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槐花*玩
少時拖帚騎馬過院場
老來舉棒揮刀向東洋
臭味相投,沆瀣一氣!
自從公子公主學(xué)成歸來,紅玩心大熾!五點鐘我要回家備晚餐了,紅來電倡議去草帽山扒槐花。我和珍偏偏一拍即合:去!
鉆進車里,紅媽媽我的老嫂在座。我這七十多歲的嫂子見了我們笑得像正午的太陽,一點都看不到老態(tài)。嫂子都不老,我們當(dāng)然年輕了,這感覺很不錯。紅的反哺功能強大到了高射炮級別,能在姥姥門前開花。前幾年她姥姥都是靠了紅出錢雇人伺候著,一直到殯天。紅這樣的后人,幾個亞歷山大也扛得住。
今天紅的專職司機是她老公馮總,百忙中陪同妻子丈母娘上山玩,能算得暖男和有雅量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珍打電話詢問上草帽山的路線,對方是我們村的干部(這真讓我羞慚,竟然不是我問,白白在村里住著,人家那叫社交?。T總依言嗖嗖載著我們到了北渡海村,從村右手的水泥路昂著車頭向草帽山爬去。劈開院落和土地的水泥路很窄,兩旁種了松柏,松柏像冰淇淋周身渾圓,嫂子贊嘆:“肉哇哇的!”我想抱著肯定很舒服。
到達山頂?shù)谝徽臼悄仙?,南山頂上有前幾年修葺一新的廟宇,實在是時間踩著我們,我們都顧不上下車看。紅問我草帽山,我指給她南山西北方看,掌方向盤的馮總卻一溜煙順了西南方的路開下去了,于是,我們拐了個大彎后最終到達了一片開闊地,這里是蓮花山南面的半山腰。
站在這個地方,只能看得見昔陽的河川村莊,怪陌生的。嫂子瞭望這里的山山水水,很自在,這里是她的娘家么。嫂子說她閨女時候跟著隊長練出了一副好身板一手好莊稼活計,嫁到我們村掙的是婦女里最高的工分,家里土窯洞的墻破了,勞動模范的獎狀貼上去又補窟窿又光榮,昔陽的鐵姑娘牛著哩!
紅乃梨園子弟,遺傳了一副雄雞一樣的好嗓子。紅的父親有一張兩寸黑白劇照,背插四桿靠背彩旗,眼睛星星一樣放光,昂著的頭顱好像看到了幾年十幾年后的好光景??墒撬麉s中年早逝,在紅的心上切割了一道傷痛。他的生命史代表了村里每一個煤礦工人的命運,他們要么因事故而亡而殘,要么喪失了健康早早離開人世。而他們用健康和生命換來的僅僅是家里比種地的農(nóng)民吃穿寬裕一些。他們沉重的嘆息深埋在了淋漓著地雨的黑魆魆的地殼深處。紅被生活的擔(dān)子壓得煩躁不安的時候,想念父親卻無法依靠,只能鞭撻著思緒穿越到父親從前的影像里,發(fā)泄出撕心裂肺的悲鳴。
紅站姿昂揚,像公雞一樣挺著高高的胸脯,吼出的聲音像公雞朝拜黎明前的太陽:“我愛你——!”對面南山的一個養(yǎng)雞場里一群下蛋的母雞回應(yīng):“咯咯咯——我愛你——”,老公馮總驚得癱爬在車門 上;紅抖抖翅膀余興未消:“你愛我嗎?——”馮總竭力抑制著激動的情緒,木雞一樣呆著兩只眼沒回應(yīng)。
小小的槐花像張著翅膀的白蝴蝶,排排綴在纖莖上,一嘟嚕一嘟嚕,槐樹像披了毛茸茸的白狐貍毛大衣?!耙肭?,一身素”,眼前的一棵棵槐樹素凈得令人心疼?!巴郏孟惆。 闭浜图t都不住地煽動鼻翼,拼命把槐花的香氣吸進肚里去。我這爛鼻子就是聞不見,那我張大嘴巴吃,吃進去的香氣比她們還多。
