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刀
仲春的楊柳悠悠地拂弄水波,柳道旁的永安河水澄凈地映出一件件花團(tuán)錦簇似的衣衫。公子哥們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fēng)發(fā),雄壯的家奴賣力喝著道。茂密的林苑,一家家酒肆鱗次而起,金字墨漆牌匾下,一群群胡姬招搖著。魚貫而入的客人,吵吵嚷嚷。曼妙的舞姬,彩袖飛揚(yáng)。美人美酒春風(fēng),熏醉一個又一個游客。
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少年,拄著一根破竹杖蹣跚而來。熙熙攘攘的人群漸漸閃出一條道。少年在一家叫月萊閣的酒肆前停住了腳,一條大黃狗正惡狠狠地瞪著他。
店小二皺起眉頭趕了出來,呵道:“別擋道,要飯的,走開!”少年顫了下眼皮,正要轉(zhuǎn)身離開,驀地,一個慌張的身影撞倒了他。
“你沒事吧?”歌姬紅玉扶起他來,連忙致歉道,“我太趕場?!?/p>
少年搖搖頭。
“小幺兒!拿些吃的給這小哥!”歌姬喊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是,紅玉姑娘!”小二咻了口氣,拿起一塊干烙餅“唰的”一聲扔到了大黃狗前,白眼道,“餅給你了,吃吧!”
少年正要去搶,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他。
紅玉攔身道:“那東西怎么能吃?”
“小幺兒,本姑娘的話你沒聽清是吧?要上好的兩斤牛肉給這小哥,錢我給!”紅玉說罷朝黃狗扔了一塊銀子。
“不敢不敢,跟他鬧著玩的,姑娘消消氣?!毙《笾嫫ぃΧ顺鲆槐P切好的的牛肉奉給少年。
少年忙揩了揩手捧住。
小二攆走大黃狗,撿起銀子抹了又抹,嘻笑道:“姑奶奶在掌柜面前多美言幾句,小的就大福了?!?/p>
“算你識相!銀子丟出去就沒有要回來的理,賞你了,買茶吃!”說罷頭也不回地步入里堂。
少年一頓狼吞虎咽吃干凈了菜盤,向小二道了聲謝,蹣跚而去。
兩年后的某日,月萊閣來了一個頭裹青巾衣著長衫的少年,點(diǎn)名就要紅玉姑娘的曲。之后每月必來一次,每次都要點(diǎn)上一盤牛肉,一壇酒,坐在圍屏前,聽紅玉姑娘彈歌,每彈完一曲,少年都要喝一聲大彩,直到酒盡曲終,留下一盤碎銀飄飄然而去。
掌柜便留意這個人,詢問起小二來:“那小郎什么來頭?”
“小的也覺得奇怪?!钡晷《^摩了好一陣子,拍頭道:“是他,小叫花子?!?/p>
“小叫花子?這紅玉姑娘可是衙門里的人,張相國公子的包頭,一定得看穩(wěn)了,少生事端為好?!?/p>
“掌柜放心,放心!”
少年剛走進(jìn)酒店,小二便跟了上去,笑嘻嘻地道:“小哥,哪里發(fā)財(cái)?”
少年紅了臉,低頭拱手道:“大哥還認(rèn)得小人?!?/p>
“咱這眼睛看人賊清,哈哈,哪里發(fā)財(cái)?”
“沒有?!?/p>
“乞討來的?”
“沒有。”
“跟大哥別客氣,畢竟與你有一飯之緣?!?/p>
“不瞞大哥,小的砍柴賣了幾個錢?!?/p>
小二蹭得站起來道:“我就說,你哪里有那錢,不過這身板倒硬朗生猛許多?!?/p>
“讓大哥見笑了,小的沒事愛練些拳腳。”
“看上哪個姑娘了,我說?”
“沒沒?!?/p>
“你這小心思能瞞得了我,哥也正年輕著呢?!钡晷《㈤L巾放一邊,解了解衣裳。
“大哥請!”少年讓開座位謙聲道,“小的是鄉(xiāng)夫野漢,沒怎么見過世面,大哥多提點(diǎn)提點(diǎn)。”說完取出柴刀,揩干凈了,切開一塊牛肉,又斟滿一碗酒恭恭敬敬奉上。
“兄弟這樣誠懇,那我就不客套了。”小二接過酒一飲而盡,撕一塊肉,烏拉烏拉吃得甚歡。幾碗酒下肚,小二不由得眼熱舌滑起來。
“我說老弟!”
