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九曲第一灣
1、甘南草原篇
行走在甘南草原,像走入一幅畫中。
這幅畫的底色是綠,那種綠不是歲寒松柏、老樹殘枝般的黑綠,也不是樹木參天、濃蔭蔽日般的墨綠,而是一種翠綠,嫩綠,是新生嬰兒的第一聲啼哭,是旭日朝陽的第一縷霞光,是冰川消融的第一滴水滴。那種綠,漫山遍野,汪洋恣肆,綠得讓人心醉,綠得讓人癡迷,綠得讓人不知今夕何夕,恨不得撲上去,躺在上邊,滿地打滾,或者也像牛羊一樣,啃一口,慢慢咀嚼、反芻,享受那種青草的芳香,享受那種高原陽光的味道。
這幅畫的遠景是天,是云,天,藍得那么深邃,云,白得那么潔凈。大片的云,棉絮一樣,雪花一般,漂浮在湛藍的天空,仿佛觸手可及,又仿佛圣潔的白衣仙女,只能仰望,不可褻瀆,無風也無浪,云就那么靜靜的懸掛在天空,好似存在了一萬年,又好似要地老天荒般永遠這么存在下去。在城市生活久了,見慣了灰蒙蒙的天空,乍一見到這藍天白云,我仰著脖子,目不轉(zhuǎn)睛,貪婪的看著,看得久了,仿佛自己也變成了那片云,自由自在的漂浮在天空,,隨意變換各種形狀,白云蒼狗,悠然自得。
這幅畫的中間部分是山谷、是溪流、是大片的青草地,以及徜徉在其中,無憂無慮覓食的牛羊,那些牛羊不是一只兩只,不是一群兩群,而是撒豆成兵,成千上萬,從行駛的車窗中望出去,只見無數(shù)個密密麻麻的黑點白點,緩緩蠕動在遠處的山坡上,黑的是牦牛,白的是綿羊,偶爾有幾頂白色的帳篷,隨意的搭建在草地上,這是牧民游動的家園。草地上有清清的小溪,靜靜的流淌在草叢中,不到近處,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它們的身影,在山頂?shù)母咛幓蛘咿D(zhuǎn)彎處,經(jīng)常有瑪尼堆或者五色經(jīng)幡,提醒我們這里已經(jīng)是藏區(qū)。
也去過呼倫貝爾草原,但那里的草和甘南草原的草截然不同,那里的草高而稀,這里的草短而密,那里的草需要“風吹草低才能見牛羊”,這里的草僅僅能蓋住牛羊的腳踝,那里的草八月初已經(jīng)開始枯黃,這里的草到了九月份仍然蔥蘢一片,相比呼倫貝爾,我更加喜歡甘南的草原,因為地處高原,這里的天更藍,云更白,這里的草更綠,空氣更清新。(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年在蘭州,朋友請我吃手抓羊肉,說那里的羊來自甘南草原,喝的是礦泉水,吃的是冬蟲夏草,所以肉質(zhì)格外鮮美,我當時只是以為是戲謔之言,現(xiàn)在我信了。
2、天下第一彎篇
山隨路轉(zhuǎn),山路彎彎,車窗外不變的永遠是那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綠,就是在這樣一個下午,一個日落黃昏,我來到了位于若爾蓋草原西南端的“黃河九曲第一灣”。
這是一片寥廓,蒼茫,雄渾的土地,視線所及,遠接天邊。
黃河像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扭著她柔軟的腰肢,踏著輕盈的舞步,從西部遙遠的白云間,從黛青色的大山中聘聘婷婷、風擺楊柳般逶迤而來,路過高山草甸,在翠綠色的青草中緩緩流淌,擺出幾個漂亮的S造型后,一個決絕的轉(zhuǎn)身,折而向北,又漸漸消失在白云深處。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王之渙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以前認為這是詩人瑰麗的想象,但在大自然的壯麗美景面前,想象是多余的,語言是蒼白的,只需要如實描述就可以了。
草甸上油菜花正在怒放,成片的黃色格外耀眼,一些紫色、白色的小花靜靜開放在山坡上,草叢中,有些頑皮的、俏皮的小姑娘將它們采摘下來,束成一束,或者掛在脖子里,或者戴在頭上,時不時低頭聞香;還有些愛美的女士,或蹲或臥在花中,擺出各種POSE,將這山、這水、這碧綠的青草地永遠留在了自己的背景里,也留在了心里。
東邊有一座小山,目測只有數(shù)百米,為了登高望遠,爬山方便,沿著山脊搭建了木棧道,長龍般蜿蜒到山頂,游人如織,人頭攢動,因為此地的海拔高度已經(jīng)到了四千米左右,礙于高原反應,我本不想上去,但在“一覽眾山小”的美景誘惑下,還是一點點挪到了山頂。
景色為之一變,天似穹廬,籠蓋四野,黃河宛若一條玉帶,從群山中走來,在綠意蔥蘢的青草地打了幾個節(jié),又向群山中走去。云,大片的云,各種各樣的云,有的就那么孤零零的一朵,閑云野鶴般靜立在天空,有的則郁積成團,波浪般翻滾,兇神惡煞般撲向遠處的山嵐、大地,山川大地與云相接,立刻被籠罩在凄風苦雨中,其他的地方則陽光普照,云層接近陽光的部分,亮如白晝,背離陽光的部分則仿佛隱在角落里,暗若黃昏,有的矯若游龍,有的翩若驚鴻,有的靜若處子,有的動若脫兔,瞬息之間,變幻莫測,大開大闔,氣象萬千,面對著此情此景,我豪情滿懷千,激動不已,真想放開喉嚨,大喊一聲,“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大美無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斯如是!
