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回望（24）三十未立

2017-08-31 09:27 作者:曾利權(quán) 0人讀過 | 14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三十而未立

一

1990年3月中旬，我遇到了一個似乎很適合我的進城機會：縣里的廣播電視臺招聘播音員。得到了這個消息后，我第一時間就報了名。

廣播電視播音員首先是要普通話說得好，第二，還需要五官端正的形象。

從普通話這個方面看，我心里還是比較有數(shù)的。在我們這個地方，我的水平肯定是夠的、有競爭力的。雖然一般來講，在小地方，在偏僻的地方，人們的普通話水平和能力并不容易培養(yǎng)，但我是一個例外。我從小生活在縣城?？h城里有很多廣播喇叭，就在我家外面，在食堂的壩子上就有一個。我從小就比較愛聽廣播，特別是進入中學后，每天幾乎必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每天12點半到1點的“小說連續(xù)廣播”節(jié)目，忠誠地聽了有好多年。另外，小時候我經(jīng)常跟著父親一起下鄉(xiāng)宣傳，那也是接受普通話熏陶的良好機會。可以這樣說，對于普通話，我是有一定童子功的，這無疑是一種明顯的優(yōu)勢，而且這種優(yōu)勢是靠長大后專門學習無法取代的。在師范畢業(yè)的時候，學校曾經(jīng)搞過一個技能技巧的測試，我的普通話水平是全年級的第二名。

記得剛從到學校畢業(yè)去教書的那會兒，有一段時間我心里就有一個想法，就是想利用普通話來證明自己。有那么小半年的時間，我真的進行了認真準備。我手頭有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小說，以前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我曾經(jīng)聽過對這本小說的演播，我也想學學那樣，把這本小說從頭到尾地演播一遍。我想把小說錄制完成后，把它寄到什么地方或者送到什么地方，以此來打響自己的知名度，從而實現(xiàn)進城的目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當時我有一個“三洋”牌手提式收錄機，那個機子是可以錄音的，但一般情況下我們都是外錄，也就是聲源對著收錄機的錄音受話孔進行錄音。這樣錄音雖然總體效果還是不錯，但畢竟不夠純凈。要想提高錄音質(zhì)量，需要配備一個高品質(zhì)的話筒。結(jié)果到商店問了一下，好一點的話筒需要1000多元。想了想，就為了錄音花這么多錢確實劃不來。但我并沒有放棄。錄音工作繼續(xù)進行。其實，錄音的效果不僅取決于話筒，而且對背景的要求也比較高。廣播電視臺是通過做隔音來解決這個問題，我沒有條件，只好等到深夜錄制，結(jié)果錄制的效果還不錯。我買了20盤新磁帶，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錄制了200多個小時的演播。這個時候我暫停了錄音，我需要想想這些磁帶的作用和去處。想了想，覺得還是縣廣播電臺比較適合。于是我就給縣廣播電視臺的總編室寫了一封信，并附上一盤磁帶。遺憾的是我并沒有收到他們的回信。這讓我感到很沮喪和泄氣，錄制工作就此打住。又過了一兩年，我保留了其中的兩盤留著紀念，其他的磁帶就用來錄制其他內(nèi)容了。

雖然這件事情沒有結(jié)果，但不得不承認，經(jīng)過這樣一番“折騰”，我的普通話水平又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而且，冥冥之中，我似乎和縣里的廣播電視臺也建立了某種緣分。

而至于說自己形象，總地來說還是不錯。五官端正，身材勻稱，體型還算高大。但不得不承認，在我的形象中，有一點應該算是一個硬傷，那就是招風耳。我的招風耳并不是很大，但招風得還是比較明顯，明顯到別人一看就能夠不由自主地察覺和注意。

雖然在普通話上我比一般人強，但這種強也是相對的。這樣的招考對普通話的測試不會是綜合性的，大概就是念讀一段文字，我在這方面的能力和的優(yōu)勢根本顯露不出來。而招風耳則是明顯的硬傷，很可能被一票否決。

