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針線包
媽媽雖然是一個農(nóng)民，但在我的記憶里她一直穿得干干凈凈，一件衣服雖然補了又補，甚至洗地發(fā)白，卻一直很干凈。農(nóng)業(yè)社的農(nóng)活是不能耽擱的，隊長的鐘表總放在田埂上，有時候遲到一分鐘便扣除半個工，尤其是家里成分不好，本來就是人家監(jiān)管的對象，所以更不敢有半點怠慢。于是，要一個家里里外外干凈整潔，媽媽的付出就可想而知了，但她的干凈卻常常贏得同齡婦女的羨慕。
爸爸是農(nóng)業(yè)社里的骨干，哪里最苦最累，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的衣服最愛臟、最愛破，但在媽媽的縫洗下也常常那么整潔干凈，尤其是媽媽的補丁可稱得上是一種藝術(shù)。爸爸的肩頭兩邊有兩橫長短一樣、寬窄相等、重了一層又一層的補丁，特像將軍肩頭的兩杠；屁股上便是兩個大小相等、高低左右一致的兩個圓形，就像動漫里兩只瞪大的眼睛；一對膝蓋處也是兩條長短一致、寬窄相等、高低齊對的豎杠。往那一站還甚是威武 ！由此看來，付出的是勤勞，得到的總是美好。
媽媽的補丁補得又平又展，又直又正，她繡的花更是精致、鮮活，還有紙剪貼花更是活靈活現(xiàn)，她每做一件事都認真細致，不到滿意不罷休，直到病倒的前一天還在為我繡結(jié)婚的花枕頭，真是生命不息，奮斗不止！明眼的人一看媽媽的針線包就知道她是一個勤快細致的人，媽媽的針線包是一塊滾邊白底碎花花布，四方四正，一個角上栓了一根五十公分左右長的毛線繩，毛線繩的末頭栓了一個銅錢，里面是媽媽從每件衣服料上裁剪下的剩角料，但每一塊都被媽媽認認真真地疊成四方四正、大小相等的方塊，一層一層的壘得整整齊齊，針氈便放在最上頭，針氈是媽媽從廢棄的毛氈上剪下來的一塊小方氈，上面整整齊齊、從大到小排列著媽媽常用的縫針，擺好后四個角相互一折，然后用毛線纏上，再用銅錢往線縫里一別，一個針線包包得緊緊湊湊。
我曾想著以后要收藏媽媽的針線包，收藏一些媽媽的刺繡和紙剪，以做紀念或讓我老婆把它傳承下去，但因我離家太早而沒能來得及收藏，讓老婆傳承也是個幻想！媽媽病重的時候，我一直沒在她身邊，當我趕到家時，媽媽已經(jīng)辭世！后來我曾問過弟弟媽媽遺留的那些東西呢？他說都已燒掉了，我也只能默然了，留給我的只有無盡的思念！媽媽生前最愛我、最疼我! 可我連最后一面都沒能見上。因我自幼體弱多病，她一直期望我能健康幸福! 但她最后還是沒能見證。自幼以來，她和爸爸為了給我治病，花盡了錢；上盡了當；操碎了心！但當我最無力；最無助；最落魄的時候，他兩相繼去世，所以我一直承認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孝的人！
記得有一次，我在家里閑著無事，便在炕上逗貓玩，因為當時爸爸帶來了一只新貓，小家伙一身灰黑色，只有四個爪是白色的，爸爸叫四銀蹄兒！兩只大眼睛金亮傳神，非常的惹人愛！它一從爸爸的懷里溜出來就上炕來找我，一點都不陌生，我也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它，也愛跟它玩。我常常用媽媽的毛線顆來逗它，它也知道是玩，從不實抓，但不厭其煩的跟著翻滾，追前趕后的抓，身體非常靈巧，撲捉非常機智，有時候偷偷的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我不經(jīng)意間突然猛撲過來，抓住線顆又輕輕放開，非常地通人性。這一次我順手拿的是媽媽的針線包，我用一根繩子拴好了拉著在炕上轉(zhuǎn)，貓也跟著抓，正玩得歡時不小心被貓一抓把包撕開，媽媽的各樣東西撒了一炕一地，被剛好進門的媽媽看見了，她一氣之下拿起門后的笤帚向我和小貓打來，我兩忙亂中東西跑開，媽媽一邊撿一邊摸著淚，我一看心都裂開！