿上勾頭玩意,偶爾一聲,只是輕輕地,看來,夜靜的只有風走過的聲音。
荷花半個月前才來過,艷陽高照的白天來的,是在父親的三年紙的前三天從半路哭著來的,那天,宋媽沒哭。宋媽才五十多歲,剛強著里,只是花白的頭發(fā)訴說著,她在山村里的歲月。
荷花是宋媽抱來的,宋媽只有荷花這么一個閨女,可是閨女大了不中留,總要尋個人家過日子。男人只有一個家,那就是父母造就的地方,那怕是山窩里,只要父母健在,心里常常記掛,不管你在哪里,有人問起,都會各自說出自己父母的老家,我是河南的、甘肅的、陜西的……這些都是大的地方。更具體那就更親切了,比如說宋媽就是那定西山旮旯的,這是原來宋爸和宋媽所生活的地方。可是女人就不同了,她有兩個家,一個是生她養(yǎng)她的地方,稱之為“娘家”,另一個就是她生兒育女的地方,一生相守的“婆家”。
荷花就從定西的山旮旯里遠嫁到陜西的郿縣,荷花人走心在,父親走了,只留下孤獨的母親,依然勞作在田間地頭。山村里,以前的熱鬧沒了,大多數(shù)人家的房在人不在,只有極少數(shù)的幾乎人家,住著老弱婦幼,只是十多個人的村莊了,宋媽就在其中。
荷花不記得三歲以前,她出生七天,是宋媽從縣醫(yī)院門口抱來的,宋媽只知道荷花的生父母都上班,就是那時所說的吃公家飯,其它的一慨不知。記事起,荷花只曉得父母的疼愛,她問過母親,“媽我怎么沒有一個小弟弟、小妹妹?”宋媽看著荷花疑惑的小臉,回答:“現(xiàn)在沒,以后會有的。”可是荷花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始終沒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山村的日子里,宋爸和宋媽在呵護中讓荷花長大。荷花很少記得爸爸和媽媽有數(shù)落她的時候,每天都撒嬌在母親的懷里。只記得那時,門前有棵大柳樹,鄉(xiāng)村的夏夜,月高掛,母親坐在樹底下,雖然是黃土,這兒的黃土溜溜光,沒有石板那么冰涼,荷花枕著母親的腿,看星星眨眼,聽蛐蛐鳴歡,根本沒有覺察到自己是母親抱來的,自己就是母親親生的,因為她聞到母親身上,有一股她吮吸過的奶香的氣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現(xiàn)在,宋媽一個人住著的小院,還是八十年代的鄉(xiāng)村土房。不過院子,宋爸活著的時候,用水泥上面,但現(xiàn)在開裂得東一塊西一塊的,縫隙處,鉆出許多草來,宋媽養(yǎng)的雞,常常啄一根草上的蟲子。萬物就是這樣奇怪,比如說,這干旱缺水的山區(qū),你讓地里種的莊稼長得茂盛,它偏偏就不,蔫蔫的,沒了精神。院子里你不讓長草,單單擠著從縫里往出來鉆,似乎怕被鏟除,葉子揪著稈往上竄,春夏綠的一塌糊涂,也開花,細碎的小白花。
現(xiàn)在的宋媽,不嫌棄院子里有草,她知道草也是鮮活的生命,體味著枯榮中的快樂與憂愁。沒有對話,但有太多的感觸,就像榆錢落地,第二年,院里碎了的水泥面縫中,簇簇的長出,它是樹子,顯擺地那樣悠閑。宋媽開始想,自己還不如草木,一生不是抱來的荷花,就會無子無女,天也會作弄人,不然應該知道一個女人,是女人就會生兒育女,不但她給宋爸沒有生養(yǎng),五十五歲就陰陽兩地,雖然有個荷花孤女,總覺得孤獨,何況相隔太遠,久了,夜里對著滿天的星星流淚,嘆道:“這是命,我的命不如草?!?/p>
