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魚兒

人們愛吃魚，愛釣魚，愛去江湖里捉魚。有過捉魚經(jīng)歷的人都說，捉魚比吃魚更有味道，這是千真萬確的。

我的故鄉(xiāng)有江河，有灌溉渠，有池塘湖泊。我記得，故鄉(xiāng)過去的江河湖泊里，水是清清的，魚是多多的。

一場春雨過后，到處都漲起水來，平地一片，雨水汪汪，田間的小水溝里，水也花花的流起來，走進稻田，小魚兒游來串去，令人垂涎。

春雨過后，小孩們總會拿起一些簡陋的工具，比如魚簍啊，畚箕、簸箕啊，小魚網(wǎng)啊什么的，攔在小圳口，等著小魚順流下來。我也和他們一樣，興沖沖地拿著網(wǎng)兜來到溝邊，將網(wǎng)兜插在小圳口，等魚兒自動進來。我的性子比較急，不斷地提起來，放下去，總有幾只小魚兒活蹦亂跳的被進魚簍里。

我家村前有一條五十年代修建的灌溉渠，叫袁惠渠。每到春耕的時候，山里的水庫閘門開了，滿滿的渠水流下來，一路灌溉到稻田里，直到秋后，水庫才會關(guān)閘。在此期間，每當(dāng)?shù)虊蔚顾蚺R時關(guān)閘時，渠里的水就會瞬間退下去，退到大腿以下那么深或更淺些。這時有人喊一聲：退水了。青年小伙們，十歲上下的小孩們就會扛起門板，拿起魚網(wǎng)，到渠里去裝網(wǎng)捉魚。小渠約四五米寬，在水里打幾個樁，把門板卡在樁里，兩邊空出流水口子讓魚通過，我們就提著小網(wǎng)站在流水口后面，將網(wǎng)放到水里，一有魚沖網(wǎng)，提起來，魚兒就在網(wǎng)里跳??????尤其在晚上，我們不顧蚊叮蟲咬，通宵達旦的守在網(wǎng)邊，一只手緊緊的扣住網(wǎng)線。在夜間，沖網(wǎng)的魚特別多，提起來一只，提起來兩三只，有時還能裝進斤把兩斤的草魚，鯉魚什么的，一個晚上往往能網(wǎng)好幾斤的魚。大人們也會趁退水的機會，提著網(wǎng)子到渠里去趕魚。最出名的是秋根兄弟，有時能趕起十幾條草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最具詩意的捉魚是夏秋的初夜。月亮掛在中天，灑下滿地的銀光。我家住在村東頭，出門百余步就到了村東頭那棵老樟樹下。袁惠渠的水通過一條水圳，流經(jīng)老樟樹旁，灌溉到村東的池塘里。加富公幾乎有閑空就在那里講關(guān)公，講水滸好漢，講岳家軍。婦女和孩童們用蒲扇拍打著蚊蟲靜靜地傾聽著。走出老樟樹的陰影，一座青石板小橋架在水圳上，那是出村的道路。我和三哥經(jīng)常來到小橋上，看見清清的水圳里游蕩著一群群魚的暗影，它們順著叮叮咚咚的水，慢悠悠地游上去，游上去。三哥急忙跑回家中拿來漁網(wǎng)，把網(wǎng)架在橋下，又跑到上游把涵洞堵住，水立刻細小了許多，魚們紛紛回撤，想回到池塘中去，這時把網(wǎng)一提，魚兒即刻就在網(wǎng)中翻起一層白，在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幸運的時候，還能捉到大鯉魚。

捉魚最熱鬧的是夏天。小伙伴們相約去某個池塘“攪塘”。那時我雖然還戴著反革命的帽子，但大家并不排斥我，總會邀我去。到了池塘邊，大家赤膊短褲，或全身赤裸的提著魚網(wǎng)，跳入池塘中，拖著各自的小網(wǎng)在水中來來往往拼命的拖，拼命的攪。拖一段，提起網(wǎng)來，見有魚兒跳，抓住就往魚兜里放，然后繼續(xù)拖。十幾二十個孩子在池塘里拉鋸似的拖來拖去，水?dāng)嚨脺啙岵豢?，魚兒們吃不消，紛紛冒出頭來，就都乖乖被捉進魚兜里了。這時，大的鰱魚兒、鯉魚兒、草魚兒，丟魂失魄似的，橫沖亂竄，紛紛被拖進網(wǎng)里，大家就一片歡呼，收入魚兜里去。

