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09級文秘教育黎妙清

夕陽的余暉從初秋的山頂上懶洋洋地泄下來，山色因陰陽的分割也一明一暗。山腳下的兩所房子慢慢驅(qū)趕了陽光，裊裊地升起了炊煙，家犬們此時很安靜，只有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雞為了爭地上的米粒而喧鬧不止。

一位裹著厚棉衣的老奶奶站在兩所房子中間，拄著一根似乎是從柴堆里抽出來的拐杖，靜靜地不偏不移地站在兩所房子之間。她亂糟糟的頭發(fā)里雖然還夾雜著幾縷黑絲，卻也中氣不足的樣子；她聳著一層又一層皺紋的臉上傾訴著她滄桑的歲月；褲子有點短，現(xiàn)出她那雙如褶皺了的碎花白紗絹纏繞著的瘦竹竿般的腳頸，腳上穿著一雙殘舊的繡花鞋。她的眼睛平靜如水卻又閃著希望的星星波瀾。在被陽光遺棄而造成的陰影里，她像一尊石像，散發(fā)出絲絲的寒意。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跑了出來，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有未來得及擦干的淚痕，卻沒有哭聲。在這位老人面前站住了?！澳棠蹋F(xiàn)在回去么？要不再坐一會？”，聲音雖然有點嘶啞，卻還算平靜?！安涣?，我得回去了，這段路是那么長”，老人緩緩地嘆了一口氣，雙肩無力地沉了下來，本來就矮的身子顯得更矮，更小了，更無力了。女孩用力地抿著嘴唇，低著頭死死地盯著地上的石頭。

“阿七，你過來”，老人用顫巍巍的嗓音喊道，接著用力地喘了一陣子氣。女孩抬起頭，狐疑地走到老人身邊。老人抖動著手從懷里掏了很久，掏出了兩個李子，顯然是收藏了有一段時間的樣子，用她那干樹皮似的手掌托著，緩緩地放倒到女孩稚嫩的手里。女孩抬起頭看著老人，老人現(xiàn)出她平日里慈祥的笑容，“拿吧，留給你的?！迸⒖粗莾蓚€李子，暗紅的顏色，透過晶瑩的淚珠卻是那么刺眼；果皮有點干癟、褶皺而顯得老態(tài)龍鐘。女孩接了過來，攥在手里，冰冷的手因為果子傳過來的溫度而微微地發(fā)顫?！拔易吡恕?，老人用拐杖在地上摸索著支撐點，一步一步地走下斜坡去。她的背就像一口古老的鍋，煮了多年飯菜的鍋，如今將要遭到遺棄了……一腳高一腳低地，緩緩地，慢慢地向村里走去，向著她的“家”走去……。她慢慢地走出了陰影區(qū)，在一片溫暖的顏色中獨自走著，不緊不慢地徜徉著，她轉(zhuǎn)過了山坳，消失了影蹤。

女孩的眼淚終于霹靂啪啦掉了下來，她跑了進去，接著傳出了一聲大吼“你們等著，你們也會變老的”，接著是很響亮的巴掌聲，再接著就是“嘭”的一聲，用力關(guān)門的聲音。門外的小雞一時都停止了爭吵，當一切又歸于平靜時，又喧鬧了起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幾天后或是十幾天后，女孩去參加了老人的葬禮。她只在靈堂里站了一下便出來了，躲開了所有的儀式或是程序，一個人在河邊呆坐，聽著里面一片吵鬧中模糊可辨的哭聲，卻怎么也擠不出一滴淚來。她不傷心，卻更像有點高興了起來。那晚她好好地吃了一頓，喝了一瓶啤酒，卻總也擠不滿內(nèi)心空出來的地方。

那晚，她摟著四歲的堂弟躺在床上?！捌呓?，老媽子呢？”，女孩哄他“阿龍乖，七姐跟你睡，明天給你上山摘果去哈”?；椟S的電燈忽然閃爍起來，女孩突然害怕起來，不敢去看黑乎乎的窗外，更摟緊了堂弟。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天晚上，她也是和堂弟睡，不過那次是在她的房里，還有另外一個人，他們的奶奶，那位去世了的老人。

那晚天氣有點涼，女孩墊了被子。臨睡時，老人說“你把我睡的那邊的墊被掀起來吧”，女孩哽咽著，沒有行動。老人便自己掀起了墊被，沒脫棉衣，抱著堂弟就向里面睡了。女孩很難過，“奶奶，您不臟，不臟……”，卻難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在夜里把被子往老人那邊推。第二天，女孩幫老人洗了那件棉衣，一盤水竟像墨汁那么黑，女孩一邊搓，一邊流淚。

多年后，女孩考上了大學，離開了生她養(yǎng)他她的那座城市，沒有任何不舍。她的堂弟比她早幾年離開那座城市，跟隨他的父母。日子過得很快，她喜歡從身邊的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的變化，看到自己的成長。那天，當她哼著歌獨自一人走在校道時，突然聽到廣播里的歌聲“相信你還在這里，不曾離去，我會找個天使替我愛你”，禁不住悲上心頭?！澳棠?，我要的不是天使，是您那雙溫暖的手，我要的只是您能倚著我高大的肩膀幸福地微笑，我不要天使……”

“奶奶，您的手杖應(yīng)該換了，可是我再也不會成為您的手杖了?！?/p>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09級文秘教育黎妙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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