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歸根

路是彎的,理是直的。
胎兒畢竟要告別母腹,無可回轉(zhuǎn)地面對這陌生的世界,茫然也罷,困惑也罷,在其脫離母體的陣痛中,雖不免有喪失母腹后的茫然、慌亂、甚至于痛苦,但它畢竟會成長起來,而這種成長正是對“母愛”的超越。
越難唱的曲兒唱起來才會更有韻味。時光流逝的是那么快,一轉(zhuǎn)眼便會是十年、二十年??墒畮啄甑墓饩昂退l(fā)生的一切都宛若眼前,在這匆匆忙忙的迎接和告別中,再也做不到鎮(zhèn)定自若,一切過失常令我心痛,而又不能從頭開始。
又是一個長夜。一天又過去了,而生命正是一天天組合起來的。我就是這樣在一天天中失去了“生命”。每當(dāng)天空飄雨的時候,我總是會站在窗前,久久的凝視著雨點,懷念著那些生命放射出璀璨光焰的日子和時刻,并充分地,一再的咀嚼和感覺。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身影歸何處,前度段郎今又來。
在我的心靈深處,時常有個聲音,它催促著我走向故鄉(xiāng)。(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故鄉(xiāng),不僅僅是空氣比都市清新,重要的是在這里更易吸取大地之精華,使我神情靈動。在那兒我才會面對它,我是故鄉(xiāng)的兒子,回故鄉(xiāng)就像是回娘的胎盤,越來越接近我的本質(zhì)。
故鄉(xiāng),那一片片的黃土,那一簇簇的桃海杏林,那一排排的桑柳榆槐,那條令人夢牽魂繞的故鄉(xiāng)河,那夜半飄來陣陣清香和蛙鳴的荷塘,當(dāng)田野上一齊萌出葉芽,長出遍野的苦菜花,油菜花時,是任何一個人見了它也不會無動于衷的。
空氣中飄動著一種清香甜潤的氣味,大朵大朵的彩蝶翩飛起舞,后面時常會跟著幾只嗡嗡細(xì)語的蜜蜂,大的、小的、黑黃花的、黃的,偶爾也會有一兩只紅色的,更有一種像羞澀少女似的腰兒細(xì)長的蜂兒。
每一次,它飛落在花蕊中都非常的小心。
故鄉(xiāng),小河邊時常會有許多村里的人,有的在摸魚,有的在撒網(wǎng),有的在拉網(wǎng),有的在抬網(wǎng)。我比較喜歡抬網(wǎng)。抬網(wǎng)就是一張大網(wǎng),網(wǎng)的兩頭綁上長竹竿,一邊一個人,手扶竹竿在水中行走,感覺差不多時,水中的倆人便會抬著網(wǎng)向岸邊走去,其實不是走,是在水中一點點的挪,生怕走得太急,驚走了網(wǎng)中的魚兒。
每一次看著抬網(wǎng)上岸,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盡管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當(dāng)兩個抬網(wǎng)的人一起往岸邊走來時,離著岸邊越近,它圍住的那一片水面就會沸騰起來,側(cè)耳細(xì)聽,甚至能聽到魚兒的叫聲,齊齊的、尖尖的,都是逃命的叫聲。
在網(wǎng)住的水面中,它們有時會猛地一個躥跳,半空中便會閃過一道亮光,再啪的一聲落入水中,它想跳出圍網(wǎng),雖然沒有成功,但它是那么英勇,最后,還是要那么奮力一搏。
那時,我就站在岸邊想,如果自己是一條魚兒,此時,大概也會這么拼力一躍的。
魚兒被大網(wǎng)圍住抬上岸來,一生都使人忘不了,它們離開水的那一刻的情景。魚兒們都被嚇壞了,在網(wǎng)扣中扭動、呼喊。
我長久地佇立在岸邊,身上被日頭嗮紅了,很痛,很痛。
夜幕降臨,娘在院中的老槐樹下鋪上一領(lǐng)蘆席,樹隙中閃出星星。
風(fēng)微微地吹來,從院籬笆的縫隙中透過來,吹來一片小蟲的吟唱,吹來荷塘中青蛙的蛙鳴。娘在一邊躺下,外公在一旁點燃了干艾草后,就蹲在一旁有滋有味兒地叭叭地抽起了旱煙。艾草點燃了,只有點點火光,冒出一股奇特的草香,這樣蚊蟲就會離開我們。
我纏著外公講故事,外公就會一個故事一個故事的講起來。
有時,我會問外公,故事是真的么?外公就會慈祥的撫著我的頭,嘴中應(yīng)著,是的,是的,書上說的哩。拉著外公的手我說,長大后俺也要寫書,寫出好多故事。
外公聽了,笑的會更加燦爛,俺孫兒有出息……
直到我再也睜不開眼睛,一合眼皮睡了過去,外公會把我抱進(jìn)屋去,我一點也不知曉。轉(zhuǎn)天早上醒來時,只剩下我一個人,娘和外公早就趟著露水下地了,淡淡的朝暉映在臉上,癢癢的。
后來,我真的長大了,真的寫出了書,可外公卻再也讀不到了。
想起田野上的縱橫阡陌及天光云彩,似一窩奶水充足吃得豐腴的幼兒,散發(fā)著沁人心肺的味兒,很多莊稼的味道都是耐聞的。