對于所有應聘者，廣播電視臺都要錄制大約兩分鐘的形象視頻，讓應聘者念讀一段新聞稿。這個時候我真的想變成一個女人。如果是女人，就可以用長發(fā)把招風耳遮擋住了。這件事讓我感到很擔憂。但當時確實沒有什么進城的機會，我只能硬著頭皮一試。

對于自己的招風耳，在很久以前我就有比較深刻的認識，這種認識大概在我青春期的時候就開始了，在一個男孩子注重形象的時候就開始了。對自己的招風耳，我也想過很多改變的辦法。我想過整容，比如，用手術(shù)的辦法切除一部分耳郭，或者通過植入鋼絲的辦法把招風耳往后邊撐一撐，就像箍牙齒那樣。當然，這個辦法需要上專門的醫(yī)療機構(gòu)去做，但我的形象似乎還沒有到非要整容的地步，我只是感覺到不是很理想，關(guān)鍵是我還沒有發(fā)神經(jīng)，所以，手術(shù)的想法只是一個念頭，想想就過去了。

真正讓我付諸實踐的是一些小聰明的做法。比如，我想過用黏老鼠的那種膠來把招風耳往后拉住。但那個時候只是聽說有這種黏膠，市場上并沒有這種東西賣。沒有黏膠，我只要用醫(yī)用膠布來試。有一天我用膠布的一端把招風耳黏住，另一端黏在耳根后面。雖然膠布的力量和耳朵的彈性比起來還是顯得偏弱，但畢竟還是拉住了一點。但就是這拉住的這一點，形象就已經(jīng)得到了很大的改變。招風小了很多，耳朵的形狀已經(jīng)接近完美了。當然，這種辦法不可能用于日常生活，因為這樣的黏貼很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而一旦發(fā)現(xiàn)，這種行為是很讓人難堪的。

雖然不能用于日常，但用于去錄制招聘的形象片是完全可以的。

到廣播電視臺錄制視頻的那天，我在家里先將招風耳黏貼了膠布。這次比較重要，我們把醫(yī)用膠布進行了加熱，然后讓家人幫我黏貼。這次黏貼得很牢固，也很隱蔽。我照了照鏡子，完全看不出來。我想，只要我注意不轉(zhuǎn)身將耳后視人，外人根本無法察覺。

三妹陪我一起到廣播電視臺進行了視頻錄像。

錄完了視頻，工作人員給我們回放了一遍，效果真的很不錯。

來競爭這個崗位的人有三十多人，各行各業(yè)的都有，但主要還是中小學的老師。

視頻錄完了，就是漫長的等待。大約一個月后，在一次常委會上，領(lǐng)導們終于開始觀看應聘者的視頻。

應聘者的視頻一一放過。

“這個還不錯?！笨吹轿业馁Y料時，縣委書記魏蜀都說。

把全部的應聘者的資料都觀看了一遍。

“再把9號視頻放出來看看?！蔽簳浾f?！皬?號開始放起吧?！?/p>

常委們又觀看了一次7、8、9、10號的視頻。

“我還是覺得9號不錯?！蔽簳浛粗Ｎ瘋儭！靶蜗蟛诲e，普通話更是明顯要高人一頭?！?/p>

魏書記是從省里宣傳部下來鍛煉的，他的專業(yè)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應該也算一個文化人吧。

也許有不同意見，但縣委書記已經(jīng)這樣表態(tài)了，他的意見已經(jīng)很明確了，其他人都很知趣，唯有諾諾點頭。

“是?！?/p>

“不錯?！?/p>

“可以。”

冥冥中，我突然就坐上了命運的列車，幸運地駛向了理想的車站。

這車站就是縣城。

常委會研究的這些信息都是以后我從一個朋友口中了解到的，朋友的舅舅是縣里常委，常委們決策的的時候他就在現(xiàn)場。

在鄉(xiāng)下教了7年書后，我終于進城了。不是靠關(guān)系，不是靠走后門，是靠自己的真本事。

然后就開始擔任縣廣播電視臺的播音員。

對于一個人的聲音來說，音色和音域是兩個最重要的方面。音域大家都比較好懂，比如唱歌或者高聲叫喊，高音能夠唱上去，能夠穩(wěn)住不變調(diào)，不費力，這說明音域比較寬，反之則窄。

