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

天幾乎全暗下來了。頭頂上有飛機轟鳴著飛過,南璃低下頭,專注地看著自己的鞋尖。這是個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性動作,當(dāng)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便會垂首把目光聚集在某一處,仿佛在懺悔或是祈禱。
南璃想起安顏曾經(jīng)說,有這種習(xí)慣的人,是自卑沒有安全感的。
轟鳴聲逐漸遠去,天空中留下一條長長的白色劃痕,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的思念被帶走了呢。南璃緩緩地走在夕陽西下的街道上,她纖細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長。天邊有一群鳥朝著橘黃色晚霞 的方向飛去。南璃低著頭一步步走得很慢,有兩個穿著校服的女學(xué)生從她身邊走過,手挽手無比親密地說著悄悄話,一面吃吃地笑著。
南璃忽然停下來,轉(zhuǎn)過頭看那兩個女孩子已經(jīng)遠去的背影,白色的校服,馬尾辮在頭上一晃一晃,昭示著青春的張揚和美好。
南璃不由自主地笑了。她說,多好的青春吶。
高中課桌內(nèi)閃現(xiàn)在記憶的深處,順帶出來兩個女孩手牽著手的景象,和那個籃球架下跳動的身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走在人群中的南璃喃喃地說,我的十八歲呀。
高中三年南璃喜歡坐在窗邊,她總愛讀席慕容的詩集,書頁是粗糙而昏黃的,一翻開它南璃就會感到細數(shù)流年的悵惘。在上自習(xí)和午休的時候,教室里不時有沙沙的聲音,側(cè)耳細聽才知道是筆尖在紙上劃邊的一邊竊竊私語。那時的女孩總有說不完的話,同桌兩個靠在一起分不開彼此,桌堂里堆滿零食,趁老師不在時一起吃。安顏坐在南璃斜前面,她們都是活潑的女孩子,總是輕輕地拉著手,在夕陽下嬉笑。
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的時候南璃會拿出那本席慕蓉的詩集,沐著夕陽讀上幾首詩。南璃班的教室正對籃球場,接近放學(xué)了那里會很熱鬧,總有一群隔壁班的男生在打籃球。每讀完一首詩,南璃會抬起頭用余光偷偷地看一眼那個籃球架下大汗淋漓的男孩子。她看他不停地投很準(zhǔn)的三分球,汗水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美麗。她聽見那些男生叫他:落槿。
于是南璃在心里反復(fù)地念著:落槿,落槿。多好的名字。
之后的她在圖書館查了很久,終于知道:木槿,落葉喬木,樹冠濃密,枝葉茂盛,夏天開花,花為單瓣或重瓣,有白、粉紅、紫紅等色,花甚多,但每花只開一日。
南璃黯然地想,夏天木槿會開出盛大的花,那木槿花凋落的時候,已是秋天了吧。
那自己心里偷偷萌發(fā)的微弱的感情,是否已錯過花期,又如何捱漫漫長秋呢?
這隱秘的心事,南璃連安顏也沒告訴,但安顏又怎么會不知道呢,她們是多好的姐妹呀。她看見南璃眼波流轉(zhuǎn)面色潮紅,發(fā)現(xiàn)她正在悄悄地撕裂桎梏自身的殼,脫換出那樣一份甜美和羞澀。安顏知道,南璃心里不知何時已住進一個男孩。
生活的輪子仍要繼續(xù),她們?nèi)耘f一起手拉著手漫步在校園,時而歌唱,時而說話,一起去買香草味的雪糕;體育課一起奔跑在塑膠跑道上;自習(xí)課上偶爾傳傳紙條。她們之間沒有任何罅(xia)隙和距離。
五月的傍晚,南璃讀到了席慕蓉的《在黑暗的河流》。她捧著詩集,愛極了那些句子和字里行間的憂愁。少女潔白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劃過那一行行字,心中悵惘的愛戀宛如水晶一般透明易碎。她小心翼翼地捧著護著這剔透的水晶,卻始終不敢讓他知道。
她又轉(zhuǎn)過頭面向窗外,看他在籃球架下跳動奔跑的身影,輕輕地閉上眼睛。
她想著,千年前的那個越國女子,是怎樣哀傷地一邊泛舟波上,一邊低聲吟唱: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兮,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p>
南璃輕輕地念著:
落槿,落槿。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微弱的聲音很快就飄散在空氣里,不知所蹤。
在這樣的惆悵中混混沌沌地過完了高二。高三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來了,一堆堆的習(xí)題一次次的考試也跟著鋪天蓋地地砸過來。南璃就這樣和大家一起沉入深不見的題海里。籃球場上也不在常有那個少年的身影。
閑暇變得少之又少,僅有的消遣也只不過是和安顏坐在窗邊,一起誦讀著:“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席慕容的詩集在桌堂里一直沒有被翻動,已經(jīng)蒙上了灰塵。只有安顏一直陪在她身邊給她鼓勵。至于落槿,成了南璃再也不敢提及 不敢想起的心事,南璃再也不能一抬頭就看見他,雖然兩個教室僅隔一堵墻,卻已足夠分割開兩個人的世界。
在這樣的緊張忙碌中,日子過得飛快。一模、二模、三模直至高考,就這樣一步一步地來了。
高考最后一門交卷,南璃走出考場看到一張張如釋負重的笑臉,她卻沒有感到一絲輕松和欣喜。反之,她心中滿是焦灼和無奈,她不知道落槿會考到哪里去,她有強烈的預(yù)感,自己和落槿會從此天各一方,遠隔天涯。
時光荏苒,多年之后,南璃再次讀到那首《在黑暗的河流上》 時,想起那時傻傻的自己。
千年前的越女在舟上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相傳鄂君子晰泛舟河中,打槳的越女愛慕他,用越語唱了一首歌,鄂君請人用楚語譯出 就是這一首美麗的情詩。有人說鄂君在聽懂這首詩,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著把她帶回去了。
而千年之后的人們,卻無法有那樣圓滿的結(jié)局。
正如詩的結(jié)尾所言:
當(dāng)燈光逐漸熄滅 歌聲停歇
在黑暗的河流上被你遺忘的一切
終于 只能成為
星空下被多少人靜靜傳誦著的
你的昔日 我的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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