我喜歡莊稼味兒,是因為久居城市,身上缺乏某種因素,也怕原有的某種東西失落。人主要是靠吃莊稼長出的糧食長大的,身上有莊稼味兒是正常的,從某種角度講,莊稼味兒就是人情味兒,一個現(xiàn)代意識很強的一個人,身上又不乏樸素清新的莊稼味兒,這人就不一般了,它潛移默化為人的一種品格了。
在故鄉(xiāng)的苦從來都不叫苦,就連拾柴禾都能拾出快樂,家里燒飯用的柴禾都是我一筐筐背回來的,附近的拾完了,就會招呼幾個伙伴,背著柳條編成的筐子,選定一個方向,去遠(yuǎn)方尋找、尋找……
天亮?xí)r,經(jīng)常會發(fā)覺大雪封門,出門時,每家每戶都會鏟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雪過天晴,那天空的藍(lán)色是任何畫家都調(diào)不出來的,陽光帶著光芒,化雪時,房檐下掛滿了冰錐,那是我和伙伴們最初所吃到的冰棍兒,最最原始的冰棍兒。
走在蟄居已久的都市的大街上,我常常仰望天空,一心盼望著能有幾只鳥兒從頭頂飛過,我知道“老家賊”是絕不會飛來的,但是該有一兩只其它的鳥兒-燕子或小灰雀兒飛來吧!
我常常是望眼欲穿,卻尋覓不到半點鳥兒的影子,喧囂的都市把鳥兒趕跑了,居高不下的“都市惡氣”把鳥兒們趕跑了,鋼筋水泥,蠅蚊騷臭的垃圾把鳥兒們趕跑了,甚至人與人之間的怨氣、嫉妒、漠視把鳥兒趕跑了。
于是,故鄉(xiāng)在我的心中,成為了一個有形而又無形的生靈,悄悄地猶猶豫豫地逼近了,鄉(xiāng)愁變成了一種延綿在心底的苦,占據(jù)了我心靈中最深邃、最底層的部分。
比海洋更大的是天空,天外有天。
躁動的靈魂,焦慮。
在一個秋日,我的思想和情感終于隨著我的身體在故鄉(xiāng)行走,我雖是一個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孩子,畢竟已疏離稼禾十多年,對故鄉(xiāng)的渴盼和向往,應(yīng)該不是一種矯情。
當(dāng)故鄉(xiāng)在我眼前鋪展開一個誘人的綠色世界時,我疑惑自己是否在夢中。
天,很藍(lán)、很低,白云就在頭頂上悠悠的飄,似乎觸手可及。秋風(fēng)已把白楊樹的葉子吹成了枯黃色。
踏上魂牽夢繞的黃土地,腳步匆匆,深思凝重,紅荊阡陌,綠樹矮房,一派綿延已久的田園風(fēng)光??释牡玫搅耍非蟮氖斋@了。
人逢喜事,倘若不漸漸恢復(fù)平靜,也必然會忘乎所以,甚至發(fā)狂。
在故鄉(xiāng)的原野上我一個人走來走去,歡樂涌上心頭。
為了感受故鄉(xiāng)熱乎乎的大地,我脫下了鞋子提在手中,把腳插在軟綿的沙土地中,一聳一聳地走。每一次把腳趾張開,然后再一點點夾緊,夾上一叢熱土,再讓它一點點慢慢地從腳趾縫中漏下去。沒有大聲喧嘩,沒有別的影子,我的心如大海涌動的潮水一樣,一浪高過一浪,在我的心岸中發(fā)出噗噗的聲響。
故鄉(xiāng),在想象和思念中度過,心中生長出一片片如蔭的荷葉,那一片片如蔭的荷葉中又盛開出一朵朵絢麗的、圣潔的荷花。
眼前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已爬滿了野草,野草上鋪著一層薄薄的落葉,落日的余輝透過樹隙,斑駁陸離地撒落在滄桑的樹干上,給人以朦朧的夢幻感覺。一縷脈脈的夕陽和幾片枯黃的秋葉,葉落歸根,悄無聲息才是正常。
淚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視線,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不時撞擊著我的心頭。是感動、還是震動、震撼,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我被深深的觸動了。
多少回,故鄉(xiāng),就是以這種形式不知不覺融入了我的夢中,它是一步步走過來,我是一字字的咀嚼它,開始是粗讀,繼而是細(xì)讀,最后才是品讀。
人生中,有太多的沉重、太多的悲哀、太多的負(fù)荷、太多的無奈,人生是一趟苦難的旅程。但我相信,每個人,如何在這“苦難中”活得豐富、活得快樂、活得充實、活得無悔、活得轟轟烈烈,這才是學(xué)問。
草,長起來才能蓄水,有了水,樹才會茂盛——長起來,才能變成森林,秋風(fēng)起時,葉落才能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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