太陽照樣在村子里闊步,溜達地生氣了,有毒,毒的蜇人,那不,宋媽的臉成了醬紅色。歲月,是熬成的日子,宋媽在日子里把歲月攪拌,晾曬不及有些發(fā)霉,發(fā)霉在心的皺褶里。多時,干農(nóng)活,宋媽把快樂在山野里尋找,溜行在包谷地里,衣服帶著葉子“唰唰”作響,似乎包谷排著隊的立正姿勢,讓宋媽檢閱,寬大的葉子是伸出的手,給予蒞臨時的相握。轉(zhuǎn)過頭,又是一蓬苦蒿稈,白粉的花朵,一只蜜蜂點綴在蕊上,那種粉蝶的親密相吻,多少與宋媽的青春無關(guān),只是心上一緊,哦,一只青蛙從草叢中跳了出來,那雙大眼睛,喜慶的掩蓋了身上的丑陋,似乎走急了,沒有脫掉打滿補丁的外衣,蹲在那兒,對宋媽說:“呱呱,歡迎?!?/p>
伺弄土地,宋媽一天天把太陽打發(fā)到那個山窩,不在家的時候,家就是雞狗貓的天地,甚至一批會飛的“客人”,是些麻雀,都在院子里散步,和諧相處。特別小麻雀,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從這兒看看,那兒瞅瞅,充滿好奇的樣子。有的躍上晾衣的鐵絲,站在那兒左顧右盼,啁啾著,真是一片歡樂。
宋媽回家了,打發(fā)走了“客人”,可是家里的小狗,小貓都要奔上前去,跳著,爬在宋媽身上耍蠻,宋媽就像撫摸荷花一樣,用手從小狗的嘴巴上掌起,把臉靠近,擺擺頭,示好。
空落的房子,空落的心,可是,豬圈里的豬不空落,“哼哼”地用嘴巴頂著豬盆,好像宋媽把它虐待了似的。宋媽只好放下手中剛要做飯的柴火,急忙趴在豬圈墻上去看,嗬,豬也停止了嘴上的活,抬頭不高興的望著,宋媽可恨又可笑地罵道:“你呀真是一頭豬,不理人情,給你吃,還得有個過程?!?/p>
夜簾又將緩緩拉開,每當這時,左鄰右舍的大門緊鎖,朦朧的夜色里,遠看,深陷的門洞,有一種讓人驚酥的感覺??墒牵螊寫T了,知道這偏僻的山村,只有兔子和野雞在傍晚會把村莊親臨,如若有人,一旦熟人,同輩的年輕都要喊一聲“嫂子好?!遍L輩就會“他嫂子在嗎?”宋媽答應了,他們就放心地走了,不應會喊上一會,又不應,會在大門上看看,上鎖,一聲“噢,不在?!本头判牡刈吡?。
淳樸善良的山里人,七岔八村、前莊后莊都熟悉的很,起碼都有個照應,但日子還得自己過??墒?,宋媽過的是清湯寡水的生活,勞心、寂夜,兒女自有兒女福,不能常在身邊,老伴離她去了,形影孤單,老伴,老伴,老了才要伴,人啊,總是守不住初心,什么“白頭偕老”的話,早已離她而去。
夜晚,眾星捧月,朦朧的光輝正向村莊彌漫。宋媽把針頭線腦提進院子,她要借著月色,把平凡的生活和如黛的遠山納進鞋底。眼前,似乎還有抽著旱煙的老伴,將一圈一圈有點緊巴的日子飄向?qū)庫o而高遠的天空。
就是那個秋夜,一個孤獨的女人,這滿天繁星里,似乎飄著凡高的詩句:“我紅頭發(fā)的瘦哥哥啊,喝完了這杯苦酒,就放火,燒吧?!被秀遍g,是一地光桿的向日葵,有灼人的熱力,它為梵高而立,偏偏立在宋媽的心地,是無法擺脫的對生命的熱愛。
蟲聲四起,如星星一樣密集,在螢火蟲的追光燈下,青蛙的鼓點激越,蟋蟀的琴弦悠揚,蟈蟈的唱聲動人……
村莊寂靜,宋媽回屋,拉著窗簾,就遮住半邊窗子,燈影里,人在晃動。
遠處,這個星夜的村莊,只有半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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