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與白薇——不同的選擇,同樣的可悲

學校圖書館的某排書架上,擺著幾本苦大仇深帶紅字的小說,還有周汝昌等的評紅樓,看幾眼,一股子愚腐考據(jù)氣,跟古墓里挖出來的一樣,掃興至極。連一代才子俞平伯評說的紅樓,也少了與朱自清先生月夜泛舟秦淮的清雅味兒。
還有本紙頁飄黃的日本名著《源氏物語》,那時不知它的好處,沒借,否則抄上半本,改改人名情節(jié),換個中國古代背景,早可以拍電視劇了。當時捧在手里,只覺似有積年的細塵飛出,令人喘不過氣。于是,換了本封面蒼黃的薄薄小書——蕭紅的《生死場》。
慕名借出來看,讀完卻全然沒留印象,只記得是一本寫日本侵略東北事兒的小說,場面宏大,凄厲的風格,作者對全盤的駕馭并不太好,情節(jié)有些雜亂,與其享有的盛名不符。
后來,見到蕭紅的代表作《呼蘭河傳》,它似乎又不像小說,沒有貫穿始終的情節(jié)人物,也沒特別的矛盾沖突。幾間住著租戶的房子,有玉米、黃瓜和大倭瓜的后花園;小姑娘為吃肉把鴨子往井里趕;還有在炕頭一句句教著唐詩,看孫女吃烤小豬肉的慈愛爺爺;跳大神的,趕馬車的,被管教致死的小團圓媳婦,在房頂采蘑菇的漏粉條的人,馮歪嘴子的黃米面黏糕,撒上大云豆,一層黃,一層紅,黃的金黃,紅的通紅……
像散文,又有些田園鄉(xiāng)土風情畫的意境??谡Z和短句應用較多,色彩絢爛,讀來上口,似一串串飄搖爽利的音符,又像一首動聽的鄉(xiāng)間民謠,不愧為蕭紅的代表作。里面寫的那些人,仿佛只是一株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沒什么值得歌頌的功業(yè)事跡,生活的卑微而頑強。他們的愿望也容易滿足,很原始的那種,一塊肉,一碗粉條,一筐屋頂上長的蘑菇,一塊放了糖的黏糕,足以讓他們興高采烈。
寫破房子那段,“可曾有人聽過夜里房子會叫的,誰家的房子會叫,叫得好像個活物似的,嚓嚓的,帶著無限的重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往往會把睡在這房子里的人叫醒。被叫醒了的人,翻了一個身說: ‘房子又走了?!媸腔钌窕瞵F(xiàn),聽他說了這話,好像房子要搬了場似的。房子都要搬場了,為什么睡在里邊的人還不起來,他是不起來的,他翻了個身又睡了。住在這里邊的人,對于房子就要倒的這會事,毫不加戒心,好像他們已經(jīng)有了血族的關(guān)系,是非常信靠的?!?/p>
未去日本留學前,蕭紅與魯迅先生關(guān)系極好,常在魯家吃飯,有時一呆就是一整天,或許也是出于那種類似于對祖父的依賴感。可能是從小跟著祖父長大的原因,在蕭紅的身上,更多的體現(xiàn)出一種男兒氣概,無論是北京求學,日本留學,還是跟著蕭軍、端木等人流浪,她都顯示出一種決絕的勇氣,在苦難的淚花里笑著堅強活下去,還把筆觸伸向更低層的人,秉筆直書,記錄下別人的生活與苦難。
為與蕭軍一起生活,她能狠下心把剛生下的孩子送人,連看都不肯看一眼。這次生育,如陸小曼的打胎后遺癥一樣,給蕭紅留下相伴多年的婦女病,時常被強壯的東北軍人出身的蕭軍小看并嘲笑,以為她是懶,裝的。
后來與蕭軍分手,她又挺著肚子,帶著蕭軍的孩子嫁給端木。誰知依然是身世飄零,所托非人。在那個時代,她遇到的已是當時很優(yōu)秀的人,卻并沒有得到婚姻與家庭的幸福,不能不說,在她的性格中,存在某些缺陷,或許太過于強硬,自立,經(jīng)濟上卻又常被掣肘,受制于人。滿腹才情,半生飄零。只落得在香港臨終前感嘆,“半生遭人白眼,不甘,不甘。”
她與白薇都得魯迅先生青睞的。美的被魯迅稱為仙女的白薇似乎比蕭紅更慘。
她受過前婆婆和親娘的管教虐待,為反抗包辦婚姻,逃到日本留學(那時去個日本很容易哎,好像到上海,再有張船票就行)。在日本做過女傭,過著少吃沒穿的艱苦生活,卻一直向往著書里的那些浪漫愛情。
1924年,白薇遇見比她小六歲的楊騷,一時心動,癡纏多年。她寫的情書:“我十二分的想你。凄凄切切地,熱淚如雨滴。我的心痛極了。天天哭上三四潮。我只想看你,不知道為甚么要看?我只要愛你,不知道為甚么要愛?我只要常常得你的聲息,好像你的聲息,會叫我個個血球跳舞來?!?/p>
兩人似乎在信件中很相愛,但現(xiàn)實生活中,卻是白薇在勇敢地追,楊騷在倉皇地逃。甚至結(jié)婚當天,楊騷公然逃離婚禮現(xiàn)場,把新娘子一人扔下,恰似《倚天屠龍記》中逃婚的張無忌,幸好白薇不會九陰白骨爪。
楊騷這個名字,據(jù)說是從字典里隨意翻一個字定的,人也如名字般奇葩,曾與白薇相約,等他在新加坡嫖滿一百名妓女,真正懂得女人之后,兩人再結(jié)合。
能這樣做,顯然對白薇沒多大興趣。名列101,妓女都不如,太那啥!可這種荒唐的約定,深愛他的白薇居然能同意!回到上海,他們計劃不發(fā)生關(guān)系,可還是再三發(fā)生關(guān)系……不久白薇被傳染上性病,很慘,有時疼的連路都不能走。雖然那時有好些人幫她,并為她募捐治病,依然是極可憐的。
白薇努力自強,做為一個能干的湘妹子,甚至在病床上頸掛墨水瓶,寫下四十多萬字的書稿??勺罱K,她還是離開了深愛的楊騷。建國后,在毛與江的關(guān)懷與憐惜下,她本可以找個好點兒的工作,安生度日,可她還是決然選擇把自己放逐到北大荒艱苦勞動,封筆不再寫作。
白薇的作品,我沒有看過,也不想看。有那段情書為證,看得出,她是個浪漫的文青,辜負了受過的那些苦難,不會寫出與身世相稱的文字。同時代的張愛玲以與她相提并論為恥,卻推崇同是女作家的蘇青。當然,張愛玲勢力,蘇青當時有《天地》一刊在手,是她的金主。
那是個奇特的時代,兩個女作家,都是因婚事不順,逃出家門,都曾在魯迅的幫助下寫作,名動一時,也都去過日本留學,都是所托非人,身世飄零,似雨打浮萍。北國的蕭紅自哈爾濱一路南行,沒于香港。湖南的白薇一路北上,直到北大荒,青年病弱,老來活的很久,終老于北京,一世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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