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第二十七節(jié)棄舊
第二十七節(jié) 棄舊
文:ShakespeareSky(莎士比亞斯基)
等到哥仨再次返回到打谷場上,人們都像是看稀奇似的,看著大哥和二哥,孩子們都要向濟雨投來羨慕的目光,濟雨覺得真是愛自己的大哥和二哥啊。
正準備往祖屋的下坡去,才發(fā)現(xiàn)親人們在已經(jīng)回到屋里去了,只剩下了二媽,還站在香樟樹下,靜靜地看著那八條繩索上的彩旗在隨風飄揚。
圍觀的人們,也隨著哥仨一起往祖屋那邊挪移。轉(zhuǎn)眼之間,二媽也退進了祖屋里邊去。
二哥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就止了步,伸手到衣領里邊去摸索。濟雨一仰頭看二哥,二哥正看著手心里的東西在笑,然后只見他用力一拽,就聽見一聲清響。濟雨知道,那是二哥的父親在二哥出生的時候,給他戴上的長命鎖。此時的三人,已經(jīng)是走到了堂屋門前的大香樟樹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還沒等濟雨反應過來,二哥一揚手,就見陽光之中閃過一絲亮光,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嘀咚”一聲,平靜的水面就被打破了,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波紋來。
濟雨才明白過來,二哥是把脖子上的長命鎖,給摘了下來,扔進了祖宗們?yōu)榱巳⊥两ǚ慷诔龅拇箝T前的池塘里邊。正想著開口問一句,又還是說點什么,只聽見一連串巨大的撲通入水聲響起。
原來,圍觀的人們,已經(jīng)是在岸邊迅速扒光了棉衣,扎下了水去。
一時之間,池塘里邊就水花翻騰了起來,盡管,這還是立春不久的數(shù)九寒冬。
于是這樣一來,竟又惹得二哥大笑不已,站在百年香樟樹下牽著濟雨,看著水中的人們,把本來清澈寧靜的池塘,攪得是污濁不堪、水花四濺。
他們一會兒就要從水里冒出腦袋來吸一口氣,一會兒又要鼓凸著腮幫子猛扎到水下去,似乎是一點都不冷,所以濟雨就完全數(shù)不過來。
但多年以后,每當濟雨再次回想起那個場景來,就要感到寒入骨髓??蓪τ谀侵辽儆惺畞韨€人說,似乎是一點也不要緊的,盡管他們后來都沒能撈到二哥的那把長命鎖,但說起來依然是要理直氣壯。因為,即使再被家里要回來,家里總得答謝他們一些什么吧!人們就是這么說的。
濟雨記得,自那往后的幾年夏天,都有人下水去撈過,但似乎是都沒能再找到。
大哥和二哥剛進門,就被老爹爹喊了過去,大哥走前邊,二哥牽著濟雨走后邊。
老爹爹的臉色,變化很快,似乎是變了又變,但終于還是先開口了:“一路辛苦,坐,坐!”
老爹爹說罷,竟又親手拿茶碗,給大哥二哥倒水。這讓濟雨驚訝極了,仿佛只要大哥二哥出門一趟,就要變一個樣似的。上次出去十天回來,竟然就可以坐在大黑堂屋里邊吃吃喝喝;這次上學去才幾天,再回來,老爹爹竟然就親手給他們倒水了!
這世界真是太奇怪了!不覺又羨慕起大哥二哥來。
本來大哥二哥的位置,是正對著老爹爹的,但二哥卻是轉(zhuǎn)動了一下椅子,看著大門外邊的人們,在水里撲騰,笑也不笑的樣子。
濟雨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看了大哥又看二哥。
老爹爹脧了一眼二哥,轉(zhuǎn)眼又對大哥和濟雨笑得和藹:“來來來,濟雨,你也來,多跟大哥”,老爹爹明顯是頓了一下“和二哥學習下!”
這樣一來,濟雨才又搬了小板凳,坐在大哥的旁邊。
老爹爹問大哥:“外頭怎么樣了???聽說是么又打起來了的?!?/p>
“嗯,是在打,一直在打!”
“不是已經(jīng)把日本人趕走了么?”
“是的,但是又在打了!”
“那又是哪國打哪國?”
“不曉得?!?/p>
“怎么會不曉得呢?那還會打到株林來不?”
“嗯?這我也不知道?!?/p>
“那總該聽說點什么吧!”
“沒聽說,就是說又打起來了!還說是快打到湖北來了!”
“這可就奇了怪了,照說是外國人趕走了,就該是要停下來的呢!”
“是的,日本鬼子是去年八月中秋趕走的,老師說的好像是美國人幫忙趕走的!”
“美國人?美國人又是哪里的人?”
“我也不曉得?!?/p>
“那現(xiàn)在是哪個當皇帝了?”
