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三兄弟

2017年9月10日

李映泉

說起本隊的葛某家，故鄉(xiāng)十里八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記憶中在筆者幼小的童年時代，在大人們的口中，就已知道了這家人的名字或名聲。

特別是戶主葛某，早年對他媽不好，沒有孝道，動輒打罵，逼她死到外面去。甚至把她住的土炕挖掉了，嚇得老人在墻角蜷縮成一團，才留下那么一點點，只因其身子占著沒被挖成而拉倒。果然在當天晚上，這位八十多歲的、可憐的老人，沒處安身，真就死在自家門外的大道上。葛某此舉，簡直把他家?guī)纵吶说穆暶o毀掉了，甚至也把全村人的名聲玷污了。一時誰人不罵，誰人不說？甚至在幾十年后的今天，村人們還在議論、說叨。除了不孝順老人而外，他還和村人多有不合，如說話倔，總會罵人。一遇糾紛或言語沖撞，便出口成臟，這個驢日的，那個雜種孫……罵個不停。不知是上輩門風影響還是性情使然，總之如此。

葛某的老婦也是一個德行，不但愛罵人，而且還如瘋狗跳墻般大喝著罵。如有誰家的雞或娃娃啄害了她家一丁點地皮或什么屁大的一點小事，她就站在自家的大墻邊或地頭上，喊著某某大人的名字，大罵不斷；與人交往，或遇事稍有不平，即喋喋不休，一副十足的潑婦罵大街樣。村人們遇見她皆匆匆而過，多不與搭訕。知道她胡攪蠻纏，有理更甚，無理也要占三分。娃娃們見了這夫妻倆，更是害怕打罵，逃之夭夭，唯恐避之不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說到他家的老母，筆者印象，小時候只見過一回。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當時生產(chǎn)隊里貧窮，社員生活困難。每到春夏之交，口糧青黃不接，大人小孩皆饑餓難忍！每遇此時，上面救濟著有名的“八兩糧”，即從河南或新疆等地調(diào)來的紅薯片或大馬牙包谷，俗稱救命糧。大人們每天喝著用那些救濟糧磨成的面燒熟的清水湯，營養(yǎng)嚴重不良，干活時無精打采；小孩子更是餓得面黃肌瘦，不愛念書，紛紛逃課逃學。學校、家長都管不住，也似乎不怎么管，他們動輒亂跑著到鄰村或更遠的地方要飯去了。筆者的念書、挨餓情形也同這差不多，只不過沒有逃課逃學而已。餓得十分難受時，就拿自己看過的連環(huán)畫等和富家的孩子換吃，或和關(guān)系好些的孩子騙要、強奪。記得有一次，不知是遇到了節(jié)日或我們哪個生日什么的，現(xiàn)在不得而知?？傊请y得吃到了一次母親唯一給我們幾個烙的一小塊包谷面饃饃。我們高興地拿上吃著到村口玩去了。忽然，在半道上出來一個神情古怪的老奶奶，身背著背兜，拿著鏟子，要去鏟柴禾模樣。她看見我們幾個，邊在身上摸著什么，邊眼神詭異地四下望著說：“把你們幾個的饃饃給我給點，我有刀刀換，能行不？”見她迫不及待，很餓的樣子，我們幾個就一人掰了一點本來就少得可憐的吃食，給她吃了。她沒有食言，果然邊吃邊從身上掏出一個小水果刀給了我。記得當時筆者很喜歡這個小刀，首先拿上繼續(xù)玩去了。說來也怪，從此再未見過此老人。后來聽說她就如前述的那樣凄慘的死去了。

回憶母親生前對筆者說起人的報應(yīng)，提到葛某把他媽不好的下場時說，他老了害了重病，癱臥在床不能動彈，吃藥打針都治不好，折騰了將近一年，把罪受了。到死時，身上的肉爛著一點一點淌沒了。當時正是麥黃六月，天氣很熱，蒼蠅亂飛，身子臭著人不能到跟前，差點抬埋不出去了……她借機勸誡我們要注意做人。聽著母親的述說，筆者真是感慨！如此作孽，因果報應(yīng)真是不虛啊！

可能由于家傳、門風的影響或者說報應(yīng)，直接導(dǎo)致了他們的三個兒子中有兩個至今未能找到對象成家。筆者記得葛某老倆健在時，葛大經(jīng)人說合領(lǐng)來了一個北鄉(xiāng)寡婦，還外帶兩個女孩，算勉強成了個家。但因其做了絕育手術(shù)，進門未能給他家添個一男半女，那外帶的孩子長大后也已遠走嫁人了。葛二、葛三倆，不僅父母死時未能成家，即使到一二十年以后的今天，他們也都年過花甲，已近古稀，仍是光棍兩個。葛二早年還經(jīng)常外出闖蕩，有時幾年不回來，然也始終未見領(lǐng)個女人回來?，F(xiàn)老大分居，小弟兄倆相依為命，常年在一塊兒耕種，吃住，在近處打工為生。

