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露出微弱的紅光，新的一天開始了。窗外，晨練的人，采購年貨的人在小區(qū)出出進進，腳步匆忙。禾玉曼來到臥室，打開衣柜，從最底層的抽屜拿出一個紅色方形鐵盒子，歲月銷蝕，邊角上的油漆有些剝落，中間幾朵黃色小菊花鮮艷依舊。她端著盒子來到客廳，就像手捧即將舉行祭奠的骨灰盒。

蹲在茶幾旁，禾玉曼小心摳開蓋子，一股混合著陳舊紙張墨跡的氣息迅速蔓延開來。歷經(jīng)歲月煎熬，紙張已經(jīng)泛黃起皺。她輕輕打開一封，雙手卻因激動而有些顫抖。那是鏈接兩地思念的一段記憶；是年輕生命的一段記憶；是一個個望穿秋水的日子，迎來的珍寶。

“如果我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調(diào)到我的身邊……”曾子凡當(dāng)年用天藍色墨水寫就的拳拳心語，此時卻像抽掉了筋骨，在客廳昏暗的光線下，變得虛胖，模糊而無力。

“將來，我一定要把咱們的愛情用文字記錄下來?！焙逃衤哪X袋冒出曾經(jīng)的一句美麗諾言，不合時宜地在做配合，仿佛人生舞臺上演的一出鬧劇。她用手指揉了一下眼角擠出的粘稠物，便拿起打火機，‘嘭’的一聲，點燃了，彎曲的火焰點亮了一個小角，卻被空中來風(fēng)給熄滅了，飄起一絲嗆人的黑色煙霧。她再次撥動砂輪，火光漸漸吞噬經(jīng)歲月打磨，記錄著一對年輕夫妻彼此思念的文字，刺眼的火光照亮了頹喪者絕望的臉龐。曾經(jīng)用心珍藏，夢想成為浪漫愛情見證的信箋，卻戲劇般地充當(dāng)了婚姻墳?zāi)沟募漓肫?。紙張迅速卷曲成團團空虛的灰燼，祭奠著一場半途而廢的婚姻。

曾子凡聞到煙火的味道，來到客廳，仿佛為了共同的祭奠。他留著一頭稀疏的短發(fā)，亂蓬蓬的腦袋低垂著沉默不語。第二封，第三封……頃刻間化為烏有，灰燼隨著空氣的悸動，散落在冰冷黯淡的茶幾上，地板上，像片片破碎的殘夢。

城市建筑的屋頂殘留著團團積雪，冰冷的雪水順著僻靜處的落水管淙淙流下，沿著人行道的地磚接縫恣意漫流。下午。禾玉曼去了趟眼科醫(yī)院，大夫讓她控制情緒，按時用藥。她心灰意冷地走出醫(yī)院，走過報話大樓的繁華街道。陰冷的寒風(fēng)像無數(shù)針芒掠過她清冷冰紅的臉頰，她豎了下大衣領(lǐng)子，穿過人群擁擠的白色斑馬線，走進斜對面一幢夜晚和白天一樣燈火輝煌的百貨大樓，興高采烈的人們在此紛紛嚷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嗨！”蔣玉如站在四樓滑梯口，胳膊上挎著紅色羽絨服，笑盈盈地向她揮手。

就在這一天，善于經(jīng)營的蔣玉如在這家百貨商場上了兩個柜臺，專售真皮女鞋。從開始的出租車生意，到鞋料經(jīng)營，再到以鞋業(yè)零售為主導(dǎo)的事業(yè)路線，一路走來，風(fēng)雨兼程。

她們一見面就像親姐妹似的手挽著手，邊走邊聊，在目不暇接的服裝柜臺前駐足觀賞。大樓里的暖氣真是給力，禾玉曼一會兒就感覺全身暖融融的，但她并沒有立即脫去大衣，而是盡量多地享受這種溫暖。白天忙于生意的蔣玉如只有晚上才有空閑，樓上樓下轉(zhuǎn)了幾圈也沒有什么中意的，挑選衣服似乎成為她們每次會面的一種陪襯。過了一會兒，她們坐在休息處，聊起了各自的家事和心事。

幾年前的一個夏天，蔣玉如騎著電動車給城外一家客戶送貨。返程途中，天空陰沉，電閃雷鳴，不一會兒就下起大暴雨。一道道綠色電光在她的車子前不停地轟炸，她嚇得趕緊停下車子，躲在路邊的草叢中，雨水像瀑布似的從頭頂順著臉頰向下流淌，雷聲還是沒有離去，在她的四周炸響，蔣玉如抱著腦袋緊貼膝頭，放聲痛哭……

“時光的銹蝕，慢慢剝落了偷獵者厚重的粉彩，歲月的洗禮，漸漸撕開了偽裝者無情的面紗?！笔呛逃衤鼘赡昀为z般家庭生活的一個自嘲。記憶無法抹去的傷痛層層剝開，凝聚成晶瑩的淚珠盈滿她的眼眶，再也無法抑制地沖破濃密睫毛的圍欄，撲簌簌滾落。

“要知道，讓孩子在有繼父或繼母的家庭中成長，對孩子心靈的影響……”蔣玉如和言細語地勸說。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我才一次次忍讓……”

“看在孩子的份上，全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好友勸慰道。

“不，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中。此刻，禾玉曼對朋友的含義有了更進一步的感悟。朋友，就是在你最艱難的時刻，給你最堅強支撐的人；在你心冷如冰的時候，送給你溫暖的人；在你艱難攀援的時候，拉你一把的那個人；朋友，又像漆黑夜空下一盞閃著微光的燈塔……

大樓里響起結(jié)束營業(yè)的廣播通知，能夠讀懂彼此的朋友，此刻相擁而別。

正月初一的清晨，天空陰沉寒冷，一夜的積雪足有半尺厚。大地披上一層銀色盛裝。吃過早飯，禾玉曼帶著兒子走出家門，零零散散的雪花還在空中飛舞。母子倆踩著松脆的積雪向小區(qū)門口走去，善解人意的兒子勸慰母親：“媽，今天過年呢，高興點！”倍感安慰的母親點了點頭。鞭炮聲此起彼落，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熱烈鮮紅的紙屑撒落在閃著五顏六色光芒的雪地上，是那樣的刺眼。一團團紅色，仿佛是帶著微熱的鮮血，讓禾玉曼感到一陣眩暈，心中自語：“如果不能獲得重生，我將在蛻變的疼痛中死去，疼痛到底是怎么來的，我不知道?！?/p>

母子倆毫無目地向公交車站走去。大街上行人稀疏，街道兩旁的國槐穿上節(jié)日的銀色盛裝，路邊的四季青像是覆著一層毛茸茸的棉花，樹枝上的雪不時‘啪’的砸下來。車輛滑過冰雪混合的路面。清潔工正在鏟除人行道上的積雪。

對于禾玉曼而言，心中的夢想，就像兒時玩過的肥皂泡，一幅幅五彩繽紛的畫面，突然有黑客闖入，美麗逃遁，變成一個破滅的黑洞。

摘自長篇小說《尋夢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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