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記

文/陳瀟（風過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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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成都、后綿陽、江油、九寨、黃龍，再重慶、豐都鬼城、石堡寨，大寧河，最后過三峽，匆匆十余天旅程，緊湊繁忙，雖辛苦，卻也看到了自己依然飽滿的生命狀態(tài)。

游黃龍寺時，不少人怕高原反應花錢租氧氣袋，我什么都不要，率先登上海拔3558米的黃龍寺又第一個返回海拔3070米旅游車。其實人做什么事都講究一個心理心態(tài)：上山前我一個心思想的就是欣賞風景，心中全是好奇和領略，于是哼著曲唱著歌不知不覺上了山又如此這般連蹦帶跳下得山來。最怕未戰(zhàn)先怯瞻前顧后沒了意志，這會讓自己即使沒高原反應也頭昏缺氧。人的心理真會影響生理。

蒼翠九寨溝滿目蔥綠，直覺空氣都是綠的，瑤池仙境般令人神清氣爽。說它是一塊嵌在祖國大地上的巨大翡翠絕不夸張。它那么安詳那么清幽那么曠遠那么一塵不染不沾世俗，讓人流連讓人忘返。但九寨行程撞擊我心扉、在我心中劃出深刻印痕的卻是歌聲。來去九寨的旅游車上幾乎全程播放容中爾甲的MTV，這位從九寨走出的藏族歌手曾就讀的阿壩師范就在去九寨的路上，他的音域遼闊寬廣極富磁性，既有山的雄渾又有水的柔婉，悠遠高亢帶著蒼涼野性。車臨近九寨景區(qū)，又見穿著藏袍、脖上戴著成串珠玉的婦女唱著藏歌站在路旁攔車，司機默契地停車開門，她們上來便獻唱，身上手上疊金擁翠的珠玉飾品帶著濃郁民族風情，耀得車上女同胞喳喳嘰嘰驚叫連連目不轉(zhuǎn)睛，于是你一串我一珠買得不亦樂乎，銷得差不多了，她們下車，再攔回頭旅游車如此這般返回。這些原住藏民原生態(tài)歌喉聲震遐邇響遏行云，真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唯有這樣美的山水才配出這樣優(yōu)美的歌聲，唯有這樣野性、自由、逍遙的歌聲才配在這樣清幽廣袤的原野上縱橫，他（她）們的嗓子仿佛歷經(jīng)清冽雪水浸潤歷經(jīng)九寨蔥綠染洇，那么天籟般含著生命的張力、那么飄渺高遠那么自如自在那么余音裊裊那么情深依依，歌聲在九寨的青山綠水中飄蕩在九寨的藍天白云間流連，與九寨風景珠聯(lián)璧合水乳交融。這樣的歌音本該屬于九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此次西行川渝，我選擇的是孤獨寂寞陌上行——獨游?！凹t袖添香夜讀書”有佳人相伴，當然甜美，但骨子里也蠻享受孤家寡人踽踽獨行想走就走想停就停由著心去的“閑云野鶴”——何等寬松何等自由何等乾坤自定。大學畢業(yè)時，曾一個人游了大半個中國，那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窮游，心里唯有遠方和詩。長長的孤獨旅行留給自己一個認識世界感知世界認識人生感知人生靜靜思考長長思考從容思考吟哦孤獨深味的寂寥時段，是對自己的一種別樣充實和歷練。一路上，那種居無定所前程未定的飄泊感讓人兀自生出一種置身事外靜觀人生靜觀世界的超然物外感，由此發(fā)現(xiàn)一個新我，一個與世俗生活中完全不同甚至完全背離的自我——因為孤獨，學會了觀察學會了傾聽學會了思考；因為陌生，懂得了尊重懂得了包容懂得了遷就。人禮貌了寬容了心性也變得安靜柔和了……

