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被草原狼吃掉嗎？

1998年9月中下旬。高考的錄取和補錄工作已經(jīng)全部結(jié)束。拿到高考錄取通知書的學(xué)生已經(jīng)到全國各地的大學(xué)報道。這一年，公司的基礎(chǔ)教育持續(xù)了歷年來的輝煌局面。公司所屬的四所中學(xué)中有參加高考的三所中學(xué)全部取得好成績。錄取率很高?？歼M名牌大學(xué)的考生很多。公司以教育質(zhì)量高在全省出名。地方官也想辦法把自己的孩子往公司學(xué)校送。只要踏進公司學(xué)校，一只腳就已經(jīng)踏進大學(xué)門檻。同時，全國各高校招生組和招生老師也把公司學(xué)校作為最好招生生源地來掐尖。由于公司基礎(chǔ)教育規(guī)模大，每年參加高考人數(shù)眾多，所以在公司教育處設(shè)置了一個高考招生服務(wù)組，服務(wù)家長，協(xié)調(diào)招生。我也摻合其中，做一些接待招生老師的事。由于學(xué)校辦得好（企業(yè)資金雄厚；用管理企業(yè)的方法管理學(xué)校；用管理工人的方法管理老師），考生考的好，錄取工作順利，公司一把手也很自豪、高興。這一年，一把手一高興，指示經(jīng)理辦公室讓小車隊派一輛面包車，送高考招生服務(wù)組的人員去九寨溝＂出差＂。于是，分管基礎(chǔ)教育和招生服務(wù)的副處長帶隊，學(xué)校科兩位正副女科長參加，再加我這個跑龍?zhí)椎模统俗姘嚾ゾ耪瘻舷硎苊利愶L(fēng)景。

大家吃完牛肉面出發(fā)時已經(jīng)9點多了。急忙趕路。

車到甘南，大約12點多了。找飯館吃飯。否則，錯過甘南就沒有吃飯的地方了。

甘南是藏區(qū)。手抓羊肉及羊肉系列飯菜是不二選擇。這符合我的口味，但不符合其他人口味。將就著吃吧。吃完飯，按預(yù)定時間，一直到達松潘住下來才能吃晚飯。

過甘南，過郎木寺，就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碌曲，瑪曲是漂流在黃河上游的草原行政區(qū)。放眼望去，綠草已經(jīng)變黃，星星點點的牛羊點綴其上。草原開闊，藍天深邃，地面與天空連成一片。人的心也隨著空曠的世界博大起來。汽車在土路上顛簸行駛，但看著車窗外的美麗景色，心情很好，還有什么比游山玩水更輕松快樂。

車行到一個藏民居住地點，不知道叫什么地方，突然道路變得泥濘，是沼澤地帶。有五六輛車陷在泥濘中開不出去。我們的車一樣陷在泥濘中開不出去。大家下車推車。試圖推出泥濘。但沒有用。越陷越深。車陷在泥濘處的不遠處，就是村莊。不是住帳篷的村莊，是土坯建成的村莊，而且規(guī)模不小，屬于藏民的定居點。

車陷在泥濘的路的兩邊，站滿了藏族同胞看熱鬧。他們手中拿著鐵锨，要幫助墊路，把車推出沼澤地，但每人必須支付他們300元勞動報酬。每人300元，合起來不少，太貴。我們說能不能把你們鐵锨借我們用用。他們堅決不借。如果借用，至少每把鐵锨支付100元，否則不借。陷在泥濘中的五六輛車，遇到的都是同樣情況。于是大家和藏民賭氣，堅決不讓他們推車，也不用他們鐵锨，而是自己用手捧土，找草和石塊往車輪下墊，最終車都開出了沼澤地，但花費了好長時間。

我們問藏民：你們怎么這樣冷酷？一點忙都不給幫。

藏民回答：我們到你們那里，遇到困難，你們也不會幫我們，比我們更冷酷。

藏民居住地點到處飄揚著經(jīng)幡。藏傳佛教的氣氛很濃。在我的印象中，藏民錢很多，揣在藏袍里，買東西從懷里掏出一大摞遞給售貨員，從來不數(shù)。而且藏民自己受罪，也要把錢全部捐獻給寺廟。厚道，誠實，熱情，幫助別人不計報酬就成為對藏民的總印象。但眼前的藏民變得如此不通人情，有點譴責(zé)他們的情緒。

