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三歲時喪父，四歲時被賣給人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被哥哥偷回來后，又和母親一起被爺爺賣到妓院，解救出來后，五歲又賣身為奴，七歲時獨立撫養(yǎng)弟弟達半年之久……

掙扎在地獄中的女人

掙扎在地獄中的女人

作者：牟瑞霞

溫暖的陽光灑向舒適的沙發(fā)床，兒孫們圍繞在母親的身邊，聽八十歲的老母親講那過去的故事，我們沿著母親痛苦的記憶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往昔歲月……

那是一九四零年的春天，做了亡國奴的巴彥城又開始流行傷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傷寒在幾天內(nèi)不可遏制地流行起來了，不出一個月的時間，整個巴彥城的人死了三四成。一開始的時候，人死了還有親人送葬，哪一條街上都有幾家門口掛著招魂幡的，招魂幡飄飄揚揚，隨風(fēng)舞動，充滿了詭異的氣氛，每天送葬的紙錢在巴彥城的上空飄飄灑灑，像秋天的落葉紛紛揚揚的鋪滿了大街小巷。

一陣大風(fēng)掃過，那鋪滿一地的紙錢又被紛紛揚揚地吹上了天，大風(fēng)起兮紙錢飛揚遮天蔽日的悲慘景象，好像無數(shù)的冤魂飄蕩在回家的路上，還是在去黃泉的路上，不得而知，不知道這是人間還是地獄。

又過來了一股鬼旋風(fēng)，旋風(fēng)把地上的紙錢攏在自己的懷里，不停地盤旋上升，再盤旋上升，形成了一個黃色的如蝴蝶飛舞的巨型柱子，不停地向前移動。所到之處再卷入不少的紙錢，再飛舞，這個由紙錢卷成的風(fēng)柱越來越粗，碰到了高墻大院，旋風(fēng)被阻擋停了下來，所有被它裹脅的紙錢又紛紛下落，堆滿了墻角。

不遠處的院子里又傳來了高一聲低一聲的哭泣，那里肯定又有一個被傳染上傷寒病的人死去了。

一群鬼哭狼嚎的送殯隊伍哭聲連天地向城外走去，大把大把的紙錢撒向天空，紙錢為死者買通通往天堂的路。天空陰沉沉的，只有幾只烏鴉盤旋在城門口的幾棵老枯樹上，不停地鳴叫幾聲，更增加了悲涼的氣氛，好不凄慘。讓路過的人以為是來到了死亡之國！

再后來，親人們都已經(jīng)死光了，后死的人躺在自家的院里和大門口沒有人理，那情景慘不忍睹，就連神鬼看到也會動容的！

本來人們就生活在日本鬼子的鐵蹄下，過著茍延殘喘屈辱不堪的日子。日本人規(guī)定，每戶每個月必須按人頭認購“福壽膏”目地就是搜刮中國人的錢，讓大量的黃金白銀流到日本國去，不買的人統(tǒng)統(tǒng)去做苦役或是坐牢。

現(xiàn)在又流行傷寒，天災(zāi)人禍、民不聊生、尸橫遍野，空氣中彌漫著腐尸的味道，野狗撕扯著死人的尸體，叼著小孩子的胳膊腿滿街亂串，全鎮(zhèn)子十室九空，這里成了人間地獄，剩下的人都紛紛逃命去了。

一時間，在日寇的鐵路蹄下，到處是大豆高粱最富庶的大東北，變成了奴役和瘟疫的地獄，讓人們談虎色變，唯恐避之不及。

我父親當(dāng)時是巴彥的名醫(yī)，本來父親學(xué)的中醫(yī)，但父親聰明好學(xué)博采眾長。在日本鬼子占領(lǐng)東北以后，又接受了西醫(yī)的理念，所以父親是一位中西醫(yī)都精通的大夫。

父親和徒弟沒日沒夜的搶救傷寒病人，一個春天父親都是囫圇個睡覺，沒有脫過衣服，有人來找立刻就走，沒有錢的窮人還要搭上藥費并送去吃的喝的。

傷寒還在不停地肆無忌憚地蔓延著，人們的生命隨時面臨著死亡的威脅，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不斷地消失和毀滅，不斷地有家族從這個星球上消亡，永遠地消失了。不幸的是：父親也被傳染上了可怕的傷寒，而且生命岌岌可危。

父親看著那些需要搶救的病人心急如焚，巴望著自己快快好起來，就讓徒弟給他打一針?？吹綆煾挡〉沽耍降芎苤?，急忙按照師傅的吩咐把藥打了下去。

針打過后，父親感覺非常不好，隨即讓徒弟把剛才打過的針劑拿給他看一看，看過后父親大吃一驚，急忙讓徒弟去叫母親：“快……快……快……去把你師母叫來……”

母親正抱著三個月大的弟弟在喂奶，聽到丈夫喚她，急忙抱著弟弟來到疹室。

父親用手帕捂著嘴，用異常衰弱的聲音告訴母親自己不行了。

母親不相信，活蹦亂跳的丈夫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呢？自己又是大夫，才二十八歲，身壯如牛，這次傳染病肯定能扛過去的。

父親告訴母親，本來打上一針也就沒什么事了，但是心急火燎的徒弟給打錯藥了，他把一針?biāo)幮院椭蝹喾吹乃幗o父親打進去了。

這種藥，就剩下最后一支了，所以徒弟沒當(dāng)回事順手放到治療傷寒病的藥盒里了。剛才救師傅心切，打針時又沒有仔細地再檢查一遍，看看藥盒和針上的文字是否相符，悲劇就這樣發(fā)生了。

父親鎮(zhèn)定地交待后事，他告訴母親，他最多能活半個時辰，打錯了針無藥可救。現(xiàn)在父親在人間的時間是以秒來計算！

母親聽了父親的話，是老太太穿氈襪——毛了手腳，突然飛來的橫禍讓娘幾個哭聲慟地、不知所措。

父親的情況越來越糟，呼吸越來越微弱，已經(jīng)氣息奄奄身體越來越軟，由于藥物的作用，身上和臉上都腫了起來。

彌留之際，父親絕望地安排后事，囑咐母親要堅強地帶大三個孩子，不管生活多么艱難，也要讓孩子讀書，學(xué)到一技之長，悲傷的眼淚也流了下來。這一母三兒在這兵荒馬亂、匪患橫行的年月，沒有了他以后的日子可咋過??！

時間一點點地在流逝，生命也在一點點地消失。母親撕心裂肺無回天力的哭聲，再也挽留不住氣若游絲的父親。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死在了自己的懷里，生離死別的時刻來的真是太快了，都不給人喘息的時間，母親哭死過去。