從武漢輕裝簡囊經(jīng)由鐵路直達成都后，就加入一個專游九寨的散客團，在這里，遇見一位如我一樣孤單著進團的女人，只是她心遠不如我陽光淡定，很沉默，眸子里游移著一種近似灰暗的迷茫和凄清。后來和她合住一房的女導游告訴我，她婚姻出了點問題，出來散心，讓我?guī)椭湛袋c，導游不想在自己帶的團里發(fā)生些許意外。其實那女子的婚姻開初也沒什么特別事，無非是倆人性格不合生活習性格格不入，雞毛蒜皮小事釀成了火藥味十足的爭吵，最后變成長時間冷冷相對。這種無視對方存在的冷暴力，中國不少家庭都或多或少有，但我要說的是：在網(wǎng)絡社交方便快捷的當今，鼠標一點立馬出現(xiàn)的誘惑和機遇無處不在，男女的任性和我行我素如果不掌握好一個“度”不懂得適時剎車，任由情感野馬恣肆，是很容易走火入魔派生出網(wǎng)絡情緣的。這女子就是。她和先生在冷暴相對期間，足不出戶身在家卻心不在家，各自通過網(wǎng)絡尋找心靈溫暖的慰藉，由中獲得報復性快感成了雙方不事聲張的自然選擇。不幸的是，先生的移情別戀走在了她前，以出差為托詞去會了鄰城女網(wǎng)友，她好不甘——當初可是先生用盡一切辦法和手段追的她呵。世上確實有些男女因個性太強加上文化、生活習性的南轅北轍，注定只能戀愛卻天生無法呆在同一屋檐。戀愛時有限的約會彼此會收斂自已個性、任性以及不登大雅之堂的壞習性，一旦廝守成夫妻了，彼此還原成真實自我，若缺乏足夠包容和妥協(xié)，很容易意氣鬧事蛋打雞飛。

在這個臨時組成的散客團里還遇到一對從西安過來的男女，估計60上下。在旅游車上，他倆一直親昵地手拉著手偎坐一起，我的座位與他倆同排，只是中間隔著過道，能清楚聽到他倆的熱絡交談——問對方這些年游過哪些地方？去過國外嗎？哪個旅游點最值得游玩？也議論他們所在的某個群里誰誰誰怎么怎么的？——無非是家長里短人際關系生活瑣事。一路上，女士都把腿架在男士身上，非常享受男人的愛撫。因為他倆同住一房，我暗想：該是剛結(jié)連理的二婚夫妻。但車到景點他倆都偏離大隊人馬獨自活動獨自享受倆人世界，有時團里人互相幫著拍照，也有主動要幫他倆拍合照的，都被謝絕了，我才突然悟到：可能是一對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男女?？磥?，在人性人道人權(quán)得以更大程度和更大范圍保障的今天，哪怕年齡大的中老年，也不再壓抑和委屈自己，懂得對自己好一點，讓自己人生少留遺憾和孤獨，社會也越來越寬容。記得有個段子說：一個中國老太和一個美國老太同一天去到天堂，中國老太說，“唉，我攢了一輩子錢，到昨天總算攢足錢買了套房子，才住了一天，就到天堂來了?！泵绹咸哺袊@：“唉，我也是。我還了一輩子錢，到昨天總算把買房子的錢還清了，才過了一天不欠債的日子，就到天堂來了。”兩種觀念兩種生活狀態(tài)，孰優(yōu)孰劣，東西方因文化傳統(tǒng)的不同會持不同觀念因而就有了不同生活方式的選擇。

幾天九寨旅游團隊生活后，我又開始獨個兒孤單悠游。在成都春熙路步行街，我長久孤坐街邊靠椅，寧靜地看游人如織美女如云，思想的翅膀海闊天空漫不經(jīng)心漫無邊際自由飛翔。我喜歡這種安靜看世界看似寂寥實則并不孤獨的生活方式，這種無意識無目的靜默長坐有種全身心自由放松的愜意與享受。川渝地處四川盆地，蒸騰的水汽不易擴散，陽光出來得晚，霧重陽光少，人的皮膚大都很好，特別是女性，一個個水靈靈，水潤飽滿，白皙溫婉美麗，也時尚前衛(wèi)。成都是中國最宜居城市，十分干凈安靜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崇尚閑庭信步的慢生活。樹影婆娑下蓋碗茶、青藤椅、裊裊飄浮茉莉花茶香以及天南海北龍門陣、麻將、火鍋與川音揉在靜靜流淌的歲月里，那般安詳那般流水潺潺那般歲月靜好。記得讀過一篇小說，把成都比肩巴黎，說成都有巴黎的味道和氣息。不錯，巴黎有寬闊的林蔭道有穿城而過的塞納河有眾多橋梁，成都也是。但我個人感覺，成都的水比塞納河更親民更接地氣更“小橋流水人家”。成都的水從岷江千年古堰都江堰流泄而來，幾乎“彌漫”整座城，處處流水處處橋處處綠蔭處處靜，沿著河邊街道徜徉，仿若漫步在迷人的水上藝術長廊。成都留在我心中的是一座既散發(fā)濃郁現(xiàn)代氣息又于綠蔭水榭間漫溢“春江一曲抱村花”傳統(tǒng)文化神韻的花園城市，安靜地、自顧自地靜靜流淌著溫婉浪漫與美麗。

