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劫-殤
木樨劫-殤
(一)
他本是天地一靈物,日月精華而生。月夜修煉,得以人形。本性純良,不經(jīng)世事。久居深山,與鳥獸為鄰,歲月安和,時年靜好。
一日誤落陷阱中,世人見其怪誕,視作奴隸,囚到奴隸場。奴隸場中,奴隸們競相殘斗,至死方休。數(shù)十年間生死場,籠中斗,觀者賀,遍體鱗傷,血色衣縷,度日如年過。
一人見其獨特,悲憫不忍,遂將其從囚籠救出。清污垢,新衣裘,愈傷疤,喂藥酒,教其人倫,詩書禮樂,待如己出。他在奴隸場中數(shù)十年,死生相斗,心早已冷漠,不與人親,不近朋友。此人真誠待他,心懷恩德,雖然無肺腑泣涕之言表達,但銘記于心,絲毫不敢忘。
一日此人倉皇歸來,遣散家中親眷,讓他速速自行離去,他不答應,那人以死相逼,讓他找一個心愛的女子,平靜安寧的生活,忘卻恩怨離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聽言離去,顛沛流離,無可安所。聽聞極北之地冰雪萬里,皚皚山色,荒原絕境,無人生煙,他去了那里。日夜出沒的蠻荒野獸,凌冽風驟,他藏身北地中,與世相隔。世人相傳北地有珍寶,盡得一人守,此人白衣發(fā),風姿綽絕,雙眸凝如冰,寒冷冰刺骨,世人不敢進。
時年大荒戰(zhàn)亂起,一人國破兵敗,隱身野林中。從眾死傷無數(shù),此人誓死報國,拒不投敵。
一日夜里,他踏雪而至,愿為領兵,匡扶山河,無他所求。兩人并立軍中,焚燒袍澤的火焰,熊熊顫抖。他們唱起了軍中壯歌,士卒皆泣,流亡喪國,歌聲悲凄,山河同泣。
他們在深野山中,荒涼隱蔽。深山有士卒,地勢險峻,敵兵不敢進,也無良策,兩股勢力長久對峙,兵戎相對,自成格局。
(二)
多年后初春,一女子破衣襤褸,斷綢挽發(fā),身背藥簍,一人踏山溝。女子夜宿荒叢中,蟲鳥亂鳴,百獸嘶吼,懼顫不敢睡去?;秀敝兴坪趼牭接幸槐嗟崖?,斷斷續(xù)續(xù),時而激烈悲壯,時而幽聲哽咽,時而張揚肆虐,時而肅穆莊嚴,鳥鳴蟲和,嘶啞嘈雜間續(xù)不止。女子驚詫,躊躇尋聲而去。
行至一開闊處,鳥聲尖銳,笛聲戛然而止,再無音回。月色皎皎輕紗綢,木樨染染白花幽,流螢翩翩花叢舞,微風拂面清香嗅。木樨嬌美,女子忍不住摘了一朵幽清木樨,沿木樨林中小徑,踱步而去,走過之處,青枝弄發(fā),白花紛紛落。
一人立于青葉紅花之上,見落花繽紛之間,一女子清歌淺行,時而拾一朵落花,時而伸手撲螢蝶,明明破衣爛履,卻似人間精靈,盡收精華,快樂無憂,令天地失色。不覺散了滿面秋霜。
木樨盡頭,一株青翠鳳凰樹,枝頭紅花灼灼。一人立于青葉紅花之間,白衣白發(fā),雙手復于身后,身影頎長,巋然不動,卻似在抬眸凝望身后皎月,又似在凝望蒼穹盡頭,無邊無際,無休無止,半無人間煙火。女子驚異世間竟有如此纖塵不染,遺世絕俗之人,一時失神,恍然不覺,眼前已是一抹白衣。冷峻容顏,寒冰眸水,不言而栗。未及題言,眼前一片昏眩。
女子醒來已是翌日,倉促打量周圍,看向他時,滿眼恐慌。心有糾痛,命人解繩索。她是一醫(yī)家遺女,少失雙親,寄人籬下,受盡欺凌,采藥度生。男子心生挽留,因此借機說唯恐此人通敵,必須待查明歸去。自此期間軍中采藥,醫(yī)治傷殘。她似有不解,如水雙眸,望向男子時,如春花綻放,冰心片刻消融。
她留置軍中,和軍中其他家眷一起浣洗,衣寢,木訥少言,拘謹禁聲。她喜愛木樨,純白色的木樨。每每閑暇,便去了那片木樨林,在那里,叢中曼舞,輕挽青絲,笑靨芬芳,純?nèi)幻利?。尤?a target="_blank">夕陽西落時候,染血的紅霞緋紅她的雙頰,微風拂動山葉,她執(zhí)起落花,細細清嗅,流年似在那一刻靜止,萬千繁景,不及她眼中的芳華。他停在遠處,輕斂笑顏,默默地轉身離去,耳邊回蕩著傾心的笑語。