本來是小康之家，年吃年用的日子還過得下去，這突然飛來的災(zāi)難，徹底把這個家摧毀了。失去了頂門杠，家中的頂梁柱折了，房子還不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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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領(lǐng)著三個幼小的孩子，呼天搶地地埋了父親。

這一年，我只有三歲，哥哥大我二歲，最小的弟弟才三個月大。

全家人雖然躲過了傷寒，卻失去了父親。父親救活了那么多人，卻救不活自己，這傷痛這悲涼怎不讓人吹噓嗟嘆！哀世事的難料，嘆人生的無常！

一開始，母親受不了這突如其來沉痛的打擊，一天到晚蓬頭垢面、淚流滿面地抱著小弟弟，坐在門檻上，不吃不喝也不管我和哥哥，兀自在那里哼哼嘰嘰地不知唱些啥？還是哭訴些啥？家里一天到晚也不見煙火。

我和哥哥喊餓，她也不管，好像什么也沒聽見！鎮(zhèn)上的人都說母親瘋了。

母親是當(dāng)?shù)匾粋€富商家的女兒，從小衣食無憂嬌生慣養(yǎng)，沒有做過粗活也不會做活。父親給人看病時，她就抱著個孩子在旁邊打個下手什么的，母親天生聰明伶俐，對兒科非常地感興趣，學(xué)了不少兒科救治的方法，除此以外也不會做什么！

現(xiàn)在丈夫的突然離去，讓她痛不欲生！整天生活在恍恍惚惚之中難以自拔。

可能是我和哥哥的哭聲，喚醒了母親本能的母愛，本能生存的意識，母親開始變賣家中能值錢的東西來哺育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父親是醫(yī)生，平時行醫(yī)，家中并沒有置辦田產(chǎn)。

最后連父親寶貴的醫(yī)書都賣了，只留下她喜歡的兒科書籍，但也只是學(xué)會了一些兒科的皮毛，并不能養(yǎng)家糊口。

一些人又欺負她孤兒寡母的，以借為名，向她討借東西也不還，她也不好意思要。讓人連借帶要的加之自己的變賣，不出二年光景家中啥也不剩了，就剩下三個孩子和四面墻了。

到了一九四二年，家里實在過不下去了。

有一個遠房親戚就出主意讓母親賣了我去給人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這樣家中就少了一個吃飯的，也好把哥哥弟弟拉扯大。要不然就改嫁，母親死活不同意，這樣作對不起我死去的父親，也怕我受罪，童養(yǎng)媳可不是好當(dāng)?shù)模嗌偻B(yǎng)媳被婆家虐待死了，就像一棵小草一樣無人問津，生命在這里遭受到最大的漠視。

可是那個親戚趁母親不在家的時候，把我偷偷地抱走了，還是哥哥有心眼，這幾天他就偷聽到要賣我，一直不敢出去玩，盯著我。

果然看到那個親戚鬼鬼祟祟地來到家中，哥哥就一直跟著那位親戚，等他把我一放到地上，趁他們交易的時候拉起我就跑，我們躲在胡同里到了天黑才敢回家，就這樣哥哥把我救了回來。

母親講到這里，包括我在內(nèi)（盡管母親童年的故事我聽了幾十年了）但是我和女兒及全家人還是為母親捏著一把汗，愛人更是緊張地用手攥著我的手，她的手明顯地在發(fā)抖，手心里全是汗。

但母親接下來的講述，讓我們的心揪得更緊了，簡直心都像似有人用刀在一點點地割那么疼，猶如往事在一點點凌遲我們的心，凌遲我們的肉體。有幾次家人都快聽不下去了，呼吸在窒息，心跳在窒息，淚水刷刷地往下淌，命運啊命運，為什么對母親一家這么殘酷……而母親講得這一段經(jīng)歷我也是第一次聽到……

母親沖著我女兒接著講：我今年已經(jīng)八十歲了，過去從沒有跟你爸爸、姑姑講過這一段，一個是太苦了，不愿意回首，也不堪回首。另外，總覺得你太姥受了那么多的屈辱不愿意讓人知道，不愿意讓人知道她在妓院的那段不堪的經(jīng)歷，好說不好聽，這世俗的觀念比饑餓和疾病還要可怕??！她怕會影響后代的前程所以一直不讓說。現(xiàn)在你太姥姥已經(jīng)過世幾十年了，我說不定那一天就去爬大煙囪了（火化）。

這些故事我不想帶到另一個世界去，應(yīng)該讓世人知道，讓世人了解那個時代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故事，那些苦難的故事……讓人們知道我的母親和我吃了多少苦，過得是什么樣非人的日子，人活著是多么地不容易啊！

當(dāng)時，我的姥姥姥爺還在人世，家里又是巴彥城的富商，在巴彥城有一大條街都是姥爺家的，商鋪林立，燒鍋天天在燃燒在生產(chǎn)。

姥爺家也經(jīng)常派人送些吃的喝的周濟我們，日子勉強過得下去，但是這是四張干吃閑飯的嘴??！俗話說窮坑填不滿，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不能總靠娘家，日子還得自己將就著往下過，可是后來發(fā)生的事卻把母親和全家推向了苦難的深淵，簡直就是把母親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在一天深夜，我們?nèi)艺妹悦院?，不知是什么人闖了進來，不由分說把母親和我們?nèi)齻€孩子，用破布堵住嘴，用麻繩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像裝小豬似的一個個把我們裝在了麻袋里，背起來就走。

可憐的小弟弟才一周歲多一點，我們只能在麻袋里干蹬跶腿，哭得滿臉是淚，也說不出話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這些人把我們弄到那里去，又要把我們怎么樣，四歲的我真的想像不出這個世界能達到怎樣丑惡的程度……

母親，在麻袋里第一反應(yīng)是，我們?nèi)冶煌练私壠绷耍覀兗腋F的快砸鍋賣鐵了，綁了我們也不值幾個錢?。?/p>

后來，當(dāng)那幾個人把我們從麻袋里放了出來的時候，母親看到有一個長相很齷齪渾身臟兮兮、長毛拉撒的大煙鬼一樣的人，在和一個女人茍茍且且地小聲嘀咕什么，完了后又用那雙骨瘦如柴指甲里藏滿灰土的臟手，從那個女人手里接過了一沓子錢，點頭哈腰地走了。

母親這時才如夢初醒，母親和三個孩子都讓她從沒有見過面的混蛋無恥的老公公給賣到妓院了。當(dāng)然那時我才只有四歲多，還不太記事，對那時的事情只是影影綽綽地記得一點，只記得我在寒風(fēng)里，暴雨中跟在媽媽身后站著，有時唱歌、有時彈琴，彈不好還要挨打……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這段悲慘的經(jīng)歷大都忘卻了，是母親告訴我當(dāng)時發(fā)生的一切。