山城重慶則給我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分明是一個男子漢——火火辣辣坦坦蕩蕩流光溢彩充滿了現(xiàn)代活力。這也許是兩江夾峙有寬闊江面有倚山而建因而極具層次感的雄偉建筑——那樣“肌肉”畢現(xiàn)那樣高聳云天那樣棱角分明那樣充滿立體感，儼然一群雕塑般英俊漢子迎風矗立山崖，倜儻帥氣灑脫不羈——在云中眺望在天上閑步在叱咤風云。最愛朝天門放目，半江碧波半江濁浪，高高聳立的現(xiàn)代化建筑巍峨挺拔鱗次櫛比氣勢恢宏，半江倒影半入云天，一派蒸蒸日上日新月異現(xiàn)代化氣息，耳旁恍若能聽到重慶人爭分奪秒勇往直前的鏗鏘足音，由不得不熱血沸騰。

客輪就停在朝天門下，傍晚時分順江而下，次日清晨到豐都游鬼城，觀石堡寨，夜宿白帝城。白帝城乃三峽西入口，“西控巴渝收萬壑，東連荊楚壓群山”，船員在此處好生休息養(yǎng)精蓄銳，以便翌晨啟航留下整個白天從容淡定過三峽——先瞿塘后巫峽再西陵，山巒重疊巖壁高聳兩岸如削奇石林立，大江在懸崖絕壁中洶涌奔流，很容易想起李白詩句：“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钡材慷么谟鼗厍劢髦斜桓呗枒已掳鼑?，此時環(huán)顧四周，但見波平水靜崖壁四立，鐵桶似把江輪結(jié)結(jié)實實困在水中央，仿佛掉進一個巨大天坑前無去路后斷歸程，只余一抹藍天懸在頭頂，就在你驚訝錯愕時，船頭輕輕一撥船尾順勢一擺，新的江面又徐徐展現(xiàn)在前頭，真乃“前頭是絕壁，拐角新天地”，山窮水盡疑無路，峰回谷轉(zhuǎn)又江天。

三峽全長120余公里，船行久了，觀賞風景的旅客受不了江風獵獵，都下到船艙休息去了，唯同艙室友與我固執(zhí)留在船頂甲板繼續(xù)欣賞風景。室友典型北方漢子，坦率健談，上船時一進艙室就把手伸向我，非常自然嘣出兩字：“幸會。”臉上笑容瞬間溶化彼此陌生。他此行剛在重慶會了女友，倆人因網(wǎng)結(jié)緣，都是網(wǎng)上某一音樂吧?？?，由于彼此音域音色非常貼近般配，成就了金童玉女式的男女組合標配，一起對歌或二重唱，久了便有了依賴與期待，情竇漸開是自然的事。這次約會顯然雙方都非常滿意，所以他有種喜不勝喜，快樂在心間跳躍、壓不住、呼之欲出感。見甲板上人去樓空，忍不住亮出歌喉，任高亢歌聲在崖壁間回響在峽江里飄飛。聲音真好，我都醉了。突然想起在船艙里曾見到他隨身帶的一部長篇小說《夢屋》，篇首是：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

才能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

于是前世的我

千萬次地回眸

為著今生的與你相遇

真是。世上的相遇與緣分 冥冥中莫非真是前世約定？！只是時代發(fā)展到今天，網(wǎng)絡的出現(xiàn)，不少緣分已順延和擴展到虛擬空間的邂逅了。這位北方漢子與川妹子的情緣就是例證。下到船艙后，我把他的《夢屋》拿來讀了。船艙逼仄，夜靜無景可賞無事可做，枕著江流讀書是打發(fā)時光的最好消遣。美國作家尼古拉斯·斯帕克思小說《瓶子里的愛情》中有段話一直以一種非常畫面化的形象留在我記憶中：“讀讀書，把腳放得高高的，喝著一杯葡萄酒，身旁絕沒有電視機的閃爍喧嘩……”這次在船上閱讀就有此種感覺。