我的音域?qū)拞?，其實，我的音域質(zhì)地并不出色，甚至可以說具有一定的劣勢。我自己評價，我的音域大概處于中下水平。只是音域?qū)Σヒ舻挠绊懞椭萍s不是很大，而對播音有比較大的意義的是音色。

我的音色好嗎？實事求是地說，我的音色不好，甚至可以說有很嚴重的問題，這種嚴重程度甚至超過了我的招風耳。

我的音色帶著很明顯的哭腔。其實，對這個問題在教書錄制小說的時候我就有所發(fā)現(xiàn)，因為從小到大，在平時說話中，這種哭腔完全察覺不出來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但一聽磁帶，這種哭腔就明顯了。但我一直意外這種哭腔是收錄機的還原不真造成的。

現(xiàn)在使用了當時應該說最先進的錄音設(shè)備，這種哭腔依然存在，和以前我在磁帶里聽到的幾乎一樣。這可能就不能怪是錄音設(shè)備的問題了，這只能怪是自己嗓子先天的問題。

當然，哭腔并不是一無是處，比如這種聲音比較適合配音。但遺憾的是，我廣播電視播音員，這個崗位需要純正的正常的普通話，哭腔也許不能說是難聽的，但應該說是不好聽的。另外，如果做主持人，音色也不是打問題。我有較強的綜合能力，如果做主持人，我想自己完全能夠勝任，但那個時候縣里的電視臺就是播報新聞，專題節(jié)目很少，主持節(jié)目完全是空白。

至于說招風耳的問題，我除了在招聘錄制形象視頻的時候使用了一次后，以后就沒有再這樣做了。露就露吧，反正已經(jīng)錄用了，哭腔也沒有辦法，哭就哭吧。

觀眾應該不是很滿意，領(lǐng)導應該不是很滿意。但他們對這些問題認識不深，認為這只是我的經(jīng)驗不足，繼續(xù)學習，繼續(xù)提高。他們在等待。

但我知道，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音色是不會改變的，和努力無關(guān)，和刻苦無關(guān)，它只和遺傳有關(guān)。

當然也許可以手術(shù)，但這是只是想象，實際根本不可能。

從道理上似乎也可以通過技術(shù)手段來改變音色，比如改變聲音的頻率?，F(xiàn)在一般的錄音設(shè)備好像就具備這樣的功能，但在那個時候這樣的功能還沒有。

過了半年，我依然進步不大，過了一年，還是依舊。他們不可能等來改變。

怎么辦，退回去嗎？

但退回去并不是那樣簡單。

因為這里面存在一個面子的問題。他播音不行，必須退回去！魏書記是文化人，他看走了眼？對他的自尊肯定是一種傷害。

這期間，我們聽到了種種傳言，有說父親和魏書記有某種特殊關(guān)系的，有說我們是通過某某大領(lǐng)導給魏書記打過招呼的，甚至還有傳言說，我們家和魏書記是什么拐拐親戚。

其實我們自己最清楚，我們和魏書記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以前我們不認識魏書記，現(xiàn)在魏書記也不認識我們。從我應聘播音員開始到我在電視臺工作的一年時間里，我沒有和魏書記說過一句話。

但從實際效果看，這樣的傳言對我是有利的。我已經(jīng)聽到過退回去的說法了，我相信從某種角度說，這也是電視臺廣播站領(lǐng)導的意思，但老實說，他們也只是說說而已。因為如果退回去，這會傷到縣委常委的面子，會直接傷到魏書記的自尊。

