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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我依然發(fā)抖。必須和大衛(wèi)好好談?wù)?。還要盡快。盡管到目前為止！謝天謝地，我還沒有愚蠢的舉動。我下了車，抓起咖啡，走進屋里。

突然一陣汽車聲，我不禁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一輛紅色皮卡轉(zhuǎn)彎而來，停上了我家車道，車身銹跡斑斑。就在福阿德滑開車門時，我掃了一眼雜亂的草坪?！拔以缇拖肽銇砹??！蔽艺f道。

“你好，艾利?！彼叩狡たê蟛?，取下割草機、籬笆剪和修枝剪。

“這一陣子你去哪兒啦？”

他沒有回答，只是把那些工具帶到了花圃。我看著他掐斷那些枯死了的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福阿德，怎么啦？你說話呀！”

此刻還是早上，離今天最熱的時候還早，但他的前額上已經(jīng)爭先恐后地冒出了滴滴汗珠。他掏出一根手巾擦了擦雙眉，然后搖了搖頭，神情十分悲痛——自我認識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看來，他可能快要撐不住了。

“是艾哈邁德。”

盡管天氣如此炎熱，一股冷氣依然躥過我全身。“他——他——真的去了伊拉克？”

福阿德用手巾輕輕拍了拍前額?！拔乙膊恢??！?/p>

“怎么回事兒？”

“大約一周以前，我們醒來他就不見了，不知道他去了哪兒?！?/p>

這可不像是艾哈邁德的行為；他是個責(zé)任感很強的學(xué)生——我聽得太多了?！熬烤乖趺蠢玻俊?/p>

福阿德沉默片刻，然后一聲嘆息?！拔壹页沉思?。他和他媽媽——不對，這個說法不公平；他和我們每個人都吵了架。”

“就因為他要去伊拉克？”

“因為他的女友，還有他的未來——后果很嚴重！第二天早上，他就不見了。衣物、護照，他所有的一切?！备０⒌码p手捂住眼睛?？吹贸鰜恚菢O力想忍住。

“娜塔莉呢？她知道情況嗎？”娜塔莉是艾哈邁德的妹妹，小他兩歲；福阿德曾經(jīng)給我說過，兄妹倆十分親密。

“他沒給娜塔莉透露半點兒；反正娜塔莉是這么說的?！?/p>

“唉，福阿德，真為你難過！”

他再次搖了搖頭，用手巾輕輕沾去眼睛上的汗珠，然后把手巾卷起來插進衣袋。

“當(dāng)初來美國時，并沒想到養(yǎng)育孩子會有什么后果。我只想到了孩子們的安全，舒適和快樂；卻不知道我是在養(yǎng)育不倫不類的種族?！?/p>

“你這個說法跟貼標簽標簽一樣，而且太過頭了，”我打斷了他的話。難道艾哈邁德就是這種情況？

“恰如其分。孩子們既不是完全的美國人，也不是敘利亞人——就我家來說，也不是伊拉克人。我們剝奪了他們的文化傳統(tǒng)，取而代之的是麥當(dāng)勞和超市。他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這不是奇跡嗎？”

“可艾哈邁德和娜塔莉都很棒呀，進了約翰斯?霍普金斯和杜克大學(xué)這樣的名校；我知道你一直都為他們感到驕傲呀?！?/p>

“的確，他們的英語沒有外國口音，著裝得體，從小的玩具也符合主流價值觀。但你沒有看到另一面。從一開始，他們就帶著麻煩的標簽 ，就被人襲擊；更糟糕的是，被人們忽視。為此而展開的斗爭微妙而隱蔽。他們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掙扎——我能責(zé)備他們嗎？”

“可你不覺得你對你自己、對艾哈邁德太過嚴厲了嗎？他聰明伶俐、才華出眾，肯定會找到自己的人生之路，而且很可能快得超乎你的預(yù)料。無論他此刻覺得自己多么正確，內(nèi)心深處也肯定知道你們?yōu)樗龀隽硕嗝淳薮蟮臓奚??！?/p>

“不覺得?！彼粗?，黑色的眼睛里滿是哀傷?！爸挥X得我很失敗，艾利。”

喉嚨里頓時堵得慌，我極力硬壓下去。但愿能引用一句《古蘭經(jīng)》來安慰安慰他就好了——福阿德常常在《古蘭經(jīng)》里找到慰藉。

“我能做點兒什么幫幫你嗎？”

他閉上雙眼：“我也不知道?！?/p>

“你報警了嗎？提交一份失蹤人員報告？”