當(dāng)時我和哥哥還有弟弟只知道不停地哭，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他們要把我們怎么樣，嚷著要回家。

現(xiàn)在還得說說我父親的身世，我父親在三四歲時就沒有了媽，他的媽媽是被他那個二流子父親氣死的。我的姥爺，整天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吃喝嫖賭樣樣通，輸了就拿家里的東西去變賣，原來祖上有幾坰地，也全讓他給造光了。

姥姥天天跟著他上火著急生氣，在我父親三四歲時就一病不起，活活給氣死了。

沒了媽的孩子別提多可憐了，又?jǐn)偭诉@么個不著吊沒正事的爹，那日子可想而知了。全憑他生命力強，也不知道怎么地稀里糊涂的他也長到了八歲，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長到這么大了。

有一天，他的那個賭徒爹爹把他領(lǐng)到一個道觀，讓他在道觀門外玩，不要走遠，說自己去辦點事，去去就回來，千萬別走開。

父親從早上就讓他爹爹丟到了道觀大門外，父親坐在臺階上，左等不見爹爹來，右等不見爹爹來，后來連餓帶困地就趴在道觀的大門外的臺階上睡著了。

等到晚上，觀里的小徒弟出來關(guān)大門時，發(fā)現(xiàn)了臺階上還有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就向道長通報了，道長是個好人，就讓小徒弟把父親救了起來抱進了道觀。

后來，才知道，感情他那個禽獸不如的爹爹抽大煙欠下了債務(wù)，還不上了，把孩子丟到道觀門口，自己逃之夭夭，不知道到那里躲債去了。

我的父親長得方面大耳、儀表堂堂，聰慧機靈，深得道長的喜歡。這位道長是一位醫(yī)術(shù)非常高明的得道高人，有著一身絕世醫(yī)術(shù)，他就收了父親做徒弟，把畢生所學(xué)的醫(yī)術(shù)全傳給了父親。父親到十八歲時已經(jīng)能獨立行醫(yī)、醫(yī)術(shù)精湛，被老百姓所稱道，成了西集鎮(zhèn)有名的郎中。

道長又為父親置辦了房產(chǎn)，娶了母親，開始獨立行醫(yī)支撐家業(yè)，日子過得也算殷實，父親為人善良，有著良好的醫(yī)德，窮人看病基本上不要錢，有時還要接濟他們，因此父親母親在西集鎮(zhèn)口碑很好。

母親也只是從父親的嘴里，點點滴滴地知道他有個不是人的父親。但，是死是活不得而知，父親對小時候的遭遇從不愿意談起，開始的時候總是說自己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來才對母親提起一星半點，其實他能記住的也就是那么多，他恨自己的父親，說自己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從來就沒有過父親。

沒有父親就沒有父親吧，那個不太平的年月沒有父母的人多了，滿大街都是，孤兒不稀奇。這樣母親和父親過得到也無牽無掛，和那個云里霧里、夢里醒里的爹爹倒也相安無事，天下太平。

誰知道，父親得傷寒死了以后。我的這個爺爺不知從那里冒了出來，而且還打聽到我們家的近況，動了壞心思。

他的到來，這個喪盡天良的男人，不是為我們這個生活在死亡線上的家雪中關(guān)炭，幫助母親拉扯三個幼小的兒女，而是落井下石，把我們推向了更加痛苦的深淵。

在舊社會，兒子死了以后，當(dāng)老公公的有權(quán)處置兒媳婦的未來。為了繼續(xù)有錢抽大煙，他居然喪心病狂地打起了他親孫子孫女的主意，趁著天黑帶著妓院的人把我們娘四個給賣了。這個挨千刀的男人。

母親到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這真是人家把你賣了，自己還不知道到那里數(shù)錢去哪！

她拼命地抗?fàn)?，她徒勞地用自己孱弱的身體護著三個未成年的幼小的孩子，哭得死去活來，可是一切都無濟于事，這里不相信眼淚，這里沒有良知。

我們被賣的這家妓院是巴彥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她的嫖客主要是那些十月革命后跑到中國的白俄老毛子，服務(wù)對象是老毛子，一般不接待中國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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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鴇逼著母親接客，讓我的哥哥給客人們送水送茶，打水掃地。這個女人還讓不到五歲的我學(xué)習(xí)唱小曲，學(xué)琴和琵琶，我稍有遲疑或者是反應(yīng)遲鈍非打即罵，每天都要練上七八個小時，以便培養(yǎng)成她們那樣的人，等我長大后好為她們掙錢，弟弟干脆沒有人照料。

這就是我記憶的夢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情景！

和我同時學(xué)習(xí)的還有兩三個小姐姐，她們都是老鴇撿來或買來的。每天我們都要在監(jiān)督下完成必修的科目，完不成就挨打挨罵，不給飯吃。但是這段經(jīng)歷也成為了我后來的財富，由于我天資聰明，學(xué)起東西來非?？欤恳欢吻用恳欢吻傥艺莆盏亩己芸?，因此也少挨了不少的罵和打，為我今后的學(xué)習(xí)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等到光復(fù)后，我有機會上了學(xué)，在一年級讀了不幾天，我就跳級到三年級了，而且門門功課都是紅五分。

母親講到這里，驕傲地說。

老鴇動用了一切逼良為娼的邪惡手段讓母親接客，母親死活不干。因為這被老鴇打得皮開肉綻昏死過去，母親至死不從，老鴇就不給母親飯吃，虐待她或者是虐待我們讓母親心疼，母親還是不從。

老鴇用針扎母親見不得人的地方，扎頭皮、扎陰部、扎乳房，讓你生不如死，母親還是不從。又用烙鐵烙，母親堅強不屈，決不接客。老鴇邊用烙鐵烙母親的大腿內(nèi)側(cè)，邊罵母親假正經(jīng)：“你當(dāng)你是誰??！黃花大閨女??！你為誰守身如玉??！你的男人早死了……你現(xiàn)在是我的人了，就得聽我的，我花了錢買下你，不是讓你白吃飯的，你不干也得干……我不能讓我的錢打了水漂……”

母親是大家戶的小姐，氣質(zhì)優(yōu)雅，非常漂亮。老鴇怎么可能放過母親，但母親致死不從，這也讓老鴇很惱火，但是沒有辦法。

惱羞成怒的老鴇就動了轉(zhuǎn)賣母親的念頭，但是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買主，主要是這些買主看到母親帶著三個吃閑飯的孩子，給老鴇的價錢太低，老鴇又想賣個好價錢，所以就一直沒有成交。