他們敢向魏書記匯報這件事嗎？

他們當然不敢，因為他們不知道魏書記的想法。如果魏書記真的和我們有某種特殊關(guān)系，真的是我們的親戚，這樣問，不是故意讓他為難和難堪嗎。一般比較慎重的領(lǐng)導是不會貿(mào)然這樣做的。

慢慢地我上鏡的時間減少了，再慢慢地，我就從播音的位置上退下來了。然后就當編輯、記者和攝像。這些工作對于我來說完全不在話下。

實事求是地說，讓我當廣播電視播音員確實是不合適的。我能夠被錄取，確實就是靠的魏書記打眼，靠的是他的馬失前蹄。但進城確實不容易，我只能選擇賴著不走。所以，從內(nèi)心說，我希望自己被遺忘，這件招聘的事情被遺忘，這樣魏書記的壓力才會小一些------但轉(zhuǎn)念一想，縣委書記會為這件事感到壓力嗎？而且，如果憑真才實學，如果按照擇優(yōu)錄取的標準，我完全有絕對的自信和能力回城，或者進縣城學校教書，或者轉(zhuǎn)行搞法律或者從事其他工作。這樣一想，我的心情就變得愉快一些了。

二

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了，終于也進城了。雖然暫時還沒有房子，但這方面也有了一些眉目。單位準備集資建房，新房子大概沒有份，但新房建好后，舊房就騰了出來。舊房也不錯，是80年代修建的樓房，套內(nèi)有單獨的廚房和衛(wèi)生間，面積也不是特別小，和父母那套房差不多。不論按工齡還是到單位的資歷，我都有份，擁有房子不過是時間問題，而且時間也不會太遠。從播音員位置上調(diào)整下來，當記者做編輯對于我是如魚得水。寫了一些新聞稿，也寫了一些帶文藝性的文章，在優(yōu)秀廣播節(jié)目的評選中年年都有收獲，工作上也得到了同事和領(lǐng)導的充分肯定。在生活上，雖然收入不是很豐厚，但畢竟是雙職工，不抽煙不喝酒，也沒有其他不良嗜好，除了必要的開支外，每個月也能夠有一點積蓄，在同齡人中，大家都如此，不在人前，不在人后。

轉(zhuǎn)眼就30歲了，時間來到了公元1993年前后。古語云：三十而立。對于一般老百姓來說，所謂“立”，大概應該包括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個是仕途開始上路，一個是發(fā)財有所起色，一個是事業(yè)有所奠基。

其實，我和仕途好像天生相克，在這條道上走始終讓我感到不自在。并非我不懂，主要是我不會，不習慣。對于我目前這樣的狀況，最最關(guān)鍵的事情是什么，其實是找一個臂膀，找一個靠山。誠然，這個時候叔叔嬢嬢輩們已經(jīng)大都退居二線了，沒有實權(quán)了，沒有多少影響力了，但這有什么呢，如果你是為這個場子而生的，你可以從零開始打碼頭??！實事求是地說，但在我二三十歲的時候，雖然不正之風有蔓延之勢，但從某種角度說，那個時候關(guān)系還不是包打天下，你的農(nóng)村家庭出生，你的并不很正規(guī)的文憑，你的并不厲害的能力和水平，這些都不重要，關(guān)鍵是性格，是有沒有鉆營的天分，是要貴人相助?？傄皖I(lǐng)導結(jié)一個什么緣分，也許是工作上的緣故，也許是攀的什么親戚、也許恰巧就是同鄉(xiāng)，然后就是靠近甚至巴結(jié)領(lǐng)導，要讓領(lǐng)導把你視為“自己人”，然后就等機會了。機會來了，他就會推薦你，你就是首選。