這些藏民啊，寧可一步一爬一磕頭行走上千公里把身體磨的血肉模糊到大昭寺去朝佛，也不愿在飄揚著經(jīng)幡的家門前放下近乎攔路搶劫的＂屠刀＂，立地成佛！

走出沼澤地，我們在一望無際，空闊遼遠的大草原的土路上繼續(xù)顛簸前行。這草原應(yīng)該就是紅軍長征時走過的草地。

前方要到達的是若爾蓋。紅軍長征途中在這里開過若爾蓋會議。若爾蓋是草原深處的一個縣。說是縣城，其實就是草原包圍中的一些孤島式的平房坐落在那里。車到若爾蓋，太陽已經(jīng)西垂了，而距離目的地松潘的路程依然遙遠。本應(yīng)在若爾蓋休息一下，看看若爾蓋縣城全貌，甚至吃晚飯時間也快到了，在這里吃頓晚飯也是時候。但吃飯的時間一耽誤，那么到松潘就很晚了。所以司機加緊趕路，好像紅軍長征時后邊有追兵追趕似的緊迫。車上的人也累了，有昏昏欲睡的感覺。但我精神很飽滿，欣賞著車外大草原的美麗景色。

若爾蓋到松潘，中間像無人區(qū)。看不見藏民的帳篷，也看不見放牧的牛羊。只有變黃的衰草無始無終的延伸著。

太陽已經(jīng)放在西邊的地平等上。夜幕降臨是轉(zhuǎn)眼之間的事。一旦夜幕拉下來，草原將帶來沉寂的恐懼，一張黑色的天幕將壓倒地上的一切。司機不顧顛簸，油門踩到底前行，生怕一行人陷落在黑暗中。就在這時候，在空曠的草原，在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刻，在若爾蓋與松潘之間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無人區(qū)，一個特別漂亮的西方白人女孩，站在路旁招手想搭乘我們的車走出無人區(qū)。我不能推斷這個女孩是美國女孩，英國女孩，還是法國女孩，唯一能推斷和確定的是這個女孩是20多歲的少女或者不到不到30歲的少婦，非常漂亮。人長的很漂亮，穿的也很漂亮，沒有在外路途中路途給予她的勞累邋遢和不整潔，一切都顯得她是剛出門行走在倫敦大街上的上流社會的貴族少婦，舉動莊重典雅，表情安詳沉穩(wěn)，沒有一絲遇到困境的驚惶失措的失態(tài)，讓人想到泰坦尼克號沉沒前紳士的鎮(zhèn)定自若。她的出現(xiàn)和大草原的原始粗曠和野性形成巨大的反差。她招手搭我們車，在這毫無人煙的死寂地方的夜幕降臨的時刻，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合理選擇。

我想，按照人的本能反應(yīng)與人性，按照一般的思維邏輯的常理和道德，司機會停車?？墒撬緳C沒有停車。我等副處長干預(yù)司機停車，但副處長也沒有干預(yù)司機停車。也許，司機判斷副處長會不愿意讓一個陌生的外國美女搭乘自己的專車，甚至考慮安全問題，所以沒有停車。也許副處長判斷司機怕麻煩和安全不愿停車。總之是沒有停車。還有一個最大可能就是他們閉著眼睛睡覺，根本沒有看見外邊草原上這個美麗的外國探險女孩。我想干預(yù)司機停車，又怕司機不愿意，惹司機反感，說我多事，給我唧唧歪歪碰回來，反討沒趣。因為不停車已經(jīng)說明不想停。再說我的身份不符合干預(yù)。聰明人常常教導(dǎo)：人說話做事，事事處處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車上坐著副處長，年齡比我大8歲，是一個成都美女。她才是有資格說話的人。車上還坐著副處長的愛人，他也有資格干預(yù)司機停車。車上還坐著學(xué)校管理科的正副兩位女科長，年齡比我大6歲，資歷都比我老，因此任何人都比我有資格干預(yù)司機停車，但她們都沒有干預(yù)。我還有一個顧慮：你是不是色鬼，看見一個外國美女，就邁不開腳了？怕被大家恥笑，所以在瞬間時間內(nèi)猶豫再三，沒有干預(yù)司機停車。就在猶豫的片刻，車已經(jīng)沖出好遠，我再干涉一定讓司機反感：我在急忙趕路，難道車調(diào)頭再去接她？就在這種猶豫中，把一個美麗的也許絕望的外國姑娘扔進大草原的茫茫夜色深處。

