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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擦去眼角的眼屎——好像每到夏天我就有這玩意兒，真不知為什么！也許因為我出汗太多，要么就是天氣潮濕，而今天預(yù)報的正是高溫而潮濕！此刻才到八點，陽光已極其刺眼，狂暴的熱風(fēng)從南方陣陣吹來。我急忙開了空調(diào)。

夜里我沒睡著多久；睡著那當(dāng)兒，卻又在令人不安的夢里徘徊。夢里，很多的紅色，緊跟著跑氣的嘶嘶聲；起初我以為是某個輪胎漏氣了，接著卻變成了達莉婭·弗林的最后一次呼吸；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緩緩地倒下——突然一下子就醒了。

我下了樓，蕾切爾已不見蹤影。桌上那張便條說她去了朱莉婭家；還是那天的便條，只是劃去了“星期三”，寫上了“星期五”；她潦草的字跡下面是大衛(wèi)工整的筆跡：“我出去跑步了?！痹∈依锏臑R水聲表明威利正在沖澡。

打開家庭娛樂室的電視，全都是這次槍擊案的報道。今天播放出來的，是經(jīng)過剪輯加工了的錄像；主持人正在詳述芝加哥今年第三起槍擊案是否會影響到暑期旅游業(yè)；接著播放了幾年前發(fā)生在華盛頓特區(qū)和俄亥俄州的槍擊案資料片。

“這是否新一波槍擊案的開始呢？”主持人擺出一副總結(jié)性的姿勢。“你會改變你的暑期度假計劃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返回廚房，給咖啡壺加上了水，然后打開食品柜去拿咖啡粉和濾紙。

“見鬼。”

只夠兩杯的量。一邊嘆氣，一邊穿上涼鞋，隨即抓起錢夾，跑向車庫。

到了雜貨店，我推起一輛購物車就走向咖啡貨架通道。待會兒要和老爸一起去吃早午餐，所以只需要一罐法式炒咖啡就夠了。然而，拿了一罐放進車?yán)镆院螅揖烷_始在通道里游蕩了，也不清楚究竟是在走向哪兒。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包圍攏來，而且不斷逼近——是我不想面對的東西！難道，是那次槍擊案？

我在放著一排魚子醬的貨架面前停了下來。那些小罐罐，至少有一打排列在貨架上，紅色、黑色的都有。我伸手拿了一罐，一看價格：28美元！這么貴，簡直是開玩笑！我正要放回去——突然，我的手停住了。我正需要魚子醬，我應(yīng)該擁有。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通道兩頭。我并不是非得付款不可，沒人會知道的；于是我打開了手提包。

突然，一種熟悉的、癢癢的感覺爬過我全身，使我猛然警醒。多年前，我曾在商店里順手牽羊；我總是想著，那是因為我有?。粡哪撤N程度上說，也的確如此。當(dāng)時我的婚姻已經(jīng)開始崩塌，母親生命垂危，女兒尚幼——為人妻、為人女、為人母這三個角色我都一敗涂地，力不從心，深感無助；而據(jù)我所知，唯一能讓我好受一點的，只有順手牽羊。那種拿起東西就走的沖動、那種快感，簡直無與倫比。片刻之后，我又渴望起來，并極力說服自己這種行為并沒有那么嚴(yán)重，我又不拿貴重物品，不過就是糖果啊、圓珠筆啊，偶爾才拿了一次手鐲。

可問題在于，這是犯罪！如果被逮住，就會成為較大的問題。有一次，我在一家百貨商店偷拿一件襯衣時，被一個店員看見，她叫來保安，保安立即報警。最后巴里來把我救了回家，接著我參加了一個“12步療法”[1]訓(xùn)練班。我學(xué)會了——或者說，我以為學(xué)會了——控制自己的沖動。然后，我離了婚，安葬了母親，那個沖動也逐漸平息了；既然如此，那么，它為何會在今天殺回來呢？

我一手抓住車把，拳頭緊攥；另一只手里，魚子醬笑嘻嘻地瞪著我，好像對我說：“你敢嗎？”我雙眼緊閉；此時大衛(wèi)飛入我腦海；不只是大衛(wèi)，而是大衛(wèi)和我在床上，就是昨夜——此情此景，開啟了塵封的記憶。