但非常遺憾的是，我好像什么都不缺，唯獨缺乏的就是鉆營的本事。而如果缺乏了這一樣，很多事情都無從展開，一切都等于零。

仕途之路有點艱難，發(fā)財之路如何呢？

從某種角度說，我們這一代很幸運。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國家做出了改革開放的偉大決策，這個時候我們正值青春年少，體力、腦力旺盛，是人生大展宏圖的時期。如果不愿意走仕途，覺得這方面不適合自己，你可以選擇到外面去闖蕩。因為當時是改革開放之初，力度不大，并沒有全國全面鋪開。國家出于摸著石頭過河的考慮，只是在南方深圳珠海廈門等幾個地方設(shè)立了特區(qū)。特區(qū)有很多特殊優(yōu)惠的政策，那里也瀕臨自由市場經(jīng)濟很發(fā)達的香港，在那里創(chuàng)業(yè)和發(fā)展比內(nèi)地有更多的機會。于是，全國各地懷抱理想的人便紛紛南下，形成了一種“孔雀東南飛”的現(xiàn)象。

毫無疑問，要到外面闖蕩，資本很重要，能力很重要。但老實說，那個時候人們最缺乏的也許還并不是這些，因為處在偉大事業(yè)的初期，最困難的事情是大家很難從以前的慣性思維中轉(zhuǎn)過彎來，很難擺脫從以前條條框框的束縛，不敢舍去，不敢冒險。你想，好不容易考上一個中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不是犯錯誤，不是迫不得已，僅僅是為了所謂心中的理性，或者說一時的沖動就毅然辭職，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非常不容易的，即使自己無所謂，也會受到來自家庭和親人的強大阻力。但這絕對不是？？的理由。對于有志者來說，其實還是能夠找到一條折中的道路的，比如停薪留職。但具體到我這個人，我覺得這個時候資本確實是一個很頭疼的問題。那個時候出去闖蕩，肯定還是要懷揣一筆初始資金的。那個時候經(jīng)濟很不發(fā)達，初始資金并不是需要很多，少的一兩千塊錢，五六千塊就已經(jīng)算很多了。但實事求是地說，那個時候我連兩三百塊錢的積蓄也沒有。

魚和熊掌不可能兼得。既然舍不得工作，那么你只能放棄理想。我想，如果當時自己能夠遇到一個貴人，比如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他已經(jīng)下海了，他的事業(yè)已經(jīng)初有起色，他現(xiàn)在需要幫手，他向我發(fā)出了召喚，在這種情況下讓我辭職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而僅憑想象，僅憑頭腦發(fā)熱，沒有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和家人的充分的理由，這個決心還是很難下定的。

其實，所謂理由也不成其為什么理由，并不存在那種世俗意義上的說服。你再怎么說，這里面的風險你是說不掉的，這里面的變數(shù)你是無法圓場的。這個只能憑境界，憑素質(zhì)，憑理解，如果沒有這方面合拍，你就是把口水說完了，也不會讓對方改變一點立場，如果對方心有靈犀一點通，也不過就是幾句話，對方就完全能夠理解了。

其實，對于初始資金，家人是完全有能力幫助我的。父母工作了幾十年，他們都是雙職工，平時都比較省吃儉用，他們有相當可觀的積蓄，這筆積蓄大概超過了5000元甚至更多。當然，我不會讓他們把積蓄全部拿出來，給我一千兩千總可以吧。當然是借，當然可能有借無還，但這畢竟是闖蕩，這樣的風險必須承擔。

但這種可能性也基本上是100%的不可能。因為他們的境界，因為他們的素質(zhì)，因為他們的性格……當然我不怪他們，因為他們的出發(fā)點是好的，他們也許是蝕不起這筆錢，但他們更是為我擔心，是為我好。要怪還是只能怪自己。正所謂外因要通過內(nèi)因起作用。如果內(nèi)因足夠強大，外因的阻力是可以克服的。正是因為我的內(nèi)因不行，自己還是沒有足夠的膽量和超人的勇氣，下海闖蕩的額念頭一直是一種猶豫的狀態(tài)，始終無法跨出關(guān)鍵性的一步。

毫無疑問，在改革開放之初，到外面去闖蕩更容易取得成功。一個人青春有限，一個年輕人不應該坐等機會消失，必須算機會成本這筆賬。當然，如果一個人確實走不出去，孔雀東南飛的成功機會只能由像潘石屹、周群飛、史玉柱們這樣的弄潮兒們？取，這是他們的冒險和膽量應該得到的回報。

