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大保當?shù)呐峒掖笤?/p>

2016年6月19日，是一個星期天。這天下午，雨過天晴，在周智慧和王武舉的邀請下，我們和張工一行四人乘坐周智慧的翼虎，一路瀏覽著山地草原風光，竟然與著名的神木大保當裴家大院不期而遇。

陜西神木縣大保當鎮(zhèn)，轄區(qū)包括大保當、小保當和白彥采當三個綠洲。所謂的保當，原本應寫作“寶當”，源于蒙古語，意思是“神仙”，引申為神仙福佑之地。三個綠洲恰如三顆璀璨的鉆石鑲嵌在毛烏素沙漠南端。野雞河、黑龍河、清水河三條河流蜿蜒曲折，仿佛三條金錢將三顆鉆石連在一起。大保當水草豐美，土地肥沃，可耕可牧，農(nóng)牧皆宜，人杰地靈。座座廟宇，彰顯著人們內(nèi)心堅定不移的信仰；處處古跡，訴說著昔日的繁華與輝煌。歲月的流逝，人世的滄桑，演繹著人間多少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破敗的院落，古舊的窯洞，浸淫著多少歷史內(nèi)涵和風流傳奇。風沙消磨不去青春的腳印，塵埃掩埋不了生命的光輝。在野草叢生的大漠草原，在斷壁殘垣的塞上古鎮(zhèn)，我尋覓著，渴望著，希望在這里能夠?qū)ひ挼轿覂?nèi)心的神往，精神的支柱，靈魂的知音。

歷史上大保當曾經(jīng)是蒙古烏審旗王爺?shù)姆獾亍?893年，慈禧太后臨近60大壽，這位捉襟見肘的王爺由于沒錢置辦壽禮，就把大保當賣給了神木的漢人，從此大保當便形成了今天的地域歸屬。當年買地時有裴、高、方三大家族聯(lián)合眾商賈出資叁仟萬兩白銀，其中出資最多的就是裴家。

在大保當鎮(zhèn)的最南端，距離禿尾河十公里的地方，也就是清道光年間編纂的《榆林府志》里地圖上標注的裴家梁村，這里地形北高中低，南部凸起高峻，全是紅泥梁地。早在清朝乾隆中期，有山西興縣裴家川口裴氏遷居此地，故名裴家梁。裴家梁一帶，原是蒙漢交界處，在村子東側(cè)，曾經(jīng)有一鐵碑，就是當年蒙漢黑白地界的標志。在裴家梁的南部凸起的紅泥梁的北沿，有一處坐南朝北的高房大院，黃土夯筑的院墻經(jīng)過百年的風雨侵蝕，依然氣勢恢宏，威嚴挺拔。這里就是當年被稱為“倒座南陽府”的裴家大院。

說起這風雨滄桑的裴家大院，就不得不讓人想起裴家大院曾經(jīng)出過一位飽讀詩書憂國憂民的民主斗士裴廷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裴廷藩原名學曾，字宜丞，時稱裴大人。祖籍山西省興縣裴家川口。1879年（光緒五年）生于神木縣大保當鄉(xiāng)裴家梁，裴廷藩自幼聰明過人，13歲便高中秀才。后來就讀于榆陽書院、京師大學堂。

?????? ?在京師大學堂期間，裴廷藩結(jié)識了不少大師名人，更給他的文學、詩詞打下了深厚的基礎。畢業(yè)后，裴又進入黌門，被分配到陜西宏道中學任教，達3年之久。期間人才倍出，英才連連。掐指可算，裴在校讀書20年之久，這是他輯集《退思堂詩稿》大成的原因?！凹覂?nèi)無長物，惟藏詩與書”，足見富甲一方的裴家的長物就是詩與書。

??????《退思堂詩稿》是裴廷藩先生1925年輯集成，詩稿全部用毛筆親手書寫的。稿名由《左傳、宣公十二年》：“林父之事君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而得，意謂事后審察自己的言行。詩稿為上下兩卷合訂本。前面有“小引”和“自序”，文詞干凈凝煉，短小精干，用典高妙，集句頗多。上卷有五言絕句、五言律詩、五言古體、詞、對聯(lián)。下卷有七言絕句、七言律詩、七言古體、白話詩，共計308首。其中有集句46首、拗體2首?？梢钥隙ǖ卣f，散佚在北京、開封、武漢等地的詩作還有不少。其手書文字行云流水，讓人賞心悅目，不禁叫絕，真是“字字珠璣二王體、句句金石民初史”。詩稿中，格言警句比比皆是，聯(lián)句妙語處處可見。詩詞與字跡珠聯(lián)璧合，堪稱稀世之珍。