無計可施的老鴇最后和母親達成了協(xié)議，算是妥協(xié)了。你只要站在門口，把老毛子給拉進妓院就行，接客的活由其它妓女來干，母親為了孩子的安全只能應(yīng)了老鴇。

老鴇把母親打扮的花枝招展、嬌艷風(fēng)流，讓她站在門口拉客，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不讓休息，一直到深夜。母親的腿都站腫了，還得笑臉相迎，稍有差馳就是一頓打，罵是家常便飯。

在這里要想出污泥而不染真是太不容易了，有的客人見母親長的漂亮，死活要糾纏母親，非讓母親陪著不可，母親不從，這又要招來老鴇的一頓毒打，母親的身上除了臉蛋其它的皮膚沒有好地方，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有時來妓院的客人少了，老鴇還逼著母親去白俄的居住區(qū)、去碼頭、去貸運處、去一切有男人多的地方去拉客。拉回客來還好說，拉不回客來又是一頓毒打。母親過著生不如死地獄一般的日子。

幾個月后，姥姥惦記我們一家四口，派老家人來看望。

發(fā)現(xiàn)我們家里一個人也沒有了，家中是一片狼藉，人去樓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老家人急忙回去稟報。

姥姥多方打探，才知道女兒被那個老犢子給賣到妓院了。

我的姥姥在巴彥城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別看她是個女人，她是個有名氣的訟師，專門為人家打官司，所以姥姥一紙訴狀把我的那個混蛋爺爺和妓院給告上了法庭，當(dāng)時雖然是偽滿時期也有法律。

經(jīng)過一番周折，姥姥的據(jù)理力爭，官司打贏了，妓院解除了那一紙賣身的契約，我們娘四個才從那個人間地獄里活著返回了人間。

不久后，姥姥家里又遭受了滅頂之災(zāi)。

姥姥家不是巴彥的大富商嗎？整個一條街都是姥姥家的。有一天山里的胡子下山了，一下子就綁走了六個兒子中的五個兒子，只有大舅在哈爾濱經(jīng)商沒有被抓走，家里的這五個全綁走了。

那時候，胡子猖獗，民不聊生。

姥姥家在巴彥城有一條街的買賣，胡子們能不眼紅嗎？胡子早就惦記姥姥家的財產(chǎn)，只是忌憚姥姥的威嚴(yán)，不敢輕舉妄動。

姥姥即是巴彥城的訟師，嘴茬子特別厲害，名嘴，誰都怕她。更主要的是，姥姥遇事有主張，有智慧，她能調(diào)動、發(fā)揮、組織家里的最大最優(yōu)勢的力量保護財產(chǎn)。姥爺老實憨厚，只知道苦干勤儉。家里的一應(yīng)大事，全是姥姥做主，主政，只要有姥姥在胡子們就是借他幾個膽也不敢來，他們一聽到姥姥在家，早就嚇得聞風(fēng)喪膽。

這一次不同了，胡子們在城里安的眼線報告：機會來了。

原來，姥姥要出門去辦一趟貨，這趟貨要經(jīng)過日本鬼子的好幾道關(guān)卡，沒有大智慧，大膽量的人不敢走，想來想去，姥姥只有親自出馬去辦這趟貨。

這一消息，被胡子們的眼線探聽到了，胡子得到了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連夜下山，一下子就綁走了姥姥的五個兒子。

這老虎還有打旽的時候呢！胡子們高興得大擺宴席，嗚哩哇啦地亂叫，狂歡，他們終于成功了。

胡子就讓中間人傳話，只要拿來二十條槍就放人，錢不好使就要槍，期限是三天。三天以后不見那二十條槍，就只能見到大樹上綁著的五具尸首了。

土匪把五個舅舅扒光了衣服，全都是用繩子綁住了兩個大拇指吊在了樹上，任你什么人再有什么能耐也逃不脫的。

姥姥家動用了所有的關(guān)系，也沒有地方弄到槍。這是日偽時期??！姥姥家里只是老老實實經(jīng)營作坊的小業(yè)主，那里有路子搞到二十條槍，他們跟黑道從來沒有過任何聯(lián)系。

五個舅舅只有二舅舅因為繩子綁得大意了或者是天意，趁著夜色幸運地逃了回來，其它的舅舅全部慘死在山上。

三天只過了三天，四個活蹦亂跳的大小伙子就變成了四具涼冰冰的尸體。拉回來的時候，四個兒子被瞎蒙、小咬、蚊子盯得面目全非，臉和全身腫得像水泡了似的難以辨認，赤條條地放在地上慘不忍睹。那凄慘的景象誰見了誰不動容，六個兒子一下子損失了四個，還死的這么慘，這事擱誰身上也受不了這致命的打擊。

姥姥家遭此大難，大傷了元氣。四個舅舅死了不多日子，姥姥姥爺一股火也相繼去世了。

我們家里的靠山也沒有了。

日子越過越艱難，爺爺趁我們在妓院的時候早把我們家中能賣得東西全賣光了，只剩下幾間房子了。

家徒四壁，什么值錢的東西也沒有了，母親帶著我們?nèi)齻€靠撿菜葉子，挖野菜勉強又活了兩個月，最后實在沒有辦法了，母親決定回娘家去求援。

母親是家中最小的女兒，現(xiàn)在娘家的買賣都是大難不死的二哥在主政。但二哥性格溫和迂訥，其實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二嫂說了算，二嫂很刁蠻霸道，她的那根長過胳膊的煙袋鍋子就是權(quán)力的象征，懲罰下人的利器！

大家戶的女兒，在普通人看來美貌如花又養(yǎng)尊處優(yōu)，嬌貴高傲神圣不可侵犯！

其實不然，大家戶的女兒出嫁后，基本上再也得不到娘家的照顧和幫助。在婆家如遇不測，往往得不到娘家的援助，就連聲援都很奢侈，像滿清的格格的命運就是證明：

清順治以后七個皇帝，共封了31位格格，50歲前去世的24人，其中去世時未滿20歲的2人，20歲至29歲的13人，30歲至39歲的4人，還有5人去世時剛活過四十歲而未滿50歲。

母親領(lǐng)著我們?nèi)齻€來到了城里的二舅家，實指望著能得不到幫助，最起碼在這里不至于餓死吧！可是二舅家不愿意收留我們，說母親是“克夫命”命硬，到那，那不吉利。