他睜開雙眼，眼里掠過一絲痛苦?！熬讲?a target="_blank">相信他失蹤了?！?/p>

“太沒道理了！為什么不相信？”

“他們打了幾個電話。艾哈邁德在一個老年公寓診所工作，你知道……”

我并不知道，但還是點了點頭。

“警察說，他21歲了，有自主的權(quán)力，他會出現(xiàn)的；他們說我不應(yīng)該擔(dān)憂?？墒恰彼麅裳凼照?。“如果他的名字不是艾哈邁德，我肯定他們會努力尋找?！?/p>

“他的女友呢？你打過電話嗎？”

福阿德咬緊牙關(guān)?！拔覀儾恢浪∧膬?。她一直——呃，你也知道，哈婭特還沒有——我們打電話給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xué)，希望得到她父母的名字或電話號碼?？伤麄儾煌嘎度魏涡畔ⅰ玛P(guān)隱私權(quán)問題，他們說?！?/p>

“你打電話時怎么說的？”

他向花圃返回了幾步，神情困惑：“當(dāng)然實話實說呀?！?/p>

我皺了下眉頭。眼前浮現(xiàn)出一位官僚拿著電話聽筒、聽著對方帶有很重中東口音的英語向他解釋兒子失蹤的情況。

“她叫什么名字，艾哈邁德的女朋友？”

“拉娜?阿爾?卡西姆。但我相信她自稱羅妮。”

我雙臂抱在胸前，我倆目光相接。

福阿德腦袋一歪：“怎么啦，艾利？”

他的目光越過花圃凝視著我。

這次輪到我搖頭了——不過，顯而易見，這并未掩飾我的神情。

“我理解你臉上的困惑：你還放心不下?！?/p>

但是，直到把大衛(wèi)和他舅舅送到了機場，我都沒有和他好好談一次。不知道怎么開口。難道我應(yīng)該對他說，生活的意義、最根本的快樂，對于我而言，猶如暴風(fēng)雨中大海上的一只救生艇那么飄忽不定嗎？說我不配享有愛情、不配享有親密關(guān)系？不管怎么說，我們都在巧妙地逃避對方。假如永遠都不說出來，也就用不著反駁、自辯或撤離了。于是，我什么也沒說，和他吻別時，只是粲然一笑——燦爛得有點兒過了頭。

下午回到家里，暑熱似乎征服了一切：萬物偃旗息鼓，無聲無息，就連灰塵也昏昏欲睡。我洗著碗碟，多么希望蕾切爾在家，那我們就可以準備好衣物去游泳池，也可以去湖灘——假如她沒跟朱莉婭去了那兒的話。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上了樓，走進了工作間，打開了電腦；趁著啟動的時間，我看著窗外庭前的皂莢樹。通常，由于微風(fēng)吹拂，樹葉在陽光下不斷閃爍，斑斑點點的亮光反射進屋子里。但此刻無風(fēng)，陽光熾熱，枝葉兒們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腦袋。我轉(zhuǎn)過身，看到了兩用長椅上那一堆文檔，看到了架子上大衛(wèi)的照片，還有那只精美的陶瓷鞋子——那是蘇珊幾年前送我的生日禮物。

幾年以后，蕾切爾也將去上大學(xué)，這房子將會太大了，也會更加安靜?；蛟S，我該賣了再去買小一點兒的房子，搬回城里去。大多數(shù)空巢家庭不正是這樣的嗎？但假如是獨自一人，會是什么情況呢？難道有誰為那些不善于處理家庭關(guān)系而獨居的人開發(fā)了一種特別的房產(chǎn)嗎？

我轉(zhuǎn)回來面向電腦，查看新聞。一夜之間，大量報道激增，涉及方方面面：從所謂的司法專家推測三次槍擊案之間的關(guān)系，到陰謀論者確信其中的政治動機，再到宗教狂熱者預(yù)言世界末日到了。州警察廳發(fā)言人措辭謹慎地說，目前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這幾起槍擊案之間有任何聯(lián)系，說他們還只是“審查證據(jù)、尋找線索?！苯又嵝压姡杭炔灰淖兟糜?a target="_blank">計劃也不要驚慌失措。

當(dāng)然啦，這也正是媒體極力想要達到的目的。我讀了幾段所引用的讀者意見：為家族團聚被取消而感到惋惜，抱怨婚禮不知延期到何時；一位郊區(qū)小鎮(zhèn)的鎮(zhèn)長舉行新聞發(fā)布會，鼓勵居民就在自家庭院歡度這個“安然無恙的”暑期。甚至還有一個互動民意調(diào)查：“如果你改變度假計劃，請選擇‘yes’；結(jié)果即時可見?！?/p>