隨著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入，本地創(chuàng)業(yè)的可能性也越來越現(xiàn)實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這里的小縣城也能夠感受到改革開放那股春風的魅力了。進入90年代，我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但到底做什么生意，這一直是一個問題。賣電子表墨鏡早已過時，賣服裝的人太多了，做飲食，一般老百姓的生意不好做，這里面最大的利潤來源是公款消費，這需要一定的關(guān)系，我這方面天生不行，這也不是一條好路。

但創(chuàng)業(yè)的沖動已經(jīng)無法遏制，經(jīng)過再三思考，我決定開一家打印部。這個時候我也有了一萬元左右的積蓄。說干就干，我到成都選購了機器，把機器運回來后立即就租了一個門面。我的打印部取名叫“美文”。之所以叫美文，是顯示我的打印部的一項特別的業(yè)務(wù)，就是給文件和材料潤色，這是我的優(yōu)勢和長處。

打印部開了起來。要說，位置還是不錯，但遺憾的是業(yè)務(wù)量始終起不來。除了租金和人工開支，基本上沒有盈余。這樣開了大半年，經(jīng)營始終沒有起色。這下我有點急了，家人也讓我趕快撤退。于是，我一咬牙，趁著虧空還不是很大，就把打印部關(guān)閉了。然后是處理電腦，最后一算賬，虧了接近5000元。

這次創(chuàng)業(yè)對我是一次不小的打擊。金錢的損失是小，更大的損失是我在家人面前的那份信賴。如果說以前大家對我做生意還是有所期待的話，經(jīng)過這次挫折，他們對我的的信心喪失了很多，這直接影響到了不就后我看準并準備投資的一個項目?；剡^頭來看，我的眼光很準，這個項目持續(xù)和繁榮了很長的時間。如果我一開始就進去，我大概能夠99%的可能性賺錢，而且是賺大錢。

這個項目就是紅磚生產(chǎn)。

這件事情大概發(fā)生在1996年左右。有一段時間，報紙雜志上紅磚機的廣告多了起來。這個時候全國大部分地方還都是使用的青磚或者沙磚，在我們這個地方，還沒有一家紅磚廠。我對這件事情也進行了一下調(diào)查了解，我發(fā)現(xiàn)，在外國，特別是一些西方發(fā)達國家，紅磚的使用非常廣泛，很多居民的房子外墻就是用的紅磚，房子修好后也不用再進行粉墻裝飾，紅磚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的顏色和外觀。但那個時候全國的房地長才剛剛起步，我們這個地方的青磚生產(chǎn)也很不景氣。供應縣城建房的磚窯廠主要集中在城東郊，騎車只需要半個小時左右。我到實地進行了一下考察，很多磚窯都處于停滯狀態(tài)。

廣告里的紅磚機分高中低檔，貴的需要數(shù)萬元一套，中檔的大概兩三萬一套的，一套抵擋的也需要上萬元的投資。紅磚的燒制和傳統(tǒng)的青磚燒制不一樣。首先是原材料不一樣，它不是用黏土，它的主要原料是一種我們這里稱之為石谷子的石材，然后加入一定的粘合劑，在高溫下成形成品，工序基本上實現(xiàn)了半機械化。

所以，生產(chǎn)紅磚，除了設(shè)備的投入外，還需要租山的投入，這筆投入還非?？捎^。

有那么一兩個月，我對投資紅磚生產(chǎn)幾乎到了著迷的程度。這個想法我當然首先是給妻子講，結(jié)果是妻子不同意。我又和家人講，父母和兄弟姐妹對此也不怎么感冒。又給岳父母他們講，依然是你說你的，根本就燃不起一點熱情和興趣。特別是我的老挑------就是妻子姐姐的丈夫------他在學校承包了一間校辦工廠，搞得比較順利，也賺了一點錢。因為有錢，因為生意上的成功，他更能夠得到家人的信賴。但在這件事情商，他給我狠狠地潑了一盆冷水。

