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古井

我家有一口井,井口由砂石砌成,上面有個鐵鑄的井蓋,順著井口往下望,拙笨的井沿略帶些細膩的光。每天清晨,母親將一根粗麻繩系著水桶,把桶順到井中。麻繩從母親長滿老繭的手中滑過,不時便回饋以清脆的“撲通”,時至今日,每當我端起水杯或擰開一瓶礦泉水,總也忘不掉那一聲“撲通”,就如母親的雙膝重重地落在井沿上。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總有做不完的家務(wù)。做飯、澆菜、打掃衛(wèi)生,鮮有的空閑,她也會去清洗全家人換下的衣物。她單調(diào)的生活,就像屋后的那口古井。少不更事的我,認為母親的生活枯燥而又乏味。很長一段時間,我竟然沒意識到,我五彩斑斕的生活竟是用母親夜以繼日的單調(diào)換來的。
那時候我似乎并不是懶,只是覺得這些事和我無關(guān)。當然偶爾我也會幫母親做點家務(wù),最多的,就是打水。井水清冽,燥熱的夏日里,半瓢井水下肚,全身的毛孔都透出了涼意。每次打水,我都會故意在井臺上灑一些,砂石中泛著晶光,清涼舒爽。這些都是母親指責(zé)我的地方,但我喜歡喝井水,清涼中夾雜著絲絲甘甜,即使灑在地上,涼意也會停留半天。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一天這口井干了,我們一家的生活要如何繼續(xù)下去,想到這里我便不敢再想下去。
外地求學(xué)后,我回家的次數(shù)變少了,每次回家,我都會為母親打上一桶水。井臺挨著廚房,母親做飯時,我會坐在井邊和她聊天。她聽我傾訴,或喜或憂,母親的嘴角總是帶著笑。母親告訴我,當她一個人在家時,她會一個人坐在井邊,跟古井說話,并不感覺寂寞。我撫摸著被歲月雕琢得渾圓的井口,冰涼的井沿竟孤獨如一片荒原。走的時候,母親總是堅持送我上車,用她那干枯褶皺的手整理好我的衣領(lǐng),囑咐我按時吃飯,不要在乎花錢。
在我的印象里,母親的身體一直很健康,多年的風(fēng)雨、操勞,甚至莫大的委屈加身時,她都安安靜靜地過來了。直到去年,我所擔心的還是來了,當她被推進搶救室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被掏空一樣,恍恍惚惚,沒有靈魂。母親回家的那天,她看著我,眼中似有躲閃,沉默了半天,最后擠出了一句話:“我把家里的錢花都光了,我把給你攢的錢花完了?!比缓缶烷]上眼睛躺在了床上,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眼角溢出的淚水。我靜靜地站著,咂摸著溶化在淚水里的滋味,心被一種深刻的痛填滿了。
今年過年,我給母親拍了一張坐在井邊照片,安靜又祥和??粗掌?,我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和古井竟是那般相像?;蛟S母親也是一口井,被我們這個家大桶大桶地打撈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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