連忙折返回來流著淚說：媽！我錯了還不行嗎?。课?guī)湍銚?！行嗎？媽媽掄起拳頭在我背上捶了幾下，但我卻沒感覺到疼，她又涕笑著說：撿！要疊好！我也一下也樂了！一面應(yīng)著行，一面小心翼翼撿，認認真真的照她的舊樣慢慢地、細心地疊好，地上撿的便吹靜土再疊好，然后交到媽媽的手上，媽媽又重新一層一層擺整齊了，再包好了包，放回針線笸籮里。她說：以后一定要聽話，跟著我多學做家務(wù)活，別閑著沒事盡搗亂。我認真而愉快地答應(yīng)，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此后，我便常跟著媽媽干家務(wù)活，我一樣一樣地認真的做著媽媽給我安排的活，也養(yǎng)成了認真做事的習慣。逐漸的我在媽媽的眼里越來越好，越來越懂事，媽媽便也喜歡和我說話、談心了！我也喜歡沒事就粘著媽媽，她做針線活時，我便幫她穿線，有時候看著看著還幫她出謀劃策。媽媽是個孤兒，自幼沒了爸媽，從小在苦難中長大，她雖然不識字，但很聰敏、記性強，聽過的、看過的都記在心里，她的紙剪和花秀每一個作品便是一個故事，記得有：西游記里的孫悟空盜扇、豬八戒背媳婦、齊聚花果山，白蛇傳里的斷橋相會，西廂記里的鶯鶯拜月，游龜山里的藏舟，二十四孝里的王祥臥冰、鹿奶奉親、蘆衣順母、賣身葬父、孝感繼母、勸姑孝祖，還有三娘教子，五福奉壽等等，有的我也忘了，但媽媽總能把一個個故事講得人淚如雨下，身心如灼。她過手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精益求精、改了又改，都成了藝術(shù)品。只是遺憾的是我沒留下一件作為紀念。
在我的記憶里，媽媽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從來沒閑過，直到她病倒后，還天天盼著快點好起來，要在城里來做小生意，給我?guī)鸵r家用，但這個愿望最終沒能實現(xiàn)。一直以來她心里記掛的都是我，可我何時有記掛過她的痛苦，從來沒有過！在她躺在病床上的半年多的時間里，我正沉迷于所謂的虛幻的工作里，生怕請一天假會惹領(lǐng)導不高興，領(lǐng)導對我本來就不高興，我工作中時時謹謹慎慎，但最終沒能逃脫下崗（其實就是不要了，下崗就好聽點）的命運。現(xiàn)在后悔已來不及了！也許，媽媽臨閉眼的時候在罵我不孝，也許，媽媽已理解傻兒子的無知！一直以來，媽媽都知道我是她最懂事的兒子，可也是最不孝的兒子，也是媽媽最愛的兒子！
幾年前的一次，回到故鄉(xiāng)，我在弟弟家看到媽媽的針線包皮塞在一個臟污的柜角旮旯里，我的心一下子碎了！我面對著那臟亂的旮旯呆了很久，淚也默默的流了很久！后來我便偷偷拿起那塊布塞進了褲兜里，在無人的地方燒掉了它。我想它會象紙錢一樣燒掉后能被媽媽帶走，讓它永遠伴隨在媽媽身邊吧！
回憶總是美好的、甜蜜的、傷感的、痛苦的、撕心裂肺的！現(xiàn)在，每當我無助的時候，才遲遲的想起媽媽！想起媽媽在的時候，總能得到她的安慰、鼓勵和支持;想起媽媽的語言是那么的溫和、滋耳、潤心 ！現(xiàn)在，當我最勞累的時候，才遲遲的想起媽媽！想起媽媽在時一定讓我好好的休息，不讓誰都打擾我，用那布滿老繭的手給我蓋好被子，然后悄悄的帶上門。正是那滿布老繭的手附在額頭是哪樣的舒服，那樣的慰藉；那樣的心安！正是那雙手，才使人最揪心、最傷懷、最懊悔！也許，沒有經(jīng)歷就沒有后悔，但是后悔，對于任何人沒有任何意義！
楊旭東于2016.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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