“你燒出來的磚賣給哪個？”老挑對我說。

“當然是賣給需要建房的人噻?！蔽艺f。

“你看現(xiàn)在有好多人在建房，就是建房，你又看見有哪個在用紅磚，你燒制出來的紅磚何不合格也是個問題！”

“他們不用是因為他們見都沒有見到。至于說質(zhì)量的問題，它既然在賣設(shè)備，應該是合格的------”

“那不一定。廣告上的話不要輕易相信，那里面很多都是不負責任的?！?/p>

“《半月談》雜志都登了廣告的，應該還是有一定的可信度哦！”

“那才不要信哪！現(xiàn)在騙子多得很，他把機器賣出來了，一拍屁股走了，你去找他，人都找不到了?！?/p>

…………

我不光是對家人說，也對單位的同事說。很多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就說一些發(fā)財?shù)氖虑椋渲许椖康倪x擇是大家討論和爭論的重點。

“投資紅磚吧，這個項目一定有發(fā)展前途?！蔽覍ν抡f。

“那你怎么不投資呢？”有同事問我。

“沒有錢哪。”

其實，有錢有有錢的投發(fā)，沒錢有沒錢的投發(fā)，紅磚這項目，有錢可以一次性投資幾十萬，如果資金差點，幾萬塊錢也是可以啟動的。比如，機器買抵擋一點的，租山的年限短一點再短一點。然后滾動發(fā)展，這也不失為為一條比較穩(wěn)妥的投資思路。

但幾萬塊錢我根本無法單獨籌集，必須得到家人的支持。但也許是因為投資額太大，也許是我以前的投資失敗讓他們有點擔心，也許是老挑的意見影響，反正在搞紅磚上我沒有得到家人的絲毫支持，于是，這個項目也只能最終擱淺。

正如我所料，從我產(chǎn)生投資紅磚這個念頭開始，中國的房地長投資就開始起步了，以后穩(wěn)步前進，一直持續(xù)發(fā)展和繁榮了30多年。我們縣的紅磚廠也并不因為我不投資就沒有人投資，紅磚廠一家一家地開辦起來。過了三五年，縣城附近已經(jīng)開辦了有三四家中型以上的紅磚廠了。以后，雖然房地長發(fā)展也有起落，但陷入低谷的時間并不長。以后隨著房地長一輪一輪穩(wěn)步發(fā)展，紅磚的投資和生產(chǎn)規(guī)模也越來越大，利潤也相當穩(wěn)定。

直到30年后的某一天，我還遇到有人和我說起這件事。那個人姓陳，比我小一些，以前曾在我們單位的工程隊做過一段時間的臨時工，以后就到外面打工去了。在外面他靠承包小工程、搞超市發(fā)了一點財。有一年回家探親，我們在街上相遇，擺了幾句龍門陣。

“我都記得，”小陳說，“當初你雄起赳赳要搞紅磚哪，最后搞沒有呢？”

“沒有，哪里有那么多錢嘛?！蔽腋袊@道。

“如果那個時候投了，你絕對發(fā)了，早就變成大老板了！”

“嘿嘿。”

“你想嘛，好多年了，房地長市場一直這樣紅火，啷個賺不到錢呢？”

“嘿嘿?！?/p>

“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我已經(jīng)記不得和小陳說過紅磚的事情了，但他記得，而且印象深刻，這也從側(cè)面看出當時我的？？有多大?？梢赃@樣說，在這一生中，這個項目是我看得最準、最容易賺大錢的一個項目。當然，事情可能也不是像想象中的推理那樣簡單。比如，當時我就投了紅磚，但在房地長陷入短暫的低谷時我能扛住嗎，會不會像股票那樣把我給震出去了？但我想，我是那么地看好紅磚，更大的可能性是我能夠堅持住。而顯而易見的是，在紅磚這個項目上，只要不放棄，就一定會取得成功。如果一切皆如所愿，現(xiàn)在我也許就是我們這里有名的大老板了。