《夢屋》作者雪靜是位中年女性。全書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為童年回憶；第二部分標題“愛情不是理性的勝利”描寫女主人公的戀愛經(jīng)歷和婚后生活及婚姻的失敗；第三部分標題則是“活著的最快樂方式”，描述女主人公離婚后做為獨身女人正在經(jīng)歷（或同時經(jīng)歷）的四個情人：第一個是她年長的領導，有過性接觸后就不再理她；第二個是崇拜她作品的年輕人（她是電視臺文字編輯），小她八歲，不想?yún)s是個使她非常失望的性無能者；第三個是她生理饑渴時在海邊泳池偶然尋獲的“小白臉”，小她五歲，她供他吃喝還居然經(jīng)不起他軟泡硬磨“借”給他三萬元錢，借走后卻再也找不到他蹤跡；在這同時她又有了第四個情人：一位有錢的實業(yè)家……我對這描述她與情人周旋、充滿情欲的情節(jié)倒不想指手畫腳，因為這可能本來就是作品中“她”生活的真實，但女作家能如此坦然如此直白地把這種生活冠以標題“活著的最快樂方式”卻真的令我非常驚訝。這位女士已經(jīng)完全用不著遮掩自己的官能需求和期待享樂的人生處世態(tài)度，時而以第一人稱時而又以第三人稱靜靜闡釋和揮灑她的肉欲與放縱，是又一個用身體寫作的女人。本是婚姻失敗、痛恨和鞭苔男權(quán)的女主人公最終淪為今日有酒今日醉的女權(quán)享樂主義者，懷著中年女性對衰老的恐懼，開始放肆自我 追逐身體享樂。但因為女主人公姿色平平又過于盲目急躁急功近利，最后都逃不過被捉弄被拋棄的悲劇命運。

讀完《夢屋》，船已抵達巫山，開始游大寧河小三峽。但見一江碧水色若翡翠明如琉璃，兩岸峰巒疊翠林木森森，不是三峽勝似三峽。河岸懸崖絕壁上據(jù)傳是三國諸葛亮伐魏時開鑿的古棧道在距河面15米高處懸空綿延數(shù)百公里，我倏然有種時光穿越感，當年厲兵秣馬、旌不飛幡不揚、人不聲馬按轡、糧草輜重一路默聲前行的征戰(zhàn)隊伍仿佛此刻就在那絕壁懸空人鑿古棧道上艱難前行——歷史與現(xiàn)實竟然在這青山綠水間渾然一體自然融匯！這種歷史千年不變的沿襲感加上剛讀完《夢屋》腦中留存的情節(jié)和人物記憶，讓我突然記起2000多年前西漢川女卓文君無視傳統(tǒng)和親友鄉(xiāng)鄰眼光，攜才子司馬相如私奔，沽酒當壚。當年雖然沒有現(xiàn)代時興的所謂“七年之癢”之說，但他倆原本那么恩愛有加矢志不移，可時過境遷，司馬相如日后顯達，竟也要休妻，卓文君始作《白頭吟》才挽回司馬相如回心轉(zhuǎn)意。原來人類情感的是是非非也如這歷史棧道一樣歷經(jīng)千年時光流蝕，千年依舊。古時尚且如此，在今天這樣一個飛機高鐵拉近人們物理距離，通訊網(wǎng)絡瞬間將千里之外陌生男女拉近、瞬間瓦解彼此心靈壁障、瞬間讓道德之墻坍塌的時代，人類婚姻似乎更加脆弱。歷史的煙塵并沒有泯滅和改變?nèi)祟惽楦械牟ㄗH云詭。由大寧河東去160公里，更是舉世聞名三峽大壩那愈加濃郁的現(xiàn)代氣息，但不管如何現(xiàn)代化，人類的婚姻情感依然會沿襲主流穩(wěn)定但絕不單調(diào)單一的多樣性色彩繽紛。此次西行巴蜀，所見所聞所讀，就是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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