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父親
憶父親
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第二師36團石棉礦 曹建
今天是清明,一大早,我就去商店買了紙錢。找了一個十字路口,地上劃一個圈,寫上父親的地址和名字。蹲在地上,點著紙錢,放入劃好的那個圈里,一疊一疊的燒,嘴里念著:爸,兒子給你寄錢了。每年的清明,我都會以這樣的形式祭祀父親。
父親生在四川一個很遠很遠的大山里,那里很偏僻,村里只有幾戶人家。我去過兩次,是父親生前帶我去給爺爺奶奶上墳時去的。父親有4個兄弟姐妹,一個哥哥,兩個妹妹。父親10歲時,我的爺爺奶奶就去世了。父親和大伯、兩個姑姑投靠了他們的姨媽,舉家搬到了后來我出生的那個叫“龍口上”的地方生活。
因為家里窮,父親是晚婚,在34歲才有了我這個兒子。聽母親說,我生下來有9斤重,父親抱著我那一刻,眼眶是濕的。那時,白天她和父親要掙公分,父親就用一個背袋背著我,我在父親背上會睡著,有時還尿父親一背。我餓哭了,父親就把我放下來,讓母親給我喂奶。等我吃飽了,又把我放在土坎邊一個娃娃背篼里,讓我手里拿一個撥浪鼓,父親一邊干活一邊逗我,我被父親逗得格格兒地笑,手里那個撥浪鼓就不停的轉啊轉。
父親算盤打得好,在村里很有名,當了兩年大隊會計。父親教過我打算盤,可是我沒有繼承下來,小時候還會,現(xiàn)在一點不會了,只記得“3下5除2”了。后來好像是因為要下人,父親不算賬了,當了生產(chǎn)隊長,干了十幾年呢。小時候,父親經(jīng)常帶我去鄉(xiāng)親們家里,感覺有好多水果糖吃,有好多小伙伴玩。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村里陳媽媽家里那個鵝蛋,太大了,我吃得滿嘴都是那個蛋黃。父親有時還去那個甘蔗場守夜,每天都給我?guī)б桓收峄貋恚缘梦野研厍暗囊路驖褚黄?。那時家里養(yǎng)兔子,也養(yǎng)一些雞鴨,等到趕集時,父親就把長大的兔子拿街上去賣,還有吃不完的雞蛋、鴨蛋也拿去賣,然后父親用賣的錢再去買一塊五花肉回來,媽媽給我做成回鍋肉,算是我們一家人打牙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四季務農(nóng),每天與農(nóng)活打交道。我們村里有一戶人,父親是老師,3個兒女也是老師,父親經(jīng)常拿他們家的事情教育我和妹妹。那時,父親常常對我說:娃兒啊,要好好學習,長大了才有出息。在父親眼里,當老師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一件事情。因此,家里農(nóng)活再忙都很少讓我干,壓根兒就沒有怎么讓我干?,F(xiàn)在我還依然清晰的記得父親那忙碌的身影——頭上戴一頂草帽,脖子上搭一條褪了色的毛巾,冬天一件磨了邊的藍色中山上裝,夏天一件紅色或藍色背心,下面褲腿卷得老高,腳上一雙橄欖色膠鞋,不是在往地里挑糞,就是在地里挖啊挖,好像永遠都有干不完的農(nóng)活。父親常年辛苦勞作,落下了偏頭疼的病,經(jīng)常吃頭痛粉。我想父親這病可能是那時曬的。不想看到父親那么辛苦,我學習之余也會幫家里干一些農(nóng)活。打豬草、打兔子草、掰包谷、栽央子、打谷子啊這些農(nóng)活,父親總會耐心地教我怎么干。
初中畢業(yè)時,我報考了師范。我也想當老師。第一年沒有考上。我又復讀了一年。遺憾的是我以一分之差名落孫山。那段時間不知道我怎么過來的,只記得父親天天跟著我,地里也很少去。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那段時間和我的話特別多。父親有事出去,就讓媽媽陪著我。我知道,他們是怕我想不開,因為我有一個同學因為考學的事自殺了。終于有一天,我跑到后山那個梁子上大哭了一場。后來,父親送我去讀了高中。