優(yōu)柔寡斷是我性格中一個最大缺陷。凡事＂三思而行＂是一個在耳朵上磨出老繭的教導(dǎo)。就是這種三思而行，錯過了多少應(yīng)該當(dāng)機立斷做決策的時機，造成了多少重大的遺憾不能補救。我得罪一次司機，得罪一次處長，得罪一次全車人，當(dāng)機立斷，做出決定，停車！把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在大草原深處陷入困境的外國美女拉上車，任你們說我色迷迷，任你們說我僭越，任你們說我寵大，任你們說我不知規(guī)矩等等，甚至任你們說我是流氓，一切都無所謂，當(dāng)一次流氓，又何妨！而我還可以振振有詞反駁：你不拉她上車，讓她在夜晚的大草原喂狼？換一個思考，我也許是單方面顧慮太多，思考太復(fù)雜，我這樣一個仁慈的人道的舉動，也未必一定就不妥，會得罪全車人，會惹司機和全車人反感、反對，拒絕，沒準(zhǔn)還表揚我富有同情心。可是這件事我就是沒有做，良心不寧！

車到達松潘已經(jīng)午夜時分。紅軍長征紀(jì)念碑聳立在不遠處的山坡上。我的腦子里依然是那個草原深處的夜幕中的外國美女：這一夜，她能走出紅軍長征的草地么？能走出來，就是比紅軍長征更有傳奇色彩的一個壯舉！

我們在目的地松潘的旅館落腳了。已經(jīng)找不到吃飯的地方。到處敲飯館門，終于在一家簡陋的小吃店草草填了肚子。我們在安全舒適的地方吃飽肚子，睡在床上進入夢鄉(xiāng)。可是，那個美麗的外國姑娘在大草原沉重的黑幕帶著滿天繁星壓下來的時候，她該是怎樣的危險和恐懼。

次日早上，從松潘直奔九寨溝。九寨溝的風(fēng)景是美麗的，水是透明的。但世界上最美麗的風(fēng)景是人，是人心的透明度。九寨溝雖美，我的心卻一直惦記著草原上那個更美麗的風(fēng)景。我一生心不靜，管理控制不了大腦，沒事的時候都在胡思亂想，有點事就更是一個邏輯學(xué)家，推理演算著各種可能。也許是我過于擔(dān)憂她的安全。我總為草原上那個姑娘捏著一把冷汗，懸著心。當(dāng)黑夜重重地壓向地面黑暗徹底籠罩茫茫原野的時候，一個人孤零零困在浩瀚的大草原，就已經(jīng)很恐懼，如果天幕的邊上傳來狼群的嚎叫，哪該怎樣的可怕。如果遠處狼群的嚎叫威脅不到生命，那么近處如果出現(xiàn)狼的綠瑩瑩的眼睛，并被善于配合作戰(zhàn)的狼群包圍攻擊，這個姑娘哪有反擊的力量，最大的可能就是狼暴殄一個美麗的孤身少婦做美味佳肴。即使僥幸不被狼群吃掉，在草原上隨時遭遇牧羊犬攻擊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藏民的牧羊犬，藏獒居多。那又是怎樣兇猛的一種動物。被藏獒撕咬，還能活命么？那結(jié)果和狼群一樣可怕：先是被藏獒肢解，再被老鷹啄食，那就等于天葬了。見過天葬么？參加過無數(shù)次天葬葬禮的嗅覺和視覺特別靈敏的鋪天蓋地的藏區(qū)老鷹的強有力的爪和鋒利的喙頃刻之間就把天葬場打掃的干干凈凈了。我不敢再做推理演繹。總感覺這個姑娘兇多吉少。藏民被老鷹分食帶著升天的享受。這個姑娘的父母正焦急等待女兒回家。我很自責(zé)。我做任何事情，優(yōu)柔寡斷，腦子里張開了弓，手中沒搭箭，不能當(dāng)機立斷把事情做好，總是事后后悔。我很欣賞年輕人體恤衫上印的一句英文：Wy not now。為什么不是現(xiàn)在就做，悟透了事情的瞬間變化或消失以及人生的短暫過程。許多事不當(dāng)機立斷做就沒有機會了。我們的車陷在沼澤的時候，藏民雖然要錢多，但只要我們愿意出錢，他們還是愿意把鐵锨租給我們，出錢再多，他們還是愿意幫我們把車推出輪陷?？墒俏覀儽炔孛窀淇幔鎸σ粋€像大海般能吞沒一切的大草原中孤零零一人深陷困境的姑娘，我們竟然沒有停車幫助她，車后，揚起一陣塵土，撲向那個美麗姑娘，讓她失望和絕望，讓她的生命受到大草原黑夜的威脅！我們不是人！我當(dāng)機立斷做一次僭越身份的事，阻止司機停車，或者忍受一次假設(shè)的車上人嘲弄我見了一個外國美女滿不開步，甚至我做一次色迷迷的流氓，這種流氓的意義有多么重大！可惜我沒有做這樣的流氓，即使天不打雷不劈但良心總是不安！不是說她是一個外國美女我們就必須把她拉上，就是一個中國丑女，我們也必須把她拉上！我不知道那個外國美女該怎樣評價我們中國人：不是不懂禮貌，是人性缺失，不配做人！那個外國美女如果不被狼吃，活著走出草原，她再見到中國人，一定帶著厭惡畜生一樣厭惡中國人的心！