“現(xiàn)在不叫皇帝,叫總統(tǒng)!”
“不是聽說孫總統(tǒng)下了么?之后不又有了一個姓袁的皇帝么?”
“他死了的?!?/p>
“啊呀,他怎么死的?”
“不曉得,只聽同學說,他只當了一百天的皇帝,就死了?!?/p>
“可惜,那現(xiàn)在的總統(tǒng)叫什么?”
“姓蔣吧,也不叫總統(tǒng),叫委員長;但是,據(jù)說又出了個姓毛的,也叫委員長?!?/p>
“那他們哪個大些?”
“不曉得,但好像說是他們不是一邊的。”
“喲?不是一邊的?那他們可都是中國人?”
“是的?!?/p>
“完了,怕是要有兩個國了!”
“哦,不曉得。”
“讀個什么書?三國演義,秦始皇一統(tǒng)六國,都不知道?”
“老爹爹你是說一個國,要變成兩個國了?”
“那怕是這樣的吧!對了,你們先生有沒有說蘄春株林歸哪個國管?”
“沒有?!?/p>
“那這好幾天,都說了些什么事?”
“也沒有正式上課,就在學校搞了兩天的考試,玩了幾天的?!?/p>
“哦,怪不得,都考了些么事東西?”
“考了文章跟算學,然后就是朱子孔子什么的?!?/p>
“考得怎么樣?”
“還算簡單,都是先生教過的?!?/p>
“考得上吧!”
“你又不是不曉得,先生說了的,能上的,只要不太差,學費帶好,就能上。”
“那也要努力??!”
“這個自然曉得的?!?/p>
“都到哪兒去玩了的?”
“蘄州江邊,古城,再就是羅州城?!?/p>
“哦,不錯不錯,看到么事了冒?”
“江邊,有外國人的大船,再就是古城墻?!?/p>
“可以可以,我也去了幾次的。那東西就是蘄州買回來的?”
老爹爹一指祖屋南面的高地,濟雨就知道了,他老人家說的是大哥和二哥剛掛上去的彩布。
“嗯,就是在那里等了兩天的,玩了一下,去了江邊?!?/p>
“要得要得,出去看一下是好事,再沒買其他的?”
“沒有,噢,還買了幾本書。”
“快快快,拿來看看!”
大哥才又起身,去拿剛才扔在大石欄上的布書包,抽出幾本書返回,遞給老爹爹。
老爹爹似乎是一下子喜上眉梢:“喲喂,好好好,《朝花夕拾》,這個書名取得好,魯迅,哦,這個人姓魯?”
“不是的,他姓周!”
“魯迅,該是要姓魯?shù)陌?!魯也是百家姓的正姓?!?/p>
“這只是他的筆名,就像是某個人的字號?!?/p>
“可還是應該姓魯?shù)难?!就比如關羽,字云長,還不是關云長?”
“?。?!他就是不姓魯?shù)摹!?/p>
“喲,《野草》,是么又《傷逝》,這可都是些什么書名呢?這樣的詞,是做不得書名的!都看了沒有?”
“還沒有,國賓看了點,我還沒有開始看?!?/p>
“咦,是么都是白話文的?這也太不像話了吧!白話文,怎么能印成書呢?”
“嗯,現(xiàn)在外邊賣的書,都是用白話文了,《三國演義》什么的,也都用了白話文的。”
“不像話,把老祖宗的好東西都丟了的?!?/p>
“喔!”
“怎么不買點像樣的書回來?就譬如朱熹、孔孟、聊齋什么的?!?/p>
“沒有,現(xiàn)在的同學們,都在談論這些書。”
“同學都是從哪兒來的?”
“全縣都有,也有遠處的。”
“可以可以,吃的住的怎么樣?”
“學校大,但還沒有開火,有宿舍?!?/p>
“方便不?”
“跟街上還有幾腳路。”
“再幾時去學校?”
“后天吧!”
“都要帶些什么,心里都有數(shù)吧!”
“曉得的。”
“嗯,在外頭受苦了,你們?nèi)ネ?,書在我這里放兩天,上學去就給你?!?/p>
“好?!?/p>
大哥說罷,就牽著濟雨招呼二哥往外走,二哥一起身,就笑了起來,并且還要一邊笑一邊骨碌著眼鏡看大哥,濟雨慌忙回頭,老爹爹正在摩挲著書本,一臉的欣喜模樣,翻動書頁的神情更是贊不絕口:“真是好啊,紙干凈,印得又整齊。”說著還要嘖嘖不止。
濟雨就覺得,大哥二哥真是太了不起了,轉(zhuǎn)而又聽見老爹爹的自言自語:“可惜,都用了白話文,唉,不成體統(tǒ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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