他們很少相見,偶爾見面也只是匆匆一瞥,無寒暄交結。但她在他心中最柔軟的角落,想要呵護,卻無可奈何,只能漠然相對。
(三)
她常常一人去林間,將士懷疑她是通牒,憤恨不已,聯(lián)明將其處死。他面無表情,冷眸如冰,周身滿是戾氣,將士禁聲,不敢言語。按照軍令,杖責三十,以后禁止一人外行。她在帳外受罰,杖責三十,無喜無怒。緊咬雙唇,血紅了衣襟,仗聲停止,她昏死過去。軍士將她抬走。
夜間,她躺在床上,手執(zhí)木樨,眼中秋波婉轉,悲傷寂靜。再無林間那個輕快無憂的身影。他內(nèi)疚難安,把她強行留在這里,到底是為了讓她不受欺凌,還是屬于自己的私心。他滿心的愧疚在月夜中淬成了血,天上出現(xiàn)了一輪紅月,離人見之涕淚。
他命人給她醫(yī)治,用了最好的藥物。十多天后,她的傷好了。她第一次主動出現(xiàn)在他的帳中,行轅簡樸,只一方木桌。她站在他面前,執(zhí)起手中布帛,粗陋的畫中:一女子立在木樨叢中,一只手執(zhí)著一朵木樨,一只手伸向遠處,似在渴求,在她手指的方向,一男子背對著女子站在皎潔的月光下,周邊是火紅的鳳凰花,男子白衣白發(fā),看不清表情,背影決絕,冰冷的沒有一絲煙火。他心頭顫痛,看著她手中的畫墜在地上,濺起了一抔黃土,眼前滿是她訣別的容顏,揮之不去。
她沒有離去,而是住在了木樨叢間的草房中。時景已過,林間再無木樨,滿地的碎葉,枯萎憔悴。她常常獨自一人坐在空蕩的林中,望著遠處的鳳凰樹,高深繁茂,若影若現(xiàn)。林間再無她巧笑的倩影,唯有落木紛紛,不盡蕭瑟。
他常常站在鳳凰樹下,只是再無笙歌。
(四)
木樨花又開了,他依舊出現(xiàn)在行轅外,回憶著花下深邃的背影,啞然苦笑。這一次,她沒有出現(xiàn)在視線中,沒有流蝶飛舞,只一片寂靜的花叢,黯然失色。他釋然,也許離去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恍惚中,只見行轅煙火高升,將士嘶吼,彌漫的硝煙將天空染成了灰色。他飛奔回帳營,營幕里將士廝殺,萬千袍澤倒在血泊中,睜著雙眼。他沖進帳中,那人口中滿是鮮血,正含笑含笑的看向他,呢喃的說到帶上心愛的女子,忘記仇恨,安然的生活。那人閉上眼,沒有怨仇,沒有遺恨,滿臉的釋然。
這一刻,他一生追隨的人死去,他的心似乎再無歸宿。他想到了木樨,想到了那個女子。他拿起手中的劍,沖出血海,一身的白衣染成鮮紅,觸目驚心。突然間,他看到敵軍的馬上坐著一名女子,白衣長發(fā),純潔似林間木樨,陌生又熟悉,遙遙不可及。女子認出了他,悲慟的躍下馬,白衣翻飛在廝殺中,染了血色。未及言語,她倒在了他面前,遠遠地伸出了手,無力的垂下。
(五)
眼前似有一個人絕望的抱著她,雙手不斷地顫抖,眼中傷痛欲絕。她覺得太累了,漸漸地閉上了眼。醒來的時候,她躺在一個精致的房間里,陣陣清香。她著衣起身向外走去。雨榭樓閣,朱欄玉砌,繡闥雕甍,遠遠一片白色的木樨花叢。置身其中,惶然心痛,她似乎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中她傷害了深愛的人。木樨花落,無言無語。
(六)
她倒在了他的懷中,滿眼愧疚,鮮血不斷地從她的嘴角流出。那一刻,他瘋了一般嘶吼,鳥獸驚竄,士兵們紛紛丟掉兵甲,倉皇逃去。他抱著她來到鳳凰樹下,火紅的鳳凰花翩翩墜落枯萎,似在無聲的哭泣。繁盛的鳳凰樹瞬間凋零,化為灰燼。他伸出手,含笑的握在空氣中,身體漸漸透明,消失不見:從明日起,你將是官家失蹤歸還的夫人,你的丈夫愛你如生命,你叫木樨。愿你此生安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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