記憶里,父親是那么地疼愛我。在鎮(zhèn)上上高中的時候,我讀住校,每個星期回家一次。那時侯沒有雙休,每到星期六下午上完兩節(jié)課,我就往家里趕。我家離學校有七八公里遠,從學校出來,先坐那種機動船過河到鎮(zhèn)上,然后要走一段長長的鐵路,再走幾公里那個用鵝卵石鋪的公路才能到家。我最喜歡走鐵路了,一邊走一邊數(shù)軌道,還可以看路邊的夾竹桃花,心情格外的好。父親知道我每個星期六要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就會去公社給我買一塊肉回來。媽媽中午給我做一半吃,然后留一些瘦肉切成丁,用家里做的芽菜干炒,裝進兩罐頭瓶子。等我吃完中午飯走的時候,父親就親自把大米、還有媽媽給我做的芽菜炒肉放進我的背篼里讓我?guī)ё?,再往口袋里裝點錢,這就是我下星期的伙食。父親如果不忙,會親自送我到公社那里,目送我去學校。那時我們學校讓學生自己帶米去,學校食堂負責蒸飯,吃的菜是附近做小買賣的農(nóng)民在家里做的,他們在趕到飯點時就挑到學校來賣,學生可以花2毛到1塊錢打一份沒有什么油水的飯菜。我同學的姐姐也在賣菜,我還記得她經(jīng)常送我涼拌蘿卜絲吃。一般我星期天晚上和星期一都不用花什么菜錢,因為媽媽做的那個芽菜炒肉夠吃兩天。我把父親給我的菜錢省下來,晚自習后和同學一起去吃宵夜,那個阿姨賣的農(nóng)家酸湯粉,現(xiàn)在想起來還留口水。有一次,我正在上課,教室外面下好大的雨,我不經(jīng)意往教室外面望了一眼,看見父親站在教室后門口。我給老師說了一聲就出去了。“爸爸,這么大的雨,你來做啥子?”我問父親。只見父親從背篼里拿出來一個飯盒遞給我,“昨天魚塘分魚了,你媽給你炸好了,你現(xiàn)在需要營養(yǎng),我今天趕場順便給你送過來,娃兒,分點給你同學吃哈?!备赣H說完就走了。我看見父親背上的衣服上已經(jīng)打濕了一大片。教室過道上留下了一串父親帶有泥土的腳印。我記得那天中午吃了好多,感覺飯好香。
我上高中那會,妹妹上初中,我們倆上學的開支對于一個農(nóng)村家庭來說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父親為家里蓋了新瓦房,還欠了一點債。我家里沒有什么經(jīng)濟來源,主要靠養(yǎng)豬賣。那時的豬好像不值錢,兩頭大肥豬都賣不了一千塊錢。某一天,新疆的姑姑來信了。那時,好多年輕人出去打工。我把想去新疆打工掙錢的想法告訴了父親。當時父親臉色不好,沒有吱聲。我不知道后來父親是怎么同意的。我放棄了考大學的機會。走那天,是父親和母親一起送我到縣城上的火車。當火車動那一刻,我看見了父親眼里的淚花。
打工的苦敵不過對父親和母親的思念。記不清寫了多少信了,也不知道打了多少電話了。那時,我隔一兩年就會回老家去看他們。每次回去我都要長好幾斤。清楚的記得有一年回去過春節(jié),到村口的時候天已經(jīng)打麻麻黑了。老遠我就看見那山梁子上有一個彎著腰的黑影。那不是我家的地嗎?我肯定那是我父親。我那么想父親,居然沒有叫出來,哽咽了幾下,眼眶濕了。是父親看見了我和妹妹,他好像是跑下山來的,父親嘴里喊道:大娃兒、幺妹子,你們回來啦。只見父親手里拿了一大把蒜苗,蒜苗還帶露水。在回家的路上,父親告訴我家里宰豬了,父親說媽媽要做回鍋肉給我吃。那天晚上,我和父親喝了一點酒。
日子越來越好,我有了正式穩(wěn)定的工作,在新疆成了家。父親和母親慢慢的老了。我想等條件再好一點,就把他們接到身邊照顧。然而,一個噩耗如晴天霹靂傳來。父親得了肺癌,已經(jīng)是晚期了。在接通媽媽電話那一刻,我放聲大哭了起來。我一直在問媽媽,不會的,不是真的,我爸爸是那么好的一個人,一定是誤診。從媽媽的哭泣聲里,我知道那是真的。我和妹妹一家全部趕回了老家,我給父親帶回了他唯一的孫女,妹妹也帶回了父親唯一的外孫。在陪父親走完他生命的最后那三個月,我親眼所見了病魔給父親帶來的痛苦。父親走那天晚上,外面下了好大的雨。父親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給我說了一些話。父親那會說話已經(jīng)很費力了。雖然有些話已經(jīng)聽不清楚,但我知道父親說的什么,至今我也沒有忘記。父親離開了我們。后來聽村里的老人說,人走的時候下雨對后人好。我在想,那場大雨一定是父親想給我留下點什么。
父親已經(jīng)走了十四年了。我常常在夢里夢見父親。 “爸,兒想你了,你在天堂還好嗎?”父親,來生我還做你的兒子,你還做我的父親。
——2017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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