這些新聞的另外一個主題就是制造恐慌，以此追求轟動效應(yīng)，緊張感非常明顯。媒體給這三次槍擊案之間的相似性加油添醋，開頭便說受害者都是年輕女人，都是在公路休息站被一輛綠色皮卡上的槍手擊斃而亡，而且兇器都是某種高性能步槍，是否都是同一槍手所為似乎并不要緊。我起身在屋子里踱著步子。

問題是，這些嘩眾取寵的報道并不能絲毫減輕艾琳的悲痛，也不能給失去母親的孩子們帶來絲毫的安慰！

幾分鐘以后，我點擊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xué)網(wǎng)站；五分鐘以后，我撥了一個電話號碼。一個女性聲音無所顧忌地說道：“學(xué)生戀愛部 。請講?！?/p>

故意這么說的嗎？還是他們內(nèi)部開玩笑常常這么說？

“你好！”一兩年以前，我嘗試過同樣的事情，還挺奏效的。我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說道：“我叫艾利?福爾曼，我現(xiàn)在的處境有點兒微妙。”

“啊——嘔——我不太確定你什么意思?！彼豢诿黠@的巴爾的摩口音——可能她曾經(jīng)是巴爾的摩人，豐滿的“嘔”音，偶爾在句末加上“紅”音；但只有在人們喜愛你的情況下，這樣的口音才會為你加分。

“我住在芝加哥，但我好像撿到了一個錢包，是貴校一名學(xué)生的；里面有一些錢，還有幾張信用卡和一個學(xué)生證?！?/p>

“是嗎？”聽上去那女人糊里糊涂的；這對我有利呢還是不利？

“我想歸還這個錢包，但又考慮到暑假期間，肯定大部分學(xué)生都不在學(xué)校；既然我在芝加哥撿到的，我想失主很可能也在這兒，但錢包里既沒有地址也沒有電話號碼；這就是我希望你能幫助我的原因?！?/p>

“你知道，我們這里真的不是管那些事的部門——”

“那個學(xué)生的名字是拉娜?阿爾?卡西姆。聽著，我給你拼寫出來?！?/p>

“等等，我不能確定——”

繼續(xù)，艾利?！霸谖铱磥恚辽?，她——或他……”我匆匆忙忙地接著說，“很想知道已經(jīng)被找到了，錢不多，約100美元，但我猜想，對于一個學(xué)生來說，可能是，一大筆錢；我極不情愿，讓她——或他，覺得是被扒手偷了?！?/p>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然后是一聲嘆息。

“你剛才說你叫什么名字？”

有進展了！我重復(fù)了一遍我的名字?！熬拖裎艺f過的，我在芝加哥，如果拉娜住在這兒，或者她——或他——正在這兒度假，丟失了錢包，很可能非常著急?！?/p>

“聽著，我要做的只是轉(zhuǎn)達——”

我繼續(xù)進攻：“現(xiàn)在哪，無論怎么小心謹慎都不為過，甚至還有身份盜竊呢，你知道嗎？拉娜很可能要崩潰了。我極不情愿失主給信用卡中心和社保局打電話掛失，我去年丟了錢包，費了幾個月的功夫才緩過氣來。假如你能給我一個電話號碼……”

“我不能?！?/p>

“你當(dāng)然不能，我理解?！蔽要q豫了片刻?！暗绻盐业碾娫捥柎a給你，由你給拉娜父母打個電話，怎么樣？那么他們就能聯(lián)系上我。我不會離開芝加哥。當(dāng)然啦，這個方法是繞了彎子，但是，比起那一套繁文縟節(jié)來，還是要好得多，你看呢？我的意思是，我們現(xiàn)在討論的僅僅是錢包問題?！?/p>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p>

我等著。然后，戲劇性地一聲嘆息?！拔蚁?，我可以郵寄給你，但是如果拉娜就在這兒，在芝加哥……你知道……觀光訪友或什么的……這樣做似乎純粹是浪費時間。還有精力。你肯定只是給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和我聯(lián)系都不能嗎？”

“請稍等片刻?！?/p>

我的指頭敲擊著書桌。聽筒里傳來的背景音樂（放的錄音）雖然歡快活潑，依然令人氣惱。她去得太久了，我不禁開始絕望起來；終于，她拿起了聽筒。

“福爾曼小姐？”

“我在?！?/p>

“拉娜?阿爾?卡西姆住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

鳳凰城？

