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包子的人

小鎮(zhèn)的冬天似乎總比別處來得早些,往往是時令尚未過寒露,干裂的北風(fēng)便卷著枯雪咆哮而至,先是河面結(jié)了冰,接著連空氣里都滿是細(xì)碎的冰渣渣,刮在人臉上有如刀割一般。
凌晨四點鐘,長街上匆匆趕路的一對行人緊緊相扶著一步一滑地走遠(yuǎn),想來定是恨不能腳底下生出一對輪子的,以便能夠載著幾乎凍僵了的軀體火速趕回到自家里的暖炕上。
長街近尾處,一家毫不起眼的包子鋪早早地亮起了燭火、生起了爐火,在寒夜里噼里啪啦地閃爍著微弱的暖意。屋內(nèi)燭光搖曳著照亮的斑駁墻壁上,映著一副削長、佝僂的身影,那身影隨著和面的動作一下向前一下往后,遲緩而執(zhí)著地晃動著。和面,放蒸籠,舀水,添柴火…….那身影獨自在狹窄局促的小鋪子里笨拙地忙活著,行動不便里帶著某種不容褻瀆的虔誠。
他是小鎮(zhèn)上賣包子的人,雖不善言辭,但待人極好,行為卻古怪——每天只賣一個肉包子,而且只賣給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賣包子的人初到小鎮(zhèn)上時就已經(jīng)是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了,無名無姓無親友,更沒有人見過他年輕時候的模樣,蒼老、孤寂,似乎是他與生攜來的特質(zhì)。
小鎮(zhèn)上的居民無論大人小孩兒都有早起的習(xí)慣,哪怕是在冰天雪地的時節(jié)。于是清晨六點鐘不到,長街上的行人便漸漸多了起來。
不多時,漫天灰蒙蒙的長街盡頭,蹦跳著出現(xiàn)一個紅色的小小身影,肩上斜背著一只布包。賣包子的人蜷縮著蹲坐在小鋪子門前看著紅色的小點兒歡快地向長街的這一頭移動來,一雙瞳仁渾濁的眼睛里淚光閃爍,老樹皮一樣的皮膚包裹著的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動了幾動,幾乎要喊出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賣包子的人才小愣了一會兒的神,小紅點兒就已經(jīng)跑到了眼跟前,清脆得如同敲擊銀鈴一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爺,我要一個肉包子!”
賣包子的人聽到孩子的喊聲恍惚了好一下才慢慢回過來神,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害怕驚著記憶里的什么似的。
老人摸過身邊的一根燒火棍子,緩緩地?fù)纹鹕n老力衰的身軀,兩條太過細(xì)瘦的老腿因激動而不住地顫抖著。
小紅點兒踮著輕快的步子緊跟在賣包子的人后面走進(jìn)包子鋪,看著他鄭重其事地掀開蒸籠,騰騰的熱氣立刻撐滿了半間屋子。老人拿出蒸籠里唯一的一個肉包子,多用了兩層油布紙包好,小心地遞到小紅點兒手里:“小心燙啊?!?/p>
“嗯!謝謝阿爺!“小紅點兒一手接過包子,一手遞給賣包子的人一枚銅板,轉(zhuǎn)身跑出包子鋪,跑遠(yuǎn)。
賣包子的人怔怔地站在鋪子門口,枯樹枝一樣的老手無力地握緊了手中的一枚銅板,道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只是一臉憐愛地看著小紅點兒蹦跳著沒入漫天的灰蒙蒙里,像來時的場景倒帶一樣。
一年多來的每天,這一情景都會出現(xiàn)在長街的近尾處。賣包子的人賣了這一個肉包子之后,便可一天足不出戶,只靜靜地等待第二天凌晨四點鐘的到來,像是用余生在守護(hù)著或償還著什么:一個承諾?一段過去?一個放不下的人?沒有誰知道答案,也沒有誰打破砂鍋究到底,因為小鎮(zhèn)上的人都明白:該知道的時候總會知道,該什么時候知道,老天也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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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凌靈
90后自由寫作者
耐思書店特約撰稿人
每個熱愛文字的人心中都有一塊高地,那塊高地之上可能居住著敏感、固執(zhí)、驕傲的靈魂,唯有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呼喚,才會謙遜而卑微地放下故作強硬的身架,不管世界怎么樣,該堅守的從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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