“小的在?!?/p>
“哥不是吹,這三街四巷左鄰右舍東西十二坊司,哪家添了產(chǎn)業(yè),哪家走了東西,哪家養(yǎng)了小的,哪家偷了漢子,我可都一清二楚。就是路上哪人走了春心,我可都看得見?!?/p>
“大哥既然知事這么多,實(shí)不相瞞,小的是想知道紅玉姑娘一些事?!鄙倌甑?。
“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有鬼。老弟有眼光。這紅玉姑娘本是趙知府家的千金小姐,人夠漂亮,哎,可惜是個倒霉的主,他爹犯事抄了家,這小姐便充了教司官奴。這小姐人長得好,又聰明,琴棋書畫那是打小就樣樣精通啊,每天光顧的公子那跟下水的鴨子似的。不過現(xiàn)在也日漸蕭疏了,不然我們這街邊小店哪里盛得下這尊大佛。女人老了也就那么回事。哎!你要是看上了她,其實(shí)也不難,只要銀子夠,跟教坊司通融好,保準(zhǔn)你能嘗到味?!?/p>
“不不,不敢,實(shí)話說,小人只是敬佩紅玉姑娘,能聆聽佳音每月能陪伴一次已是萬幸?!?/p>
“想包頭?就你,不是大哥腌臜你,這輩子沒指望了。”
“不是,不是,大哥誤會了?!鄙倌晖滔乱煌刖?,懵癡了一會,拱手告辭。
“下次再來哈。”小二打了個飽嗝,搖了搖頭,心滿意足地走進(jìn)堂里。
匆匆過了幾年,少年愈發(fā)結(jié)實(shí)剛勇,每月月末仍取出積攢的銀錢,買一身光鮮的衣裳,逛一次紅玉所在的酒肆。紅玉幾番騰挪,終于在一處驛站旁的酒肆落了腳。來來往往的酒客比往日少了許多,紅玉有些煩悶,少年卻喜歡這樣的清凈。
“公子想聽什么?”紅玉按住弦絲問道。
“小人不敢,哪首都好?!?/p>
紅玉便彈唱起一首白樂天的琵笆行。只聽得素指滑處,若河冰初解,弦音碎玉,如嬌鶯啼囀,曲終韻遠(yuǎn),如秋霖瀟漠,少年不禁喝起采來。
“公子還想聽哪首?”
少年慌忙取出一塊白銀,放在絲帛上,恭恭敬敬推過花屏,只見一雙細(xì)長的手遞出一個五彩錦囊,錦囊里一塊塊竹制歌牌。
少年選了一回,不知道選哪首好,便道:“姑娘喜歡的唱來就好?!?/p>
“我喜歡的?”
“是?!?/p>
“你可真是個怪人,從來都是客人點(diǎn)曲,樂奴奉唱。也罷,來聽曲的還要隔著屏風(fēng)我就沒見過幾個——想是我老了?!?/p>
“小人不敢,鄉(xiāng)野小民,傾慕姑娘妙音,不敢造次?!?/p>
“姑娘!”紅玉冷笑一聲,唱起了杜工部的《月夜》。當(dāng)唱到“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處竟不禁哽咽起來。
少年慌道:“姑娘為何這般傷感?”
“傷感?父母親族慘死獄中,卑奴小小年紀(jì)便流落京都,每日賣曲,掙些薄命錢,如今老了,落得這個偏僻之地,還只是感傷?”
“姑娘息怒,小人唐突?!?/p>
“來這地方的男人就沒幾個好的,我聽你聲音稚嫩,想是毛頭小子,還是回去做個本分的人,不要再流連此地?!?/p>
少年慨然道:“小人生來伶仃,幸遇一位恩人相救茍存性命,是以立志要一生侍奉這位恩人,為奴為馬,在所不辭。”
“那恩人你找到了嗎?”
“是……”少年硬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那倒是老天有眼,可你流連此地,如何報(bào)答你的恩人?!?/p>
少年跪在席上道:“小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也罷,少年風(fēng)流自也不必苛責(zé),墨悲絲染,只是莫被這染缸染黑了心。小公子,不知你恩人在什么地方?”
“在——在京城?!?/p>
“京城!想必你經(jīng)常出入京城了,你可知金吾衛(wèi)杜子行這個人?”
