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的故事

小時候有一個表姑,就是奶奶的妹妹的女兒,名字叫苦楝,據說她生的那一天正是紫紅色的苦楝樹開花的那一天,那時候鄉(xiāng)下人讀得起書的很少,孩子的名字也就是父母根據孩子出生的時候的季節(jié),或者某一種花草的名字做名字。
苦楝表姑的父親很厲害,做過馮玉祥將軍的秘書,會奇門遁甲,在十里八村非常有名氣。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被紅衛(wèi)兵以國民黨潛伏特務的罪名活活打死,那一年苦楝表姑才十一歲,我的姨奶也就是苦楝表姑的母親才四十多歲。
苦楝表姑個子不高,剪發(fā)頭,圓圓的臉,一笑臉上有一對淺淺的水漣漪一樣的酒窩,兩只丹鳳眼好像是有意鑲嵌上的,深邃安逸幽靜甜美。
那時候喜歡跟著奶奶去苦楝表姑家走親戚,那時候還全是土路,奶奶領著我,走過浩浩蕩蕩一望無際的田野,苦楝表姑的家在游莊,距離我們這里十五里,奶奶是三寸金蓮,走不了多遠,就坐在路邊的磨盤上歇歇,十五里地,早上起來八點多開始走,往往走到表姑家已經十一點了。
表姑家在游莊最西頭,多遠就可以看得見一所青磚兩層小樓,這在那個家家戶戶都是草房的年代,顯得鶴立雞群,表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腰來粗的苦楝樹,據說有一百多年歷史了,夏天的時候,紫紅色的苦楝花到處飄散,如同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院子里有一個月亮門的女墻,表姑穿著自己做的蓮青色的旗袍,細長白嫩的胳膊捧著一本線裝《紅樓夢》,聚精會神的看,八月的陽光細細的在她玲瓏起伏的身上勻勻的攤開。
那時候我問表姑,紅樓夢是講的啥,表姑嫣然一笑,細白的牙齒好像在陽光里洗了一樣,發(fā)出來瓷器一樣的光澤,表姑說是寫才子佳人的故事,等你長大了才可以看得懂,其實我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完完全全把紅樓夢讀過一遍,高鶚續(xù)寫的后四十回讀了兩個章節(jié)就讀不下去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表姑的胳膊很細很白,上面的青筋隱隱約約依稀可辨,手腕處戴著一副青森森的玉鐲子,夏天的時候,離玉鐲很遠就能感覺到一種涼氣。那時候我也就是兩三歲的樣子,我喜歡依偎在表姑的兩腿之間,仰著臉看紅樓夢的書皮,是木刻板,一個穿著戲裝一樣的女人,在和一個高發(fā)挽髻的男人賞花,后來我才知道是賈寶玉和林黛玉兩個俏冤家。我看著看著就會睡著了,表姑的身上有一種淡雅的香氣,那種香氣可以讓一個男人安靜幸福的睡去。
表姑一直到二十五歲還沒有嫁人,那時候小,不懂在鄉(xiāng)下那么大的女人,沒有出嫁意味著什么,其實給表姑介紹對象的人很多,有一個在鄭州當團長的,老家也是表姑附近的,經常開著草綠色的吉普車來表姑家,不知道為什么表姑就是不同意。
還有一個人在漯河火車站上班,個子很高,戴一副眼鏡,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看上去好像是大學教授,那個人等了表姑五年,一直到表姑出嫁他才結婚。
表姑出嫁那一年,我已經上初中了,嫁了一個吹響器的,頭發(fā)總是抹的油光發(fā)亮,姨奶死活不同意,但是表姑以死相逼,嫁過去沒有多長時間,姨奶就死了。這一下子表姑成了一個孤兒,只有奶奶一個姨媽和錢王一個舅舅,奶奶死那一年,表姑已經懷孕幾個月了,哭的死去活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見表姑,因為奶奶死后沒有多長時間,那個吹響器的人就因為和村子里一個寡婦偷情,被寡婦的族人抓奸在床,然后被脫得一絲不掛綁在村口一個大樹上示眾,表姑羞辱不過,跳河自盡,肚子里懷著一個快要出生的孩子。
據說表姑的墳墓,每年清明節(jié)都會有人去修墳和獻花,那個團長后來在省軍區(qū)副司令員的位置上退休,那個在火車站上班的男人,后來官至鄭州鐵路局管理處處長。
我一直到現在都迷惑不解,表姑為什么要嫁那個二流子一樣吹響器的男人,是不是表姑看紅樓夢走火入魔了,如果表姑活著,她已經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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