秋冬農(nóng)閑季節(jié)，干旱少雨，湖泊里，池塘里，水渠里的水很淺很淺了，我們不怕寒冷，照常去捉魚。不過，冬天捉魚很是艱苦。

在周末，我們常常邀一兩個小朋友去干塘。選一段水深二三尺的湖泊澤地，用泥巴圍起泥墻，然后挽起褲腿，拿起庫兜（當(dāng)?shù)氐囊环N澆水工具）或臉盆，站在水中，將水一兜兜、一盆盆往外澆。秋末初冬的水，冰冷刺骨，往往把腿凍得通紅，我們?nèi)棠椭?。澆啊澆，澆啊澆，水漸漸降下去，降下去。累了，站在水里歇一會，繼續(xù)澆。有時筋疲力盡，還是澆啊澆，直到水干了，魚兒露出烏黑的背，一只只擁擠著，掙扎著。我們咬緊牙，一鼓作氣把水徹底澆干，泥水里終于露出一層翻白的魚。我們放下手中的瓢盆，跑到澤中去捉魚。一只一只，有時能撿七八上十斤。這時候，看到自己勞動的收獲，就會把干塘的辛苦忘得干干凈凈。

那年月，我們捉魚不光為好玩，不光為快樂，更不是一時的沖動。這樣捉魚是我們當(dāng)時的一種常態(tài)。我們長年累月吃不飽飯，長年累月吃不到肉，我們經(jīng)常用糟糠野菜充饑，但凡家中死了小豬，死了雞鴨，或者袁河里新余鋼鐵廠放鐵水毒翻了魚，我們都毫不猶豫的撿回來煮熟了吃。因此，我們捉魚兒是因為想改善生活，我們想改善生活就自己動手。

我們既讀書，又玩耍，又放牛，又捉魚，還經(jīng)常下地勞動，那種艱辛的體驗，那種自食其力的體驗，至今想來，仍是回味無窮。

五、求學(xué)生涯

1970年代，我是中小學(xué)生，但又似是而非；我是小農(nóng)民，同樣也是似是而非。記得當(dāng)時墻上到處寫著一句話：“教育必須為無產(chǎn)階級政治服務(wù)，必須與生產(chǎn)勞動相結(jié)合?！?/p>

轉(zhuǎn)眼到了小學(xué)四年級，我們要到幾里外的中心小學(xué)讀書，因此，我們每天要走好幾里的泥濘道路才能到達學(xué)校。周一至周六上午，我們天天往返在鄉(xiāng)間小路上，風(fēng)雨無阻。

那時候，那位人稱爺爺?shù)臍v史老人雖然復(fù)出，但我們的課文里仍然大多是最高指示，邱少云、歐陽海、劉胡蘭等英雄故事，肚里雖然激情澎湃，但總覺得少了什么。語文課上，我們總會要求老師講故事聽，語文老師就偷偷講一些民間故事，或者“田螺姑娘”之類的故事來激發(fā)我們的興趣。至于數(shù)學(xué)課，我們也學(xué)了些混合運算，分子分母、公約數(shù)公倍數(shù)什么的。因為讀書不是第一位的，所以，我們還是沒有各種各樣的學(xué)習(xí)壓力，作業(yè)照例是在課堂上完成的，回到家里不用操心讀書做作業(yè)的事，但要分擔(dān)家務(wù)和農(nóng)活。十幾歲的人了，回到家要去打滿一藍豬草，還要到井上挑回三擔(dān)水，把水缸裝滿，晚上，要切完豬草才能睡。為了給家里多掙點工分，增加一點點微薄的收入，周六下午和周日，我們還參加集體勞動，除了大人們抄田耙地的活干不了，樣樣活都干。

春耕時節(jié)，春寒料峭，春水依然冰冷刺骨。學(xué)校放了農(nóng)忙假。半夜里，一聲吆喝，我和哥哥、姐姐、叔叔伯伯們在睡夢里爬起來，披著稀疏的星星，頂著撲面的寒風(fēng)，來到冰冷透骨的秧田里拔秧，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開始一天的艱苦勞作。全隊的人都在一塊秧田里，有人彎腰站著，有人屈膝蹲著，有人用矮板凳坐著，齊刷刷地卯足了勁，雙手不停地扯啊扯，沙沙作響的，那時根斷了；，叮叮咚咚的，那是在洗凈根部的泥巴，兩種聲音交匯，形成一種獨特的交響。有人竊竊私語，也有人偶爾講幾句帶色的笑話，或者調(diào)侃一下年輕的夫婦。不知不覺中，天亮了。