可是看到我們娘四個確實可憐，二舅畢竟念和母親是一母同胞，一根腸子出來的，就收留了我們，但不是白吃白喝，我們四人除了兩歲的小弟弟太小，還干不了啥活外，我們?nèi)齻€人都要干活，實際上我們在二舅家是“賣身為奴”當(dāng)整勞力使喚了。

我們的地位連長工都不如，長工還有工錢，東家還管飯，到了鏟地等農(nóng)活重的時候，還給吃點好的，見點肉星。而我們撿人家的剩湯爛飯，還嫌你吃得多，我們娘四個吃得還趕不上家里的狗、豬吃得好呢！

面對這不公的待遇，母親只能忍氣吞聲不敢有絲毫的怨氣?，F(xiàn)在我們娘四個總算有了一個棲身的地方，已經(jīng)很不錯了。經(jīng)歷了在妓院的那段黑暗、屈辱、非人、地獄般的生活，現(xiàn)在盡管苦，但畢竟生活在陽光下。

母親總在想為哥哥嫂子干活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心里還是能接受這種命運的安排的。畢竟自己的三個孩子在一天天地長大，這是母親人生最大的希望，活著的支柱動力。等兩個兒子大了，母親就熬出來了。

母親總是這么安慰自己，也鼓勵我們堅強地面對生活的困苦，要堅強地活下去。

二舅家是開燒鍋的，有粉房、有油房、有酒房還有雜貨輔整整一條街，可就是這一條街也沒有我們生存的地?。《颊f為富不仁，一點也不假啊！

母親和幾個下人負責(zé)全家人和伙計們的伙食，一天三頓飯，還要掃院子，收拾屋子，喂豬喂雞……

哥哥負責(zé)燒材和水，七歲的孩子就要挑水，挑不了滿桶就挑半桶，反正你得把家中的幾個大水缸全挑滿，還要當(dāng)小伙計往來于各個燒鍋之間，幫著拌料什么的，反正是一刻鐘也不讓閑著，一停下來就挨打挨罵。

七歲的哥哥任勞任怨，從不反抗，被大大的水桶壓得都吐血了，解放后有了一份鉗工的工作，娶妻生子。但是由于小時候出了過頭力，壓壞了身體，最后也只活了三十二歲就死了，媳婦改嫁，孩子沒爹爹，也很凄涼！

五歲的我也不能干吃白飯，二舅母讓我負責(zé)給酒房燒火。那時候燒酒房都是燒茅草，最好的燒材是苞米桿子，得不停地往灶坑里填，不停地拉風(fēng)匣。

風(fēng)匣太沉了，小小的我拉不動??！第一天拉下來，兩只胳膊腫得像根胡蘿卜，抬都抬不起來?？墒遣荒芡＃Ｏ聛?，兇神惡煞的二舅母的大煙袋鍋子就打了過來，不是刨破腦袋就是把哪塊肉刨得皮開肉綻，那可是她懲罰人的利器??！

每天的燒鍋必須從早上二點鐘就開始燒，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就被二舅母推搡起來，揉著睡眼朦朧的眼睛開始拉風(fēng)匣燒鍋。有時候拉著拉著就睡著了，一頭栽到了灶坑里，讓火給燎醒了再接著拉。拉著拉著又睡著了，咣當(dāng)一聲又磕到鍋臺上了，腦袋磕起了個大包，也不敢哭出聲來，只能是暗自啜泣，更不能讓人看見，否則母親又要跟著吃瓜落（受牽連）了。

掙扎在地獄中的女人

如果燒糊鍋了，我就更大難臨頭了，要加倍地受罰，不但幾頓不讓吃飯，還要罰站挨打。直到二舅母罵夠打夠氣消了為止。

夏天，天氣熱得連喘氣都是一身的汗，燒酒房里熱氣騰騰，伸手不見五指。我整日里趴在燒灶前燒火，腹背受敵地?zé)幔瑒e提多難受了。熱急眼了，就舀一瓢涼水從頭澆到尾，解解暑，接著拉風(fēng)匣。

冬天，誰不在家里貓冬??！一幫小伙伴聚在哪家的炕頭上欻“嘎啦哈”?，F(xiàn)在我的游戲被剝奪了，白天還好說，數(shù)九寒天的燒酒正好能暖暖身子?？墒堑搅艘估铮教幎祭滹`颼的，只有炕上還有熱氣，誰愿意半夜三更地離開熱烘烘的被窩??！

半夜里，我不能等二舅母叫二遍，如果她叫了我第二遍時，我還沒有起床，那煙袋鍋子就削過來了。不等她叫，我就得沙楞的，麻溜的穿衣起床，為了不耽誤燒火，我?guī)缀醪幻撘路X，免的起來慢了又要挨打挨罵！

在這里，不但肉體上要受到超過我這個年齡所承受的勞動強度，而且還要受到來自二舅母對我心靈上的摧殘。

母親忙得腳不沾地，沒有時間管小弟弟，所以小弟弟由我偷偷地照看著，我的活很多，抱茅草，舀水，燒火也忙得不可開交，根本就沒有功夫看管小弟弟。

因此，兩歲多的小弟弟就成了一位小小的“獨行俠”，獨來獨往的不知他在干些啥！

小弟弟從小性格剛烈疾惡如仇，脾氣倔強剛直不阿。低眉折腰的事受不了，從來不受屈。看到我和哥哥母親受了委屈，他就踮著小腳，像個小人參娃娃似的站在二舅家的大院里，跳著高地罵，把他能想到的罵人話全放了出來，什么“黑心大蘿卜了”什么“黑心大壞蛋了”“老妖婆了……你們的良心都讓狗吃了等等……”凡是認為解氣的話他就嘎巴嘎巴地往外倒。

他是痛快了，我們幾個人又要多受不少的氣，多干不少的活。另外，二舅母肯定要找母親的茬，認為是她唆使的弟弟罵她。

有一次，半夜起來燒酒房，我實在是太困了，一天我也睡不上幾個時辰。燒著燒著就睡著了，就覺得“梆”的一下子，我的腦袋嗡地一聲，一口氣沒上來差一點背過氣去。

原來，是二舅母的大煙袋鍋子敲在了頭上。頓時，血像攛捻似的往外冒，熱咕嘟的血一會兒就流到了我的脖子上，我不敢哭也不敢吱聲更不敢讓弟弟知道，緩過一口氣來，急忙抓起一把鍋底灰，敷在了傷口上。血這才慢慢地止住。

那邊還不停地傳來二舅母的罵聲：“你個小喪門星、掃帚星，克父的婊子，不好好燒火，你還偷懶，咋不讓火把你燒死呢！省得我費糧食……”

