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信
信,在這人世間,一直自認(rèn)為是對于心儀的物事,最美好的表達(dá)。
年輕時,喜歡寫信讀信,常常欣欣然那種盼望——來信。想象自己的男朋友應(yīng)該寫來許多信,然后順理成章地變成夫君。生活總是現(xiàn)出幾分冷幽默,裁去浪漫的詩意,那個叫夫君的人卻一封信也不曾寫過。也許,彼此感念的身體是另一封自然之書吧,相守于柴米油鹽,無可期然的是雞初啼,席子嫌冷了的時候迢遙的夢。
信已杳然,它的寒色成為快捷年代的涼味。這個時代,如果誰還在堅持給你寫信,肯定就是個紅顏或藍(lán)顏知己了。我不再是個盼信的人,記筆記等同于寫信,光寫不收,也會拘的人火星濺迸。常常覺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詩人狄金森,真不可思議,也許能把草原、苜蓿花、知更鳥裝進(jìn)靈魂的人,別有天地,從不拘的慌。
腳一踏出門,人便形同于一縷風(fēng)的游魂了,有多少慰藉之信展放在那里,那些永不爽約的信有花體的,葉體的,草叢體的,風(fēng)霜雨露體,花鳥蟲魚體,雨過天青體??????慢慢走,欣賞吧!一切來自泥土的自然之書,永遠(yuǎn)不會讓人像浪頭似的激情地?fù)?a target="_blank">過去,又頹然地潰敗下來。
冬天,是來讀舊信的日子??莶莸氖萁痼w傳出疲累的簌簌聲,遙遠(yuǎn)地話語著草的筆名叫遠(yuǎn)志;回到家鄉(xiāng),星星那么多,是春運(yùn)里涌來的面孔吧;租居地竟開放了幾株臘梅,去冬竟然不識,忽然間魯迅筆下磬口的臘梅花就不再疑存心底了,這樣的初見,擦亮了一顆灰暗的星子一般。
北風(fēng)吹,嘩嘩翻閱著破舊的信件,同時,一些熟極而膩的個人經(jīng)驗像批發(fā)來的中成藥,等待著你的過敏,感冒,牙疼,所以,那些尋常中反常的芳魂很容易就這樣被吞噬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苔出現(xiàn)了,乍醒的綠,如同嶄嶄新新的一封來信,以梵高的刷子敷彩于一片荒蕪的果樹上。果園早已在冬日的大布局里褪淡了驚紅駭紫,那些團(tuán)塊的顏色回復(fù)到初始。果樹以吳道子的線條虬結(jié)墨的斑斕,苔嫣然搖動在漠漠寒林的布白之上。它解散了冬天某種固有的形式,開拓了更高意境上的玄想,在果樹的軀干上堆疊、游移、拖延,青綠牽連移動著與虛白互動,令人如見李唐的青綠山水畫。
一開始,我以為是涂抹的綠漆,一如好事者以金箔紙為門前樹塑起金身。忍不住好奇,摸了又摸,指尖上的苔小如齏粉。在枯枝敗葉中,仿佛微服出行的綠衣仙子,帶著隱形的侍從來打破冬天枯索的單調(diào)
靜日靜夜或清晨半夜細(xì)領(lǐng)略了去,苔像萬千語詞的尸堆里一句冷香的詩句,破空而來??墒钦l深情地呼喚了它,還是生命本能的夷然?
苔在樹干上鐫刻下永不凋謝的名字,以穿越了時空的靈智拴在踏實的根樁上。
在相似的孤獨中,才有某種相識吧,以苔生長的姿態(tài),站在冬天里,第一次認(rèn)出了苔,凝視著,讀著苔的來信:如果你看見我,我就變得美麗。我緘默,為了我凄涼的嘴巴,粗啞的嗓音,笨拙的頭腦;在借來的塵世中,我感到我可憐,赤裸地摸索在抱陰負(fù)陽的角落;我緘默,為的是不讓路上經(jīng)過的人知道我哭泣,我幸福;緘默于照上我粗糙額頭的光輝如同緘默于一只香獐子奔向來處時,我心生的所有顫栗。緘默于人類孤獨的生,孤獨的死,這無告的清寂和單純,還有什么是不能緘默的,在這神秘,深邃而坦蕩的大地上??????多么相似啊!這難以名狀的體驗的獻(xiàn)祭。
淚眼涔涔,苔色蒼蒼迷遠(yuǎn)道。記憶里的苔是常常被遮蔽的,我們無法排斥那些人之常情里的事物??吹靡娞M披的美麗,是需要心靈的感應(yīng),慈悲,安息,守柔居弱的眼光的,
苔,靜守在曇花一現(xiàn)的鏡頭里,成為一抹蒼涼的點綴。一條幽長的小巷,墻壁上滲出苔痕,遠(yuǎn)遠(yuǎn)的像中國山水畫上的披麻皴,斑駁著古巷深幽;某個渡口的石階上,人來人往,苔洇染在腳踐踏不到的地方,聽蛩足蟲鳴;遙遠(yuǎn)年代古建筑的飛檐斗拱,反宇的青瓦上是苔的綠,與朱漆剝落的菱花窗,圈點出時間的足跡和意義。
苔無論發(fā)表在低卑之處,或者是高崖間的題壁詩,它沒有高度,自大的影子,只有自卑的天賦,只有生命本然的綠,女兒般的綠;它沒有黃巢式的野心,吟出“他日我若為青帝,滿城盡帶銅綠甲”;自生自滅的苔,任誰也給不了它榮耀和毀滅;它是歲歲朝朝清供的地母之衣,振衣在寒凝大地,宇宙洪荒,等待相似的靈魂,為嫌冷的地老天荒蓋被子。
苔,吮吸著地氣,淋淋漓漓從樹皮的紋路生長出來,在薺菜花的貝齒閃笑在草叢之前,在迎春花小火鞭的發(fā)辮煙花似的一路燦爛開來之前,苔的笑,剪彩了立春。
春信,穩(wěn)住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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