受父輩的影響，這兄弟們說話也倔，好罵人，尤其葛大、葛三如此。葛二似未聽見過罵人，估計性子也絕非特善一類。當然人也有變異，凡事不可絕對，況筆者也未詳加了解，故不可妄斷。行文至此，有一件事需提及，那是1975年左右，忽聽在新疆某地當兵幾年的葛二復(fù)員回來了。記憶中似乎是春秋時節(jié)，當時我們幾個十來歲的孩子正在農(nóng)業(yè)社的麥場上玩耍。聞聲跑出場一看，見他正提著一大包水果糖給村人散呢。大道里圍了一大幫人擁擠著向他伸手，有大人也有小孩。這葛二很熱情地招呼大家，不要搶，不要擠，每人有份。他邊說邊一大把一大把地給鄉(xiāng)親們散著。筆者不知當年得到了他的恩賜沒有，如今已記憶模糊不清了，但是他當兵回來站在村口給村人們散水果糖的情景，則是記憶猶新，難以忘懷的。

這事過去幾十年了?，F(xiàn)在回過頭來看，也足見葛某的后代還是有熱情、講義氣的。雖然不免倔犟，性子也粗糙些。筆者認為這主要是他們的上輩或許作下什么孽，才造成了他們各自人生的不幸！過錯也許不在他們后代身上。相比之下，葛三秉性更正直、仗義。

1979年末，村里興起了社火?；蛟S是良心發(fā)現(xiàn)，或又有手藝什么的，他家自告奮勇，答應(yīng)年年承攬社火灘，并負責扎獅子，制燈籠，造奔馬，糊彩船等活，隊長也同意了。當時那老的都還活著，也沒聽見說啥。筆者料定他們對此事沒攔擋，聽任兒子們做了，意為開始積德行善之舉。

記得當年筆者也曾隨六叔一起，每天晚飯后，被叫到葛三家去，擔任村里確定的、最初幾年的社火表演的樂器伴奏。為了不影響節(jié)目在正月初八九按時出莊，我們幾個從臘月十幾開始合練，一直到臘月二十七八準備休息過年為止，總共練習了十余天。六叔主拉板胡，筆者陪二胡。因從小跟他在一起帶大，關(guān)系好，五六歲就跟他學練胡琴了，所以基礎(chǔ)比較好，領(lǐng)會掌握也快。而葛三雖也拉二胡，但他是初學樂器，又無文化，跟起來很吃力，老是不得要領(lǐng)。委實說，葛三水平，當時跟我們不在一個檔次，只因六叔和他的關(guān)系，我們就走到一起了。在六叔的指導(dǎo)下，我們?yōu)橐皇浊{(diào)反復(fù)練習。有時筆者都練得煩了，不想再去了；一則想回去看書寫初中寒假作業(yè)，二因年齡小，瞌睡難熬，失了興趣。但六叔似乎很有耐心，說不要失去信心，跟上鍛煉有好處；要堅持下去，作業(yè)白天寫去。就這樣，次日晚飯后，筆者又高興地跟上他往葛三家跑去。六叔對待葛三，更是耐著性子，一遍一遍地、不厭其煩地為他教二胡；從持弓，換把，到指法等等，為他花費了極大的心血和氣力。為此，我們常常不覺練到深更半夜。有幾次，等他們要求合練時，筆者也常常被從瞌睡中叫醒。期間也有好幾次我們就索性住到他家并吃了寒冬凍成冰茬的米黃面饃饃。在當時尚屬饑餓的年代，那是他家準備過年的很香的吃喝啊。

經(jīng)過我們近半個月的艱苦努力，到后來演出時一炮打紅，我們獲得了遠近村民一致的好評！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一定程度來說，六叔的行為也為葛三本人及他家挽回了一些好名聲。

六叔和葛三年齡相當，那時也就二十四、五歲，筆者比他倆小八、九歲，十六、七歲吧。我們既是很好的朋友般關(guān)系，又是叔侄（筆者也稱葛三為葛叔）。回想起來，不知何故，也不管他家人身世、性情如何，我們之間倒是相當默契，不論是當年練節(jié)目時的互動，還是以后的交往，都互諒互讓互敬，且相互間無話不談，從未紅過眼。只是近一二十年沒怎么見過面，走動交往過。勾起這些往事，也真使人難以忘懷！

時光一晃三四十年過去了，如今留給筆者的只有溫情的回憶了。經(jīng)過幾十年的改革開放，故鄉(xiāng)人民的生產(chǎn)、生活面貌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筆者近年每回故里所見所聞，不僅溫飽問題早已解決，而且村民們由于家庭成員紛紛外出打工或?qū)W到技能，就近發(fā)展各種產(chǎn)業(yè)，收入大幅增加，其生活品類質(zhì)量也有很大的提高。家家修建豪華，生產(chǎn)農(nóng)具五花八門、生活用品也日益豐富。小伙姑娘們出門穿著面貌一新，各種交通工具絡(luò)繹不絕，電話手機也打個不停。如此等等，不一細述。

當然葛三家也變化不小，但與村人相比，仍屬后列。聽說前幾年某外地開發(fā)商欲來本村養(yǎng)牛，在簽征土地時，他家將耕地全部叫人家以每畝二萬多元的低價便宜征掉了，現(xiàn)在只能到附近打工或種些山地、園子地。更重要的是，他們小弟兄倆仍未找到對象成家。即便想和老大一樣娶個寡婦，也沒人愿意進門，真是可憐可悲可嘆啊！在變化迅速的人生世事當中，出現(xiàn)如此巨大的反差，不能不令筆者深思人世命運的殘酷和無情。

作者單位：甘肅省白銀市平川區(qū)財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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