中國人，在有用的人面前，都顯得極其的親熱，友善，謙恭，禮貌，尊重，厚道，友好，熱情。而在沒用的人面前都是冷酷無情的。我們在教育處，受到的是內(nèi)部職工和外部學(xué)生家長普遍的笑臉。他們的小孩高考錄取，需要在我們這里探聽消息，甚至需要我們幫忙。他們的小孩入學(xué)分班，需要找個好老師，分個好班，希望我們幫忙。外單位小孩希望進教育質(zhì)量高的公司學(xué)校，也求助我們幫忙。所以我們受盡了人們的客氣，禮貌，熱情和尊重。可是我們在藏區(qū)，我們對藏民沒有用，他們就對我們冷酷。深入到我們自己自省，那個在草原遇到絕境的外國女孩，對我們也沒有用，于是我們也冷酷的把她丟棄在夜色沉重的大草原喂狼！

這個美麗的外國女孩，你膽子也特大，怎么敢只身一人在異國他鄉(xiāng)走這樣的地方！

在北京，上海，蘭州的馬路上，我們可以不幫助她。在金昌市，永昌縣的某個村莊和原野，我們也可以不幫助她。但在那個浩瀚孤寂大草原深處的可怕夜晚，我們就必須幫助她?？墒俏覀儧]有幫。

中國人在道德上正行走在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漠地帶，其危險程度和那個草原深處遇困的外國美女一樣，必須有人開車過來站在道德制高點拯救，否則民族有整體被道德垮塌人性泯滅的狼吃掉的危險！而必須清楚：這一切是政治治國方式的不合理導(dǎo)致的經(jīng)濟分配方式的不合理造成的，必須打這個不合理的狼，民族才有救！祭起所謂傳統(tǒng)文化的大旗救人心純屬道貌岸然學(xué)富五車名聲大噪的白癡忽悠社會賺取噱頭！

萬能的主，慈悲的佛，寬恕我們也不夠善良，沒有善念，不做善事，沒有悲憫，不結(jié)善緣，也沒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給我們加持些功德和法力，讓我們洗心革面，清除孽障，廣做善事，立地成佛！

快20年過去了。我經(jīng)常想到浩瀚孤寂的大草原，想到黑夜沉沉的壓過來，想到那個美麗無助的外國姑娘向我們的車招手，想到我們像老虎一樣呼嘯著開車過去了，揚起一陣塵土遮蓋了她，我的良心就受到深深的責(zé)備。

我至今也無法判斷那個姑娘是最終走出了草原，或者最終被狼吃了。諾大草原，狼把人吃了，外界也不能獲得任何信息。

就平常而言，當(dāng)你自信有能力救一個生病或者遭遇困境的人而不去救，這將是多大的罪惡！

那一夜，從松潘開向若爾蓋方向的車我們沒有碰到。從若爾蓋開向松潘方向有車的可能性很小，因為天色已晚，有車行駛也在若爾蓋投宿了。那么那個姑娘在那一夜再遇到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遇到危險的可能性卻極大的存在。

草原雖美，被狼霸占。我們不能陶醉在草原的美麗中。我們要時時警惕在美麗上面奔襲的狼的存在！

但愿那個姑娘在佛的巨大威力的保護下，踩著黑暗最終走出草原，也像我們奔向美麗的九寨溝！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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