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縣城北寨門外的河北岸山腳處，有片蔥郁的柏樹林，一座青磚門樓藏隱在林后，翼展一排灰瓦房。洞窺楹戶，空曠的大院子，坐北朝南，居中三間歇山挑檐斗拱大殿，臂挽西廂，懷抱古槐，散立幾通字跡斑駁石碑，這便是縣福利院。

我的父親是時任院長。不過那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事。

記憶里的福利院并不好玩。

一次我跟父親在院里小住幾日。白天父親要上課、開會，讓我一個人在大門樓西南角他的辦公室了玩。那是一間寢辦合一的房子。孩子家好動，翻這摳那，實在沒有什么稀罕，只見馬蹄表上的雞啄米挺有意思，就前扣后擰，把定時打鈴的旋鈕轉動幾周。結果中午吃飯時，伙房的啞巴師傅來喊父親，手比劃著直“啊、啊”！意思是十三點多了，為什么不去吃飯，父親看看馬蹄表，那個啞巴師傅直搖頭。后來父親又拿出去對對表，并叮囑我以后不要動。

福利院外很恐怖。

這里距縣城三四里。那時，縣城北寨們外荒草萋萋，一片亂石灘。福利院東西又是荒山野嶺，背后是懸崖峭壁的“萬歲鋒”。聽學生說經(jīng)常有狼、狐出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記得一天晚上我跟父親去縣城看電影，回來路上，兩邊野地里不時傳來狐貍的叫聲，那聲音里揉著猙獰，閃著綠光，直覺那魔爪就在后背上。嚇得我頭也不敢回，緊攥著父親的手，腿顫步紊。

“走自己的路，讓狐去叫吧”！父親多次安慰我。

后來，只記得在大殿南邊東西向又蓋一排房，父親搬到上面住，門上安得是新型的暗鎖。晚上出門小解，只聽狐鳴連連，嚇得尿不完就往屋里跑。有時剛一出屋門，山風卻把門鎖帶上了，加上瘆人的狐鳴，嚇得哭。以致此后很少跟父親進城。

文化大革命中父親遭了劫難。有個教師狐假虎威，傍縣里造反派，煽動個別學生把父親打成“走資派”，戴高帽游街。大字報貼到老家門口，逾半年不讓父親回家。爺爺托一個老親戚找著縣城北邊他的老親戚去院里打聽。人家說造反派罰院長赤著腳晌午頭在操場跑步。為此母親傷心落淚，爺爺、奶奶整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世上的事情總是善惡有別，報應有時。那個狐假虎威的老師后來罪為被判刑入監(jiān)，自然丟了公職。許多學生卻常常來看望父親，說父親德義淵閎。

長大后我才知道昔日的福利院是借了崇福宮的舊址。崇福宮創(chuàng)建于西漢元封元年（前110年），歷史上的名儒高士范仲淹、司馬光、程顥、程頤、朱熹等曾云集于此講學布道。據(jù)載，歷史巨著《資治通鑒》的第九至二十一卷就是司馬光被貶在此撰寫殺青的。其時，朝閣中對司馬光非議有聲。

我常常這樣想：司馬光之時，崇福宮肯定也有狐鳴，但他秉持人生信條不也是父親教導我的那句話：

“走自己的路，讓狐去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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