到了晚上，一家人終于團圓見面了，母親看到我的頭發(fā)和灰還有血痂痂糾纏在一起，像放了亂麻等待脫坯的稀泥，流下來的血在后脖子上已經(jīng)凝固成了幾條黑道道，像是幾條蟲子趴在那里，母親一邊用沾了水的破毛巾給我清洗傷口，擦試血跡，一邊心痛的抱著我哭，還不敢哭出聲來。

娘幾個只能抱在一起，依偎在一起暗暗地啜泣，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前途更看不見未來，這寄人籬下的生活真是苦不堪言！

聽到這里，女兒和他表哥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騰地跳下了沙發(fā)床，沖著空氣直嚷嚷：“太歹毒了，不是親兄妹嗎？怎么能這樣呢？聞所未聞……”

母親嘆了一口氣說：“你們是小福孩，那里經(jīng)歷過這些，當(dāng)然我希望你們生活的幸福快樂，永遠也不要憂傷。俗話不是說嗎？窮在大街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特別真實的寫照……”

女兒還是不能理解：“可是，這是親戚啊！親戚遇到困難就要幫忙是不是??！大哥……”又摟著她大哥不松手。

我沖著女兒做手勢“噓”，聽奶奶講下去……

白天由長變短了，又由短變長了，樹木的葉子由綠變黃又由黃變綠，莊稼收割了一茬又一茬，我們在二舅家也待了二年多了，我們一天到晚辛苦地勞作著，幸運的是我們還活著，而且是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活著，這比什么都重要，都幸福。我們不敢奢求什么平等、公平、尊嚴(yán)、人格、地位、待遇，這此我們都不敢奢求，只求每天我們娘四個不分開，彼此互相鼓勵互相安慰，每天還活著！

一晃，小弟弟已經(jīng)四歲了，他的性格更加地耿直、熱情、堅強不屈！而且還敢作敢為！他這個小小的“獨行俠”也更加行蹤詭秘，我和母親每天的活都干不完的干，還得處處小心，千萬別招來二舅母的罵聲，根本對弟弟管理不了。

弟弟，對音樂有著天生的愛好，他對音樂很癡迷也很有天賦，如果不是生在我們這個窮家，有一個好的家庭環(huán)境，他一定會成為一位音樂家，一個音樂天才。他天天不是追著結(jié)婚的隊伍看吹喇叭，就是跟在送殯的后面聽嗩吶，要不然就跑到戲園子里蹭票聽?wèi)颉?/p>

他的癡迷和熱情，不知道感動了那個師傅，人家送給他一只嗩吶，他就整天地爬到樹上吹，吹得如泣如訴像模像樣，引得一幫人在樹下聽，吹到動情處，不少人都跟著哭。

四歲的他天天吹嗩吶，二舅母安排的活也不干。二舅母一打他，他就跑，二舅母是小腳也追不上他。小小的年紀(jì)處處表現(xiàn)出不堪命運的壓迫，具有不屈不撓反抗的性格。

他不像我和哥哥母親那樣逆來順受，他要反抗，他要平等，他要自由！

終于有一天，二舅母找來母親大吵大鬧，最終把我們?nèi)覕f到了春風(fēng)凜冽的大街上。

事發(fā)的原因是：弟弟為了報仇，把二舅母家的兩壇子咸鴨蛋偷偷地拿出去換麻花吃了。

等二舅母發(fā)現(xiàn)時，兩個壇子全空空如也，咸鴨蛋不翼而飛，再到鄭老道開的雜貨鋪去串門，發(fā)現(xiàn)他家賣得咸鴨蛋上的記號怎么像自家的，一打探才知道，感情是弟弟這小犢子把咸鴨蛋全部換了麻花吃了，此時早變成屎了。

二舅母氣得鼻子都歪了，火冒三丈，一馬三刻地跑回家，找來母親，不由分說就把我們娘四個趕了出來，再也不讓登門了。

“咸鴨蛋事件”鬧得不可開交，二舅家是待不下去了，人家也不讓待了。現(xiàn)在正值大春頭子上，青黃不接的，讓我們娘四個怎么活??！

母親只好領(lǐng)著我們仨個，又回到了鎮(zhèn)里的老房子，開始獨立自主新的生活。好在鄰居們還熱情，同情我們的遭遇幫著我們把家弄得能住人了，又接濟了一點點糧食，我們家的煙囪總算冒煙了。

這是一九四四年的春天！

大春頭子的，家里實在是揭不開鍋了，母親就把九歲的哥哥送到了棺材鋪子去學(xué)徒。哥哥走了，母親就對我和弟弟說：“丫頭，你領(lǐng)著弟弟在家，我去一趟哈爾濱你大舅舅家，你大舅舅對我一向疼愛，背不住你大舅舅能幫忙，你爹死的時候一再交待要讓你們幾個讀書，我一定要完成你爹的心愿……”

實在是走投無路、萬般無奈下，母親又撇下我和弟弟，遠走哈爾濱求大舅家?guī)兔?，也好供我們上學(xué)去。

母親臨走時，把我和弟弟托付給鄰居的一個老奶奶，讓她閑時過來照顧一下我們。說好幾天就回來的，可是左等也不見母親回來，右等也不見母親回來，母親杳無音信了，怎么辦？母親留下的那點糧食早已吃光，我和弟弟經(jīng)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幾天吃不上飯已經(jīng)是常事，現(xiàn)在我和弟弟已經(jīng)幾天沒有吃過飽飯了，連菜葉子都吃不上。

到了六七月份，野菜已經(jīng)老了，許多野菜都不能吃了。沒有辦法，我就去撿別人家里丟掉的爛菜葉子，回來后用白水煮了吃，我和弟弟由于營養(yǎng)不良，身上都開始浮腫。

日子在一天天地熬著往前走，到了六月中旬，山上的黃花已經(jīng)開了，山坡上濕地里到處開滿海洋一樣的黃花，遠遠地望去，金燦燦的美輪美奐。我就去攀石頭山，下濕地采黃花，原打算采回來自己吃的，后來弟弟說去賣吧！

我從小性格雖然剛強能吃苦干活麻利，但很膽小、懦弱，不敢去賣。弟弟膽大，四歲的弟弟就挎著比他還要大的筐，挨個鋪子問人家要不要黃花。我則悄悄地跟在弟弟的后面，保護著弟弟。