????????1908年，同盟會陜西分會在西安成立。裴廷藩加入同盟會，從此走上了民主革命的道路。1912年陜西新政權(quán)委任裴為陜北安撫使兼邊墻內(nèi)外團練使。不久就任神木同知。其間同劉培英興辦高家堡第二高等小學，宣傳女子放足、男子剪發(fā)等新政。爾后，又創(chuàng)辦高家堡女子小學，親授英文。這些舉措，為榆神人民鏟除封建陋習、建立民主自由思想立下了功勛。1913年當選為眾議員，參加中華民國第一屆國會選舉，并與北大同學組成10多人的俱樂部，有“立志常為猷懷守”、“不可小知可大受”之句。

????????袁世凱為搞帝制曾用重賄收買裴廷藩，勸其退出革命黨，被他慨然拒絕，寫下了不朽的詩句：

????天地洪爐造化身，練就鐵骨傲紅塵。

????豈為五斗將腰折，愿作中原第一人。

???????身為眾議員、國會議員的裴廷藩，走遍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他的命運和民主救國的方略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

1919年，裴廷藩南下廣州，再次會見孫中山，商討民主建國大計。1926年國會同仁由漢來京，法統(tǒng)重光，有“皇皇國會慶重開，十五年來志未灰”之句。1922年5月12日東三省會議宣布“東北自治”。不久，裴作為奉系特使冒險北上沈陽，同奉系張作霖商談“恢復法統(tǒng)”（指《中國民國臨時政府組織大綱》和《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事宜。

????? ?他自強不息，奔走呼號，反對帝制，倚重法統(tǒng)，希冀以法治國，為民主而戰(zhàn)斗，為報國而獻身。詩稿中寫軍閥混戰(zhàn)，憂國憂民的詩章有80余首，僅舉下面幾例：

????重重戰(zhàn)火為誰開，復國前車印輿埃。

????烽火連天何日熄，大江南北有余哀。

???????1918年，他寫下了《哀湘女十章》，凄婉而生動地表現(xiàn)了重重戰(zhàn)爭給人民帶來的苦難。而后他又寫道：

????遍地干戈起，家家喚奈何。戰(zhàn)場飛血肉，烽火慘山河。

????英雄出亂世，民兵搶掠多。斧柯如有假，拔劍斬黿鼉。

???????1925年，詩人寫下了五言古體長詩《亂后吟》，描繪了一幅滿目瘡痍，民不聊生的離亂圖。

????壯丁散四方,家中剩老婦。幼女在外逃,遇者蒙塵垢。

????鵲巢鳩反居,有家不能守。既掠又要焚,室中一無有。

????三兩瘡痍民,幸脫虎狼口。啼饑且號寒,忍痛服南畝。

????誰知禍雙臨,官兵隨其后。匪患為暫時,兵災反長久。

????更有殘忍者,催科仍照舊。搜刮毫無遺,鞭撲及童叟…

???????《亂后吟》詩妙書美，是民國初年歷史的真實寫照，真可謂“歷史長河浪花，書法藝苑瑰寶?！?/p>

????????戎馬一生，風塵仆仆的裴廷藩，雖是個政治風云人物，但他幾乎每到一地都有妙筆題留，例如到鎮(zhèn)北臺、杏花灘、沈陽城、山海關都有詩作。尤其在京、汴、粵、滬詩作更多，不勝枚舉。還有一些艷詞麗語，亦是藉以消愁；春怨、閨思并非專為戲游，爰將隱衷。

????????詩稿中前后有兩首《歸隱歌》，還有不少詩詞寫了他的愁腸、厭世的心理。他圖高官未能，欲歸隱而不得，心里十分矛盾，心態(tài)極其復雜?！坝脮r方恨讀書少，愁來反嫌識字多”便是他的內(nèi)心表白。

???????裴廷藩少年得志，學業(yè)騰達。但“誤入武官場”后，每每失意。加之一女早逝，二男夭折，不能不對他有沉重的打擊。僅有第四子念祖在解放前任過太原市公安局局長，但這是后來的事。盡管失意、愁腸，但他胸襟高超，自強不息，無愧于一名民主斗士。他游歷各地，交游廣泛。生平往來的人大致可分三種。第一種是他的上司，例如他積極追隨孫中山，希冀法統(tǒng)重光，以法治國，每次國會，他們都有感觸。他曾擁護直系軍閥曹錕，一般流傳，裴參與曹的賄選。但裴有“何時雪得從前恥“之句，并批有“甲子（應為癸亥）大選，因鄙人與直系有關，故外人加以賄選之名。”裴否認參與賄選。他積極追求民主，謀圖以法治國，但手無軍權(quán)，時刻受軍閥的制約。他投靠軍閥吳佩孚，關系密切，1925年在宴會上作詩唱和，但并未封給他較大的官職，1926年才任命他為綏遠清鄉(xiāng)總司令，駐防綏西。第二種是他的朋友。和他最密切、相契最深的有王雪樵、張季鸞、杜斌丞、李儀祉、雷大同、朱述齋、吳敬之等。他們往來多多，互相酬唱，當然思想觀點趨于一致。第三種則是他所思、所愁、所憂、所傷的勞苦大眾和他的部下。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的性格無不與上述種種有關。