太陽升起來，霞光滿天，大家顧不得手腳麻木，腰酸背痛，直起腰，挑起秧，來到平整的水田里，開始插秧。那時是集體勞動，人多場面大，大家在田里一字排開，男女老少齊上陣，一場無聲的插秧竟賽就此開始，大家你追我趕，比誰插得快。那時我十二三歲，身體很弱，在他們中間，即使不停不歇，使盡全身力氣也趕不上他們，總要落后他們一大截。一天下來，總是累的全身癱軟，骨頭象散了一般，連腰都直不起來。

春耕過后，如期而至的就是雙搶。

“七月流火”，此時早稻熟了，必須趕快收割，然后犁地耕田，搶在立秋前后把晚稻秧苗插下，才能讓晚稻有個好收成。那是我們最苦、最累、最忙的時期。學(xué)校照例放了農(nóng)忙假，此后的二十多個日日夜夜，我們這些十來歲的學(xué)生娃子要和大人一樣，沒日沒夜的下地勞動。那種苦，不光是體力上的極度消耗，吃的也是干稀摻半，半饑半飽。正是舊糧告罄，新糧未出，青黃不接的時期，極度勞累和饑餓的農(nóng)民只得在糧食里摻大半的青菜或野菜充饑。所以，大家早晨只能吃兩碗菜煮粥，中、晚飯也吃的是菜拌飯，吃的雖不是牛馬食，干的事卻絲毫不比牛馬活遜色。那種累，就是不分晝夜搶收搶種，白天頂著烈日酷暑，晚上還要披星戴月。割稻時，跨腿彎腰，揮鐮如電，汗流如雨。我們夾在大人中間，比速度，練耐力，絲毫不甘落后，往往累得腰都要斷了似的；渴了，喝幾口清泉水，接著干；餓了，回家喝兩碗稀粥扒幾口菜拌飯，即刻又回到了地里；手起繭了、起泡了、出血了，撕塊爛衣爛布包扎一下；鐮刀割破了手，田坎上尋幾棵鐮刀草敷一敷；腿脹得不能動，挪著走；收稻時，肩上被扁擔(dān)磨爛了，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挑；全身覺得散了架，硬撐著。那種忙，就是要爭分奪秒，使各項農(nóng)事環(huán)環(huán)相扣，密不留縫。兩三天功夫把稻子全部割完，曬干了，接著又要在兩三天內(nèi)把曬干的稻子扎好，捆起，一擔(dān)一擔(dān)挑回禾場上堆成稻堆，避免因突然變天使稻谷爛在地里，也方便秋后脫粒進倉；早稻收完了，緊接著是犁田耙地，栽秧插禾。栽晚稻有特別的苦處，灼熱熱的天，熱灼灼的地，稻田里滾燙燙的水，下去就把沾地的腳燙痛了，燙脫皮了，還是不管不顧的把秧插下去，搶在夏秋的節(jié)點完成雙搶的任務(wù)。

在那短暫的日子里，我們和大人一樣，脫了一層皮，掉了一身肉，換來短暫的吃飽肚子的好時光。

最難忘的是初中時候修水庫的經(jīng)歷。

公社號召我們參加農(nóng)田水利建設(shè)，投入冬天水利會戰(zhàn)。一中、二中、三中二年級以上的學(xué)生都參加。那天，井岡山牌汽車裝著滿車滿車的學(xué)生和勞動工具，插上紅旗，一路敲鑼打鼓的干完朱家廟水庫。三校師生都到齊了，一時人山人海。我們的任務(wù)是加寬、加高、加固水壩。水壩凈高十幾米，任務(wù)艱巨。

那年初冬，陰雨連綿，天氣及冷。我們穿著布衣布鞋，極其單薄。大家都是勤苦的娃子，身體雖然都不強壯，干起活來卻都爭先恐后。鏟土的雙手起了泡，流著血還在挖，用畚箕挑土，板車推土的鞋爛了，打著赤腳仍在跑。蒙蒙細雨不停地下，寒風(fēng)呼嘯不停地吹，腳下的爛泥里石子錐腳鉆心地疼，沒有命令，誰也不會停歇下來。整整奮戰(zhàn)了兩個月，大壩終于堅如磐石。

??????

留在故鄉(xiāng)的童年，充滿了凄風(fēng)苦雨，充滿了艱辛曲折！但它磨練了我的意志，引領(lǐng)了我的心智，鍛造了我的靈魂。幸歟？不幸歟？

我想，人這一輩子，如果有過這樣一段苦樂年華，此生還會害怕什么？

2015年3月初稿；2016年1月17日修改。

作者：李夢初；筆名：春仔。

單位：江西省銅鼓縣人民法院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3811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