沒想到，我采得黃花很暢銷，五毛錢一筐，每天都能賣上幾筐。我采的黃花比較完整，又多是花骨朵，不像別人宣宣的一大筐全是花又不沉。

為了能采到更多的黃花，有時候摔得鼻青臉腫可還要去采，我是姐姐不能讓弟弟受苦，這樣的日子又維持了一段時間，畢竟黃花也不是總開，是有季節(jié)的。

母親還是沒有回來，又沒有消息！

到了收麥子的時候了，金燦燦的麥子割下來，都被捆成了麥個子站在田里，等著馬車?yán)貓鲈?。窮人家的孩子就偷偷地到財主的麥田里撿麥穗，被看地的發(fā)現(xiàn)，石頭塊子像蝗蟲似的全天飛著打孩子們，我們把筐扣在頭上，抱頭鼠竄，跑得鞋幫子都飛了。

弟弟已經(jīng)餓的爬不起來了，小胳膊小腿都軟綿綿地，更別說吹喇叭了。我已經(jīng)好幾天聽不到弟弟吹他心愛的喇叭了。

母親不在的這些日子，多虧鄰居的老奶奶幫著我撐著這個頻于倒閉的家，老奶奶生活也很苦，她中年時喪夫，一個兒子又被日本人抓了勞工，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想兒子盼兒子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年青的時候還能去大戶人家打打短工，現(xiàn)在老了變成個孤老婆子了，又瞎摸糊的什么也干不了了，只能隔三差五地接濟我們點粥喝，后來粥也喝不上流了。

看到弟弟快餓死了，老奶奶急的在地上打磨磨，想不出一點轍來。

實在沒有辦法可想了，鄰居的老奶奶就告訴我，現(xiàn)在大田里的糜子熟了，你去剪點糜子，我給你倆做餅吃。我驚訝地瞪著杏眼反問奶奶：“那不是偷嗎？餓死我也不去偷……”

奶奶就指著我的鼻子說：“老鼻子人去偷了，你不去，弟弟就要餓死了，財主家的地里有的是，還差你這點糧食……奶奶太老了走不動了又瞎，不然的話也不能讓你去……快去吧！別傻愣著了……”是?。∝斨骷业牡囟际菐资畧s、幾百坰地連成一大片，可那是人家的??！怎么能去偷呢！

可是饑餓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我還是屈服了。

我照著老奶奶教給的方法，懷里揣著剪子和布袋，忐忑不安地秘密潛入大的一眼望不到邊的糜子地里，在一個垅溝里仰面躺下，抓住三五棵糜子，拉彎曲到自己的面前，再用剪子把糜子穗剪掉，放到布袋里，這是老奶奶告訴我的方法。

掙扎在地獄中的女人

奶奶還告訴我一定不要傻呵呵地在一個地方成片地剪，那樣從遠處一看，怎么單單就這一片沒有糜子穗了呢，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

所以剪的時候，一定要隔幾棵糜子再剪幾棵，剪幾棵再隔幾棵。我按照奶奶的吩咐，用兩只小腳后跟，交替著蹬著地向前蹭著身體，身體在垅溝里向前挪動時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痕跡。

不好，怎么聽到了沙沙的聲音，難道不小心被人發(fā)現(xiàn)了，而且這嘩啦啦的聲音離自己是這么的近，刷地一下子我的汗就嚇出來了，我屏息靜氣地躺在那里不敢動彈。

我這里沒有動靜了，那邊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過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我輕輕地扒開糜子，然后松了一口氣，原來離我三四個垅的垅溝里也仰面朝天地躺著兩個人，是我平時最要好的小伙伴。

她們看到是我，也都松了一口氣。現(xiàn)在是我們?nèi)嗽诩裘幼?，膽子壯多了，好像是在自家的地里一樣，沒有了恐懼感。很快我們每人都剪滿一布袋子，我又向?qū)嵗锇戳税矗旨袅艘恍┤M去，既然來都來了，就多弄點回去。

老奶奶告訴我一定得等到天黑人少了，才能從大地里出來。等我們從地里灰頭土臉地出來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伸手不見五指，當(dāng)我膽戰(zhàn)心驚地背著布袋出現(xiàn)在家里時，奶奶已經(jīng)抱著餓得丟當(dāng)?shù)模ㄜ浘d綿的）弟弟在等著我了。

奶奶連夜把糜子磨了出來，給我和弟弟烙糜子面餅子吃，那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頓飯，從來沒有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到今天嘴里都能感覺到那種香味在彌漫、縈繞！

聽到這我們都流下了口水，女兒忍不住問奶奶：“什么是糜子??？小時候我一嗯哪，媽媽就叫我東北臭糜子……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按下女兒的話頭：“讓奶奶接著講，有問題上百度查去……奶奶的故事百度上可沒有，是獨一無二的故事……”

母親笑了，關(guān)里人都管我們東北人叫“臭糜子”。小時候玩游戲，往往是關(guān)內(nèi)人一伙，東北人一伙。我們管關(guān)內(nèi)人叫“山東棒子”，關(guān)內(nèi)人管我們叫“臭糜子”，吵得不可開交。

這就得從吃糜子的吃法上來追溯東北人的這個美稱了。

這糜子面要吃得的時候，必須放在大缸里發(fā)酵，發(fā)得越臭越好，到要發(fā)好的時候，那臭味都能飄出去二里地。而這種吃法是東北人的最愛。

所以，到東北來的關(guān)內(nèi)人，一聞到臭糜子的味就掩著鼻子跑，直喊臭死了，臭死了。他們一直不理解東北人為什么這么愿意吃臭氣熏天的糜子呢！

其實，糜子發(fā)好了做年糕吃可好吃了！

“怪不得，媽媽管我叫臭糜子呢！”女兒嘟囔著！

母親接著講述她苦難的童年。

偷了這次糜子以后，我是堅決不去偷第二次了，餓死也不偷了。

我怎么都好說，從小我就堅忍，可是弟弟在挨餓，我心疼弟弟，沒有辦法，不愿意去偷也得去偷，反正大家都在這樣做。

后來，我和弟弟又去偷了兩次。

一開始弟弟死活不去，他那個脾氣決不會去干這種事的。

我就審的他：“你去不去，餓死好還是去剪糜子好……”我也不愿意用“偷”這個字樣，弟弟終于讓我說服了。

每次去的時候，我和弟弟還有小伙伴們都是假裝在地邊上玩耍，把面袋和剪子掖在懷里，嘰嘰喳喳、蹦蹦跳跳的也沒有人注意，也許大人們心里都明白，只是沒有人舉報也沒有人點破，大家心知肚明罷了。

然后趁沒人看見就迅捷地溜進地里，躺在垅溝里飛快地剪糜子，剪滿了袋子，我和弟弟就潛伏在地里不敢出來，一直等到天黑了，上工的人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回家了，才敢趁著夜色背起袋子往家跑。臉和手讓糜子劃得東一道子西一道子的，直冒血絲，火辣辣地疼不敢哭更不敢叫。