數(shù)十年前，我尚未結(jié)婚，還在11頻道（就是芝加哥公共電視臺）工作。一次去伊州南部拍一部紀(jì)錄片的部分場景，頭天晚上我便驅(qū)車出發(fā)，打算第二天上午與攝制組其他成員匯合。當(dāng)晚我宿于一家汽車酒吧——實為迪斯科舞廳，舞廳里一個兩人樂隊正在演唱一種混合著羅根斯&馬希娜[2]風(fēng)格的歌曲；演唱的確不錯，三杯檸檬威士忌下肚以后，更覺得棒極了?；璋档臒艄庀拢鞒窒駱O了肯尼·羅根斯，我不由得想入非非，很明顯，他也如此；因為幾小時以后，曲終人散，我便在他床上結(jié)束了夢想。

第二天早上，酒意尚未全消，我卻又飲著烈性的懊悔酒。天光之下，那位歌手一點兒也不像肯尼·羅根斯，只是像他自己，一個陌生人！盡管我并非嚴(yán)守禮儀之人，卻也感到陣陣羞恥襲擊我全身。我匆匆逃回自己的房間，在衛(wèi)生間沖洗了一個小時之久。過了很久，我才原諒了自己，但發(fā)誓絕不再與不愛的男人同床共枕。

的確再也沒有——直到昨晚。

我以為是我想要的。我請了大衛(wèi)過來，甚至還給他舅舅安排了過夜之處，而且努力召回曾經(jīng)的熱情，而且一度假裝回到了過去。他撫摸我的胸部，我躬起身子迎合；而當(dāng)他撫摸我的臀部并且進入時，我亢奮起來。

但就在那時，沒有任何警示，那種感覺突然消失。原來我并不想做愛。問題在于已經(jīng)到此程度，我不知該如何停止——我重重地倒在床上，突然癱軟無力！他的雙手粗糙難忍，他的體重使我窒息——然而，我只能強撐著到底。我盡量不想此事，但又很想知道他到底還要折騰多久！最后，他終于完事了，但也只是敷衍了事。

事后大衛(wèi)側(cè)身而臥，神情忽而猶豫，忽而懊悔。我硬下心來，準(zhǔn)備好一場不可避免而坦誠相見的心靈碰撞——結(jié)果并未發(fā)生。有一次，他的眉毛輕微一抬，但我什么也沒說，他輕嘆一聲，輕得幾乎察覺不到，隨即翻過身去，背對著我。我只好起身走進衛(wèi)生間，打開淋浴。

此刻，在商店里，我手把購物車，握得太緊，指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發(fā)白。假如我放任自己，哪怕只是一秒鐘，魚子醬就進入了我的手提包。我既害怕看著魚子醬，也害怕看著別處；雙腳猶如釘在了地板上。

“艾利——你好嗎？”

猶如警笛般嚴(yán)厲的聲音！我猛地一轉(zhuǎn)身：一個女人推著購物車向我走來。我認(rèn)識她，健身訓(xùn)練班的同學(xué)。

“辛迪！嗨！我——很好啊?！蔽矣悬c口吃地說。“你好嗎？”

她抓住披肩長發(fā)，別在一邊?！澳阒溃€不都是老樣子。”她頓了一下：“我好久都沒見你來健身房了。”

她的聲音仿佛來自遠(yuǎn)方。她看出來了我差點兒順手牽羊嗎？我只好硬著頭皮：“我一直——忙著——忙著一部新片，天一亮就得起床?！?/p>

她粲然一笑：“我知道你們那一行，今天是剛下班?！?/p>

我好像記起來了，她是個護士。只見她猶豫片刻，瞥了一眼魚子醬，再瞟了我一眼。我屏住了呼吸：糟了，她知道了！肯定知道了——我等著她的斥責(zé)。不料她推了一下購物車：“好啦，撞見你真高興。班上見！”

我點了點頭。

至少，我覺得自己點了點頭。她推著車子走向了通道的那頭，隨即消失了。我來不及再想，就把魚子醬放回了貨架，推著車子向前走了。到了商店出口處，我沖向快速通道[3]，把咖啡扔在了收銀臺的傳送帶上。

感謝上帝——讓辛迪從天而降攔住了我。

[1] 參見《謀殺鑒賞》第36章。

[2] 羅根斯&馬西納：即肯尼·羅根斯和吉姆·馬西納二人組合，美國20世紀(jì)70年代初期—中期的一對二人音樂組合，為搖滾與流行音樂的主要人物之一，當(dāng)時其唱片銷量就已經(jīng)超過1600萬張。

[3] 快速通道：美國超市、商店常常按顧客購物件數(shù)的多少而在不同的收銀口付款，例如，5件以下、10件以下、15件以下等等；美國人通常是推著購物車一滿車一滿車地購物，艾利此刻只買了一罐咖啡，所去付款的收銀口當(dāng)然就是“快速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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