3、唐克小鎮(zhèn)篇
太陽一落山,氣溫就驟然降了下來,高原上晝夜溫差格外大,凌晨的溫度最低可到零度左右,當晚入住唐克小鎮(zhèn),這是一個偏遠的藏區(qū)小鎮(zhèn),位于川北,離青海不遠,因為毗鄰黃河第一彎,每到夏日,總有許多游客慕名前來,這里便熱鬧起來,小鎮(zhèn)人口不多,只有一條街道,兩旁的建筑大多為低矮的樓房,少數(shù)賣土特產(chǎn),其余是一家家的飯店,因為地處川北,所以口味也以川菜為主,主打菜一律是黃河鯉魚。
晚上的小鎮(zhèn)比白天生動了很多,隨著游人陸續(xù)從景區(qū)回到小鎮(zhèn),街道上開始有了車輛,有了喧嘩,有了姑娘們輕笑的聲音,夜色闌珊,燈光氤氳,白天清冷的高原小鎮(zhèn)夜晚變得溫情脈脈起來。
我們選擇了一家人多的飯店,要了一條黃河鯉魚,鯉魚養(yǎng)在后廚一個鐵桶里,顏色呈銀青色,身子不像內(nèi)地鯉魚那么扁平,有些圓而瘦長,等廚師將飄散著香味的魚鍋端上桌,我們迫不及待的品嘗起來,味道那個鮮美,讓我有驚詫的感覺,這還是鯉魚嗎?沒有刺,沒有一點土腥氣,肉圓滾滾的,吃起來有點像鲅魚,又有點像黃花魚,但就是不像以前吃過的鯉魚。據(jù)廚師講,這里的鯉魚所生活的黃河,溫度常年在十度左右,生長極為緩慢,而且因為地處上游,沒有污染,所以肉質(zhì)細膩,味道鮮美,我不禁有些感嘆,生活在這里的人真是太幸福了,西晉末年蘇州人張翰在異地做官,一日忽然想起家鄉(xiāng)鱸魚的美味,立刻辭官回家,如果他要是品嘗了這里的黃河鯉魚,還會懷念家鄉(xiāng)嗎?
高原夜沉如水,靜寂無聲,一夜無夢。
清晨起來,拉開窗簾,我驚呆了,黃河就在我的窗戶邊上靜靜流淌,河面不寬,大概只有幾十米,兩岸野草瘋長,灌木叢生,幾棵不高的樹木在晨光熹微中微微顫動,天上下著零星小雨,天色晦暗,天空凝重,空氣中有濕漉漉的味道,周圍一片靜寂,黃河就這樣不聲不響的從我眼皮底下流過。
如果將黃河比作一個人的話,大概我現(xiàn)在所見到的黃河應該屬于少年時期吧,它從草原中逶迤而來,纖塵不染,水質(zhì)清澈,性格沉靜而內(nèi)斂;然后,從這里折而往北,進入黃土高原,在黃土高坡的溝溝壑壑中穿行,時而高山峽谷,時而激流險灘,水質(zhì)變得渾濁,性情變得暴躁,這像極了一個人的青年;等到了三門峽一帶,河面漸寬,河水減緩,經(jīng)過了大風大浪,一顆狂躁的心始歸于平靜,這像極了一個人的中年;等到了我的家鄉(xiāng)所在的山東地帶,黃河已經(jīng)像一個處變不驚,古井不波的老人了,見慣了驚濤拍岸,見慣了風雨如磐,沒有什么再能讓那一顆堅硬冷漠的心變得柔軟,它緩緩地流入大海,涅槃重生,走向永恒。
突然想到北宋詞人李之儀的一首《卜算子》,“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李之儀是一個男人,卻能用女人的語氣寫出這三分幽怨、七分哀憐的詩句,可見他的內(nèi)心之豐富,也是個多情種子。試想,假若真有這么一對戀人,像詞中所說,一個住在這里,一個住在黃河入???,相距如此之遠,要想見一面,別說在遙遠的古代,就是現(xiàn)在又何其難也,也只有寄情于滔滔不盡的黃河水,抒發(fā)那一腔幽怨了,當然詞中所說是長江,而黃河與長江又何其相似也。
吃過早飯,步出賓館,來到外面的小鎮(zhèn)上,天已放亮,云幕低垂,呼吸一下高原清冽新鮮的空氣,精神為之一振。小鎮(zhèn)的早晨靜悄悄的,游人大多還在酣睡,沒有了昨晚的燈紅酒綠,街道顯得格外冷清,寂寥,只有幾個身著藏袍的老人在打掃街道,臃腫的身體像是被拖著一樣前行,幾只狗百無聊賴的在街邊游蕩,一群牦牛悠閑的邁向草原,一陣風吹來,身體不禁打了個寒顫,云層越發(fā)低了,天地相接,草原在視線里迷茫起來。
一個亙古如斯,平平常常的早晨,相對于這個小鎮(zhèn),這片土地,我們不過是匆匆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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