“小的有所耳聞,以前乞討的時候聽兄弟說是個緝捕參軍。”
“是他!他是我舊年相識,情投意合,后來我家落了難,便杳無消息,后開聽說他考了武進(jìn),做了金吾。我一介女流出門不便,還望小公子通一封書信,求他速速救我?!?/p>
少年旋即稱諾。
少年找到了店小二,花了些銀子,尋到了住處,又在門衛(wèi)上使了錢,終于見到了杜金吾。
“小兄弟有何要事?”杜子行掀開茶碗,撇了撇茶葉,輕啜一口問道。
少年起身從懷里取出一封書信道:“小人受紅玉姑娘所托,送一封緊急書信。”
“紅玉,哪個紅玉?”杜子行放下茶碗,撥弄手上的扳指問道。
“趙知府家的千金,教坊司趙紅玉趙姑娘?!?/p>
“哦?”杜子沉思半響,忽道:“不知你跟紅玉姑娘什么關(guān)系?”
“朋友。”
“哦,喝茶,喝茶。”杜子行笑道。
少年從未覺得一碗茶的工夫有這樣漫長,從杜宅出來,他便像只經(jīng)霜后的茄子。
一個月后,夜色正濃,酒肆的門前閃過一個黑影。紅玉驚叫一聲,從窗戶跳進(jìn)一個人來。
“紅玉是我!”杜子行摘下面具道。
“你怎么才來,你這沒良心的?!奔t玉驚喜而泣。
“好了好了,幾年不見,你又美了許多。”
“奴心似油熬,望杜郎速速救我脫火坑!”
“教坊司我也不難出面,只是這官奴身份很是棘手?!?/p>
“全求杜郎行事,來生做牛做馬,報(bào)答哥哥?!?/p>
“你我不必客氣?!奔t玉斟滿一碗酒奉與杜子行。
杜子行一飲而盡,道:“以后切不可貿(mào)然行事,我看那報(bào)信小廝甚是稚嫩,真怕他走漏了消息?!?/p>
“我覺得他人倒實(shí)。你卻變得甚多?!?/p>
“變得更威猛了?!闭f罷擁住紅玉雙雙倒在床上。
五月的風(fēng)漸漸熱燥起來,五個光彩的人騎著馬匹悠悠而來。為首的騎一匹丈二大白馬,醉醺醺的,正哼著市井小調(diào),手舞足蹈。
“哎呦,這幾位客官稱好?!本扑晾习迥镉松蟻?,笑逐顏開,“進(jìn)來喝杯酒,歇歇腳?!?/p>
“去去去!”裴公子身邊四個侍衛(wèi)橫刀呵斥。
裴公子冷笑一聲,繼續(xù)向前晃悠,驀然一陣清脆的歌聲飄了出來,裴公子四處尋覓,“哪里的清音?”
侍衛(wèi)道:“酒肆里面。”
“哎哎,官人官人!”老板娘抱住馬腿道,“是我們的紅玉姑娘,她可曾是教坊司頭牌,京城里的大紅人,那彈唱琴弦可是一流啊,客官客官里面雅間請!”
“哦?”裴公子拾起衣襟踩著人凳下了馬,晃晃悠悠走進(jìn)酒肆,一把坐在雅間椅子上,慢悠悠地從袖中扔出一錠金子,喘著粗氣道,“請紅玉姑娘出來?!?/p>
紅玉見呼喚,捧簾而出。
裴公子直起身子細(xì)瞧,只見眼前這位佳人纖面粉薄,體態(tài)豐盈,甚是動人,不由得看直了眼。
“裴公子看茶。”老板娘。
“哦,呵呵,”裴公子“想不到這僻野小地也有這等佳人,不知道姑娘琴藝如何?可否獻(xiàn)唱一二?”
“聽琴一兩!”紅玉高聲道。
“放肆!怎么跟大人說話呢!”護(hù)衛(wèi)持刀吼道。
“哦!無妨,無妨!”裴公子從袖中取出一塊金子,道,“唱一首李太白的清平調(diào),這是十兩黃金,夠么?!闭f罷扔在紅玉面前。
老板娘拿眼示意,紅玉抱琴一動不動,酒肆突然沉寂下來,門外柳樹上的蟬聲正聒人。
老板娘瞅了他一眼,忙去撿了來拜謝。
“跟錢過不去的我倒是第一次見?!迸峁右荒槕C色,“你最好識相,站在你面前的可是當(dāng)朝宰相的公子!”
