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韻纏綿
琴韻纏綿
(散 文)
賈世昌
圣誕節(jié)之夜,詩人沈兄約了幾位文友聚會林都一小酒店。談詩論文,其情融洽,心靈甚覺和諧。為了助興,二胡演奏家殿雙兄欣然為大家演奏了幾支名曲---《光明行》、《二泉映月》、《江河水》、《我的祖國》等,他很快進入意境,席間幾位也跟著這些曲子陷入到了如癡如醉的境界。而我,在欣賞之時,卻驀然緬懷起了一段關(guān)于琴韻的故事。
40年前,我上山下鄉(xiāng)在一個叫細鱗河的農(nóng)場。以河為界,河東是一個林場和一個叫做鹿鳴山的青年點,住著幾十戶人家,聚焦著大約150多個小伙子、大姑娘;河西是一個小一點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隊,這里不足80人。每到夏秋季節(jié)的夜晚,總會聽到從河對岸傳來陣陣如泣如訴、婉約纏綿的二胡聲。那聲音伴著姣好月光、野蟲唧唧和溫柔的風,飛過清粼粼的河面,縈繞在整個山野---日子久了,那琴聲便成了一種期待,給平淡清苦的時光平添了一絲情調(diào)。倘若哪天沒有聽到,還會生出一些莫名的惆悵。
拉二胡的人是鹿鳴山林場小學的一位女教師,當年二十二三歲,人長得瘦削、文靜、窈窕,算不上十分漂亮,卻很有氣質(zhì)。她很沉默,也不善于交際,很少到河西這邊來。盡管河東的孩子也在她的小學里就讀,卻從不見她到這邊來家訪或跟家長有什么聯(lián)系。倒是每天都能見到放學時她把孩子們一個個送至河邊,眼瞅著他們一個個安全地走過木橋,再欣慰地轉(zhuǎn)身回到駐地。除了學校和木橋的那邊,很少能夠在別的什么地方看見她。她與別人的交流,似乎就是那把二胡,每晚如期響起,曲曲纏綿悱惻,曲曲扣人心弦,山溝里的大人孩子沒人懂得音樂,卻都覺得很好聽。我們這些知青愛好文藝的不少,知道她拉的都是一些名曲,比如《賽馬》《夜深沉》《病中吟》還有當時很流行的《祝福毛主席萬壽無疆》《臺灣人民盼解放》等等……她在人們眼睛里有些神秘,青年點幾個男同學試圖去接近她,可碰的是一臉冷漠。越是這樣,就更加引起大家探究的興致,經(jīng)常琢磨她。(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她生活得很有規(guī)律,每天早起洗漱后,在林場小食堂吃完飯,便獨自來到河邊??此粕⒉?,其實是在等河西的那些孩子上學。河上的小橋是用幾塊木板拼搭的,很簡陋,她是害怕孩子們有閃失。待最后一個孩子過了河,她就陪著一起到學校,接下來是一天忙碌的教學。她身上有著一種天然親和力與內(nèi)在的威嚴,孩子們都很喜歡她,也很怕她,個個瞪著亮閃閃的眼睛好奇地看她做一些新鮮的事情:看她滿嘴白沫地刷牙;看她修改不滿意的服裝;看她每天往辦公桌的瓶子里插一束閑暇時采來的野花;看她在樹蔭下靜靜讀書樣子。她打開了孩子們的眼界,啟迪了他們心智的大門,讓孩子們對山外有了憧憬和向往,讓沉寂的大山里有了瑯瑯讀書聲和歡快的笑聲。特別是到了傍晚,她那動聽的琴聲,在小河兩岸氤氳彌漫,整個山溝里沉浸在一片諧美的詩意中。
一天中午,我在農(nóng)場雜貨店意外遇到她。她正在買牙膏、雪花膏、香皂之類日常生活用品,手里還拎著一包貼著郵票看上去有些像書籍或資料似的包裹,顯然是外地寄來售貨員替她代收的。我想主動跟她搭訕,想夸她二胡拉得多么的美妙,還沒張口,臉就先紅了起來。她轉(zhuǎn)身抬頭正巧看見我的窘態(tài),好像似笑非笑地那么一瞬間,迅速低著頭匆匆向門外走了出去。那是我在細鱗河鍛煉四年時間里,唯一一次近距離看到她,以后,只有站在河西青年點的院子里遠遠地欣賞她深沉纏綿的琴聲,終究沒有機會再接觸。
突然有一天晚上,琴聲沒再響起。接了連幾天,河東河西一片沉靜,只有細鱗河汩汩的水聲。
終于從孩子們那里打聽到消息,說他們的老師考上大學了,是上海音樂學院。果真如此,早知道這個女人在這窮山溝里待不久,人家是有真本事,一定會出息的。知道了消息的人都這么說。
后來聽說,當年她是隨做大學音樂教授的父親一起下放到林區(qū)來的。父親被安排在林業(yè)局一所中學接受改造,一個時期后又回到了省城,她被迫留了下來,一直在這里當代課教師。
幾年前,我在北京一家音樂廳欣賞一場民族器樂音樂會,繼宋飛、姜克美、王曉泉等著名二胡演奏家表演之后,舞臺上一位年輕俊美的女子如泣如訴的琴聲,讓我頓時感到親切耳熟。思緒驀然被拉回到那個久遠的年代,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當年上山下鄉(xiāng)的情景:山溝里那醉人的琴韻纏綿不絕,由遠及近,如夢如幻---我猛然想到:當年的那個女教師,如果有女兒,也該是這個年齡了吧?
2017年2月15日于楚凡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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