我把槐花掐下來小心放到袋子里,生怕揉碎了嬌嫩的花朵。珍說:“我壓住樹枝你來摘,我是秤砣,個小壓千斤!”我緊著連花帶葉一起摘,珍一邊彎腰把她那一身讓我稱羨的白嫩的肉兒壓到枝條上,一邊還騰出肉嘟嘟的手來采摘槐花,實在是個能干的小將!一會兒我們就裝了兩個半袋子了,心里大喜??纯醇t和我嫂子在另一棵樹前一朵一朵采摘著,還一邊聊著天??肯蛭魃降奶枺饩€從樹后穿過槐枝槐花槐葉貼到紅和嫂子的臉上胸上胳膊上,那些裸露的皮肉發(fā)出成熟的麥穗一樣金黃的光亮。娘倆都戴著墨鏡摘槐花,大約她們習(xí)慣了,不覺得礙事,最初人們戴墨鏡是為了柔和強光吧?那后來有一部分怕是自我保護的用意了。此時此刻,沒有人來傷害我們,太陽是溫柔的,槐花是溫柔的,饅頭一樣圓滑的山是溫柔的,遠處的河川也悄悄地溫柔著,所有的盔甲都休息了吧!
所謂挑來挑去挑花了眼。我們摘槐花初見成效后,開始不斷地轉(zhuǎn)移陣地,只是挑嫩的方便的摘取。不知什么時候,紅媽媽手里多了一根長桿子。又不知什么時候,紅換上了老公的外套。紅的老公馮總驅(qū)車跑前方探了探,又掉頭回來了,停在一個三岔路口。我們來到他身邊時,他還呆在車里,爬在方向盤上。我們超越了他,去瞭望高樓林立的遠處,我問嫂子那是昔陽縣城么?嫂子確鑿地肯定說是。這時,紅一把抓過嫂子手里的長桿子,高高舉起來,返身向馮總和車沖去:殺——!馮總瞪直眼,似乎革命戰(zhàn)士臨危不懼準備犧牲了。我們哈哈笑得亂扭身子。
紅說:“一人來一次啊?!我先來。”她單手舉桿,像舉著一把刀子,胸脯挺起高高的,口里喊著:“殺——”,沖了上去,可是這次卻不見殺傷力了,馮總這次不單不怕,反而抓起手機搶拍了鏡頭??梢娨还淖鳉庠俣ィテ洳粋浞侥苋?。
珍太嬌小了,舉著一根小木棍兒,沖殺的姿勢也像五六歲的肉娃娃,只見跑不見沖勁和殺氣,柔弱無力,馮總抓拍到的卻是她無比痛苦的表情,一只挨宰的羔羊!馮總技術(shù)真是一流的。
我雙手舉著長桿子:啊——! 像面對敵人使勁沖了幾步,然后突然就泄了氣,自己笑成了一攤,馮抓拍到了我笑彎了腰的一節(jié),嫂子和紅被我逗得像爆竹開花一樣張大了嘴巴笑。
嫂子的長桿子是用來鉤搭樹枝的,那我就換了一根開叉的,更好用。我身形瘦俏,爬坡靈活,上到一個半坡上,用開叉的桿子當(dāng)撓鉤使,接連扭下好多枝條,遞到她們手里去采摘,這讓我很有成就感。
我們歸去的車好快呀!西山頭上馱著血紅的太陽,在路旁的樹林后閃爍而過,那么美的景致瞬間不再。我們今天這么美好的出行,生命里不復(fù)再有第二幀重復(fù)的相片。令人感念的人山花和陽光?。‘?dāng)我有一天老眼昏花地坐在窗前,渾濁的眼光依然可以穿透時光的沙塵,清晰地看到那血紅的太陽,茸白的槐花,嫂子的朗笑,看到被一個男人寵著的一群瘋子的狂放!我會微笑甚至大笑,然后,突然覺得: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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