紅玉一臉厭惡,便道:“教坊司教誨,琴有四不彈。”
“哪四不彈?”
“非潔身正冠者不彈,非誠心誠意者不彈,非知音者不彈,非知禮者不彈?!?/p>
“你是罵我粗俗無禮,淺薄無知嗎?”裴公子暴跳而起,惡狠狠地道,“你可知教坊司不過我家一個樂坊而已!關(guān)門!看爺爺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禮敬官爺!”
四個護(hù)衛(wèi)見狀早把老板娘和酒保叉出門外,插上門栓。
眾人見狀紛紛逃開,門外方桌上,少年依舊一碗一碗吞著酒。
“大爺辦事,滾開!聽見沒有!那小子!”護(hù)衛(wèi)吼道。
少年冷笑一聲,仍舊大碗大碗吃著酒。
“說你呢?”一個護(hù)衛(wèi)沖了過來,雙手便來抓少年。
少年手臂一遮,隔開護(hù)衛(wèi)的手,順勢一拳打在護(hù)衛(wèi)的面上。那護(hù)衛(wèi)大叫一聲,仰倒在地。
“你他娘的找死!”嘩啦啦幾聲響,護(hù)衛(wèi)抽出明晃晃的刀。
少年按住柴刀,抱起酒壇,一飲而盡,忽然發(fā)瘋似地狂笑起來。
酒肆外柳葉上的蟬“知了”一聲飛遁,酒肆內(nèi)響起乒乒乓乓的聲音,一碗茶的功夫,漸漸安靜了下來,裴公子扔下紅玉,躲進(jìn)桌底。
少年扶住門檻瑯瑯鏘鏘的搶入,紅玉發(fā)瘋似驚叫著!一雙血手伸進(jìn)桌底將裴公子揪了出來。
“認(rèn)得小爺么?”少年冷冷地道。
“認(rèn)得——不認(rèn)得!”
“你們這些畜生!說你是畜牲!說!”
“我是畜牲,我是畜牲!”
“大點(diǎn)聲!小爺耳朵不好!”
“我是畜牲!”裴公子哭嚎道,“求求你,求小爺饒了我!”
“好漢不打慫犬,滾!”少年松開了手,一腳將癱在地上的裴公子踢出屋外。少年一步一瘸走到紅玉身旁,紅玉早嚇癱在地。
紅玉睜開眼,突然一聲尖叫,一把匕首扎進(jìn)少年背上。
少年飛起一腳正中膝蓋,裴公子轟然倒下,又一拳,打得他掙挫不起。少年一腳踩住裴公子,拔下匕首,猙獰地笑著。
“你知道我爹是誰嗎?你這雜種!”裴公子哭嚎道,“跑到天邊我爹也會找到你,你這雜種,趁早放了我!”
“你還能活過今天嗎?”少年面如死灰。
裴公子心智必死,卻平靜地道:“我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那我下去再殺你一次。你的刀還你!”
一聲殺豬似的嚎叫。
紅玉張著顫抖的嘴,昏厥過去。
當(dāng)紅玉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山坡竹林深處的絨草上,身上的氈毯甚暖,一個衣著干凈的年輕人背對著他。
“請問公子是?”
“你醒了?”少年忙趕了過來。
紅玉驚叫一聲,少年忙轉(zhuǎn)過去,護(hù)住臉。
“你的臉怎么了?”
“不小心被狼啃了一口?!?/p>
“狼?”紅玉這才想起剛才的一幕,忽然站起來,戰(zhàn)兢兢問道,“你殺了他們?”
“是?!?/p>
“全部?”
“是。”
紅玉揉緊頭發(fā)癱在地上。半響方道:“你為什么那么做?”
“為了恩人不受欺負(fù)?!?/p>
紅玉聽出了少年的聲音就是那個每月都來聽一次曲的公子。
“是你?!”
“是?!?/p>
“你的恩人不是在城里?”
“恩,她曾經(jīng)在月萊閣賞了我一口救命飯,她告訴我說,狗食人吃不得?!鄙倌瓯淦饋?。
“你是說我是你恩人,可你說的事我記不起來了?!?/p>
“她還說墨悲絲染,不要污了本心?!?/p>
“真的是你?”