當(dāng)后來，我上了學(xué)參加了工作，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良心的事，從來沒有做過違背我人生準(zhǔn)則的事，去偷去搶那都是被生活逼的，好模好樣的誰愿意去偷啊！

就這樣我和弟弟勉強從春天活到了秋天。

母親去哈爾濱一晃也三個多月了，不知是死是活，一點消息也沒有。那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還沒有光復(fù)，到處是日本人，到處是漢奸，到處是胡子，母親這么長時間沒有回來，恐怕兇多吉少，這可怎么辦??！

到了夜里，弟弟睡著了，我就哭，我和弟弟相依為命，可是七歲的一個小姑娘，如何才能把自己和弟弟養(yǎng)活??！

轉(zhuǎn)眼到了半青半黃的淺秋，土豆的秧子變得又萎縮又黑，黑到幾乎和土壤一樣的顏色了。這一切都表明，土豆可以收獲了，它的地下莖再也不能從枯萎的秧子上，靠光合作用吸收養(yǎng)分了。

大戶人家的土豆地，都是幾十坰成片的，靠人刨是不行的，那得刨到什么時候，下雪了也刨不完。因此全是用犁杖犁開一條垅溝，把土豆犁出來，后邊跟著人撿，因為犁杖犁得不是那么直，所以有的土豆就沒有犁出來。

等著財主家的這一片土豆地收完了，人們就開始爭先恐后地去溜土豆了。

我雖然小，但也不示弱。土豆是好東西啊！又可以當(dāng)糧食又可以當(dāng)蔬菜，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我就跟著大人們?nèi)チ锿炼?，一秋天下來，等著上凍的時候，我溜了好幾千斤。

這幾千斤土豆解決了大問題，一直陪著我們熬過寒冷的冬天，又走過了第二年春天，成了全家救命的口糧。

終于，盼回了母親。

原來，母親來到了大舅家，雖然大舅同意幫助母親供我們上學(xué)，但不是白供，媽媽得在大舅家做工掙錢。母親一咬牙，狠下心來，把三個孩子丟在家里，在大舅家打了半年的工，掙下了幾個錢。

臨走時，還好大舅又給母親拿了幾個錢，算是我們上學(xué)的學(xué)費。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我體會的太深了。

母親回來了，弟弟被大舅聯(lián)系送給北京的一位教授做干兒子，目的也是想讓他接受良好的教育，弟弟太聰明了，不學(xué)習(xí)白瞎了。

一九四五年，光復(fù)了，日本鬼子趕跑了。

我和哥哥終于可以在本地的學(xué)校上學(xué)了，這可是我夢寐以求的愿望啊！也是英年早逝的父親的愿望！這機會來得太不容易了，我暗暗在心里告誡自己，一定要珍惜，一定要珍惜，再苦再難也要上學(xué)。

上學(xué)了，我在一年級只學(xué)習(xí)了幾天，由于我程度好，聰明勤奮，老師讓我跳級到三年級。所以一直到初中畢業(yè)，我門門功課全是紅五分。利用寒暑假，我就去打工，到飯店里包過餃子，搟餃子皮。糊火柴盒，一個幾厘錢，整天整宿地糊，納鞋底子，做鞋。自己掙錢供自己。

我們都上學(xué)了，家中的負擔(dān)更重了，母親雖然會點兒科但也解決不了我們的學(xué)費。沒有辦法，母親領(lǐng)著我們嫁人了。可是好景不長，母親跟第二個父親剛生了兩個孩子，第二個父親又在中年早逝，苦命的母親一夜之間又成了寡婦，而現(xiàn)在家里又多了兩個嗷嗷待哺的弟妹。

思量再三，母親領(lǐng)著我們五個孩子又嫁到了第三家。

到我初中畢業(yè)時，母親又和第三個父親生了個小弟弟，家中的困難程度可想而知了。我們家中從來就沒有吃過干飯，一色的苞米面粥，那苞米面粥清的能照見人的影子。

我是一個被老師看好的學(xué)生，只要我能讀高中，國內(nèi)的重點大學(xué)任我選，那一所大學(xué)都能榜上有名。

可是家中實在是太困難了，我就私自決定還是初中就考學(xué)吧！當(dāng)母親知道了我的想法后，大發(fā)雷霆，死活也不同意我初中就畢業(yè)。

拗不過母親，我最終還是讀完了高中。感謝我的母親在異常艱難的情況下給我支持、給我力量讓我克服一切困難讀書。

我是伊春市第三屆畢業(yè)生，由于我的成績優(yōu)秀，全是紅五分，我被保送到佳木斯師范大學(xué)數(shù)學(xué)系。這也是我所希望的，師范校的助學(xué)金高，我可以節(jié)省出來一部分錢來補貼家里，幫著母親供弟弟妹妹們讀書。

況且，佳木斯離伊春也近，我離母親近一點就覺得能幫上母親，給母親一點力量?？嚯y的母親為了子女們已經(jīng)嫁了三家了，真是太不容易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理解母親，母女倆的心靠得也更近了！

是知識改變了我的命運，是知識照亮了我的前程，是知識開啟了我的心靈，沒有知識難以想像我的生活會是什么樣的，也許還要延續(xù)小時候的惡夢，嫁一個沒有文化、自閉、封閉、封建的家庭，養(yǎng)一幫沒有文化的兒女，那樣真得是太可怕了。

母親的故事講完了，我們都潸然淚下，母親的童年太苦了，簡直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童年??！

讓我們記住那苦難的過去，更加珍惜美好的現(xiàn)在吧！

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日晚寫于烏伊嶺

作者簡介：牟瑞霞女，1963年出生于黑龍江省遜克軍馬場。1986年畢業(yè)于齊齊哈爾林業(yè)學(xué)校森保專業(yè)?，F(xiàn)工作在黑龍江省伊春市烏伊嶺區(qū)（林業(yè)局）?，F(xiàn)為伊春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校期間開始嘗試文學(xué)創(chuàng)作，先后在《黑河日報》《伊春日報》、《林城晚報》、《黑龍江林業(yè)報》、《詩導(dǎo)刊》、《知青文學(xué)專號》、《烏蘇里江綠色風(fēng)》《人生》等報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近百篇（首）。有散文《家鄉(xiāng)的小河》收入《黑龍江林業(yè)報》創(chuàng)刊10周年新聞作品選《林海華章》。著有長篇小說《膠東舊事》、《達子香之戀》《牟曰廣傳奇》近幾年有大量作品見于《中國散文網(wǎng)》《南溪河文學(xué)網(wǎng)》《今日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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