不得不承認，沒有投資這個項目真的太可惜了。

三

其實在我的心里還有一個更單純的目標，那就是成為一個作家。

在高中文理科分班的時候，我選擇的是理科。當時之所以這樣選擇，主要是想彌補我邏輯思維方面的缺陷。當時我已經(jīng)感到自己的數(shù)理邏輯方面有點薄弱，有心在這方面提一提。如果能夠在這方面有突破，以后就在這方面努力，如果不能突破，對自己以后在文科方面的發(fā)展也會打下一個很好的基礎(chǔ)。畢竟現(xiàn)在和以前有很大不同，很多工作文理思維融合是一個大趨勢。如果文理思維比較平衡，不管是做偏重于理科的工作還是偏重于文科的工作，兩方面的思維都會互相彌補和促進。但非常遺憾的是，因為小時候早期教育的缺失，我的數(shù)理基礎(chǔ)還是不很扎實，這方面一直進步不大。相反，我覺得自己比較早熟、比較敏感，情商還是很不錯，以后以寫文章為職業(yè)比較合適，當然最高境界就是當一個作家。高考畢業(yè)后進入師范學校，從這個時候開始，我的興趣和精力就完全轉(zhuǎn)到文科方面了。我注意多閱讀，注意習作練習，注意生活和閱歷的積累。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但我越來越明顯地感到，在形象思維方面，我似乎也存在明顯的缺陷，我記憶力不出色，想象力始終沒有足夠的自由和創(chuàng)新的維度。在二十多歲，我無法寫出像樣的作品，在三十多歲，我依然沒有實質(zhì)進展。但對于我已經(jīng)無法再進行從容的選擇，我似乎也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我只能不停地準備、準備、準備，不知道哪個時候才能走出無盡的黑暗，看到希望的光明。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大概一輩子也無法走出來，這不過就是我給自己設(shè)下的一個最大的騙局。

但實事求是地說，如果硬要說一點“立起來”的事情，那也許就是家教了。

23歲，我結(jié)婚了，24歲，我們有了一個女兒。女兒很健康活潑。有一個時候，我開始意識到，也許女兒才是我最大的理想所在。我要好好教育她，把她培養(yǎng)成出類拔萃的人。假如我追求的仕途和發(fā)財最終落空，假如我最終一事無成，我還有最后的退路，我還有孩子。

對于教育，我還是有很大的信心。毫無疑問，父母對我們兄弟姐妹的智力教育是很不成功的。幸好我有獨立思考的習慣，有自我批評的精神，我知道父母失敗的原因，在女兒的教育中我要盡力防止走父母的老路。我想，如果不出意外，即使不能讓女兒考上北大清華，我應該能夠讓她上一流的大學。我一定要讓她的素質(zhì)很好，智力素質(zhì)超群，性格落落大方，毅力？？堅強，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遇到什么挑戰(zhàn)，都能夠用素質(zhì)去應對，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人。

三十而立是一個古人的觀念。古代人的平均壽命只有四五十歲，三十不立也就沒有多少機會了。但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很多，保健和醫(yī)療水平也今非昔比，人的壽命延長了許多。雖然已經(jīng)30多歲了，雖然還沒有立起來的跡象，但我還有時間，還有機會。

但我努力的方向在那里呢，能不能立起來，真的只是在于我自身的努力嗎？如果環(huán)境不好，如果制度不好，如果運氣不好，我又如何立起來呢？

算了吧，不要再去想什么三十而立了，想想四十不惑吧。不過，為了紀念這標志性的時刻，我還是有話要說，就用一首詩歌來撫慰我這顆不甘平庸的心吧。

嘩啦啦的理想

我沒有金錢和世俗抗衡

唯有一面旗幟還值得驕傲

它的旗面布滿彈孔

但它還牢牢地屹立不倒

在彌漫的硝煙中

它依然在高高地飄揚

我沒有權(quán)力和世俗抗衡

唯有一面旗幟還值得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