“小人愿一生一世侍奉小姐,做牛做馬?!?/p>
紅玉一時怔住。
“小姐,酒肆已毀,速速逃離要緊?!?/p>
“不不,我的特赦文書杜郎還沒討下,我哪里逃去?!?/p>
“小姐也可報(bào)官,拿小人了事,請速做決斷,小人甘愿伏法。”
“你等等,我回去拿盤纏?!奔t玉死命看了他一眼。
路口處,杜子行帶著衙役正在搜捕。紅玉怔了一會終于跑過去抱住杜子行大哭。
沒多時,捕快便包圍了少年。
少年仰天大笑,束手就擒。
裴公子之死驚動了廟堂,三司會審,斷了極刑。
伏法那日,天空烏云滾滾,日晷沒了針影,刑場上少年環(huán)視人群,終究沒尋見那個期待的身影。
“求大哥給個痛快!”少年對劊子手道。劊子手點(diǎn)點(diǎn)頭。
雷聲滾滾,監(jiān)斬官捋了幾捋羊角胡,投下斬令,昏暗的天空正裂著一道道霹靂。劊子手舉起鬼頭刀砍向少年,忽然一道霹靂閃過,刺人耳目,一聲沉悶的慘叫,待眾人睜眼細(xì)瞧,閃電已將犯人連同劊子手劈成了焦糊,眾人駭異不已。監(jiān)斬官顫顫巍巍地道:“兇人作惡,已遭天譴,爾等速速散去吧。”衙役隨即驅(qū)散了人群。
雨水沿屋檐疾馳下來。屋外雷聲隆隆,紅玉正縮在墻壁一角。杜子行開門而入,紅玉一把抱住了他。杜子行拂開紅玉,篩了碗酒,悶悶地喝了起來。
“杜郎今日為何愁悶?”
“今日護(hù)送監(jiān)斬官回府,路上撲了風(fēng),心口有些疼痛難忍。”
“我去燙壺?zé)峋??!?/p>
“不用了,你多陪我一會吧?!?/p>
“杜郎今日好生奇怪。”
“頭懵的厲害。”杜子行悶頭而睡,紅玉慌了,急忙推醒,卻看到一雙異樣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見過。
杜子行道:“差些耽擱了,我馬上要回去交差,你還有什么要囑托的沒有?”
“杜郎捉了兇徒,升了將軍,還望兌現(xiàn)前約,通融教司,赦下卑奴身份,望再勿推辭?!?/p>
“這有何難,今年大赦文書我已盡知,批文早早到司,只是司長尚未發(fā)落,想是要取些油頭,我與教司長早已熟識,添一個名字又有何妨,你且稍候佳音?!闭f完吞下一碗酒,拔劍而起。紅玉一哆嗦,目送杜子行遠(yuǎn)去,那背影如此熟悉,卻如何也想不起來。
幾個時辰的工夫,杜子行催馬趕回,紅玉忙摘下斗笠,換下淋濕的外氈。杜子行從懷里掏出一牒文書,紅玉看到自己的名字,跪地拜謝,杜子行連忙扶起。
紅玉甚是歡喜,奉酒持觴,飲杯對酌,不覺心熱,雙目脧著杜子行。
杜子行默然不語,似有神傷。
“郎君如何這樣冷情,閑我人老珠黃不成?!?/p>
“不,你閨閣之秀,只是我一時無心?!?/p>
紅玉一時羞惱,坐在床前氣慍道:“心里嫌棄,卻一本正經(jīng),頭頭是道?!?/p>
“我們認(rèn)識多久了?”杜子行問道。
“從你總角的時候?!?/p>
“哦,好久遠(yuǎn)的事了,彈一首陽關(guān)三疊聽聽吧?!?/p>
紅玉重整精神,舒展歌喉,抱起琵琶彈唱了起來。
杜子行昏沉欲睡,驀地倒在床上。
雞鳴天曉,杜子行懶懶打了個哈欠,“真是奇怪,好似陳柯一夢,我見自己入了教司,改了批文,云里霧里飄到了這里?!?/p>
“你已幫我取來特赦文書,小奴謝君之恩?!奔t玉擁住杜子行道。
“有這等奇事?”杜子行驀然思忖。
紅玉吃一大驚:“你的刀!”
門栓上,一把柴刀緊扣在官袍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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