????????在“軍閥蠻橫爭勢力”、“鄉(xiāng)關戎馬亂紛紛”的戰(zhàn)亂年代，由于與當時榆林的軍閥頭目井岳秀政見不合，被其暗中殺害，年僅47歲。在裴廷藩短暫的一生當中，他留下了為民主革命奮斗的光輝足跡，留下了收藏有308首詩的《退思堂詩稿》。

當年裴家人丁興旺，聞名塞上。裴廷藩弟兄三人當時都被稱為大人。他花了好幾千兩銀子，命其弟裴三大人將舊宅興修一番，歷經(jīng)四年五個月，修建三套大院。最北邊是大門，最南邊是家宅，中間有過庭照壁。大門高矗氣派，頗甚華麗。兩側(cè)有磚木結(jié)構(gòu)的東西廂房。進入中間，就是過庭，飛檐斗角，金碧輝煌，東西兩邊仍有磚木結(jié)構(gòu)的廂房。再進去就是后大院，正面（向北）三孔大窯。左右兩邊各三孔窯洞，一律用青磚接口，裝飾門面；五脊六獸附頂，榱題畫棟飾門。從大門到過庭再到各大人住宅，都掛滿了匾額，諸如“名題天府”“普天同慶”“功在桑梓”“耕讀傳家”等題贈匾額。所有匾額，都由上等松木制成，藍底金字，金碧輝煌。門大堂深，一派官府氣象。大門內(nèi)側(cè)門房，住著守衛(wèi)閽人、用人伙計。第三套院內(nèi)，皆住裴大人三家。家內(nèi)陳設頗為講究，銅、銀貢器，明光燦爛。當時正值清朝傾覆、民初戰(zhàn)亂之際，裴家為了防范兵災匪患，在第三套宅內(nèi)，修了一條十分幽深的地道，通向外面，以防遭遇不測。同時還著有不少兵丁，平日裴家大宅，亦是戒備森嚴。

????? ??裴廷藩一生南北奔波，追求民主，但“文人誤入武官場”，命運多舛徒悲傷。1926年，年僅47歲的他被仇敵陜北軍閥井岳秀派兵槍殺后，其下屬幕僚東奔西逃，兒孫家丁四處流落。從此裴家大院開始走向沒落。近百年過去了，當年的裴家大院早已經(jīng)失去了昔日的威嚴，唯有斷壁殘垣，青磚碧瓦還記憶著昔日的繁華舊事。十年文革更是慘烈，牌坊門樓，毀于一旦；高房大院，一片狼藉。三處大院，如今只剩下其中最小的一處院落里的內(nèi)房。即使是幾間破舊的窯洞，幾處斷壁殘垣，依然可以看出當年設計的巧妙，建筑的威嚴，豪華的氣勢。

歲月如一條大河，無情地向前延伸。在歷史的長河里，所有的浪花和激流都隨著時間的遠去而漸漸銷聲匿跡。

我和周智慧、王武舉嚴禁走到了裴家大院旁邊的公路上，卻四處尋覓也找不見裴家大院的影子。原以為裴家大院應當十分矚目，沒想到我們距離裴家大院只有三十米竟然還沒有看到。直到我們爬上了裴家梁，走進了茂密的草地，才在一片草地掩映之中找到了裴家大院的舊址。沒有人居住，也沒有人維護，甚至都沒有一個標志，沒有一個牌子標注著裴家大院。不遠處已經(jīng)被深挖幾十米開發(fā)著，巨大的開發(fā)巨輪像一頭猛獸一樣日夜不停地開采。我和周智慧對著如今的裴家大院感慨萬千：想不到這里就是裴家大院，更想不到這里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位偉大的詩人和民主斗士，最為想不到的是雖然被神木縣列為十三個縣級文物的裴家大院竟然如此凋零破??！

夕陽西下，夜幕拉長了山與樹的陰影；野草青青，在微風中釋放著纏綿的凄婉和留戀。多少激情與夢想，都碎落在歲月的長河之中；多少豪華與燦爛，都化為碧空中轉(zhuǎn)瞬消逝的云煙。

唯有當年裴廷藩這位懷才不遇飽經(jīng)憂患依然憂國憂民的詩人的吟唱仿佛還在耳邊響起：無邊風雨起滄桑，文人誤入武官場。凌云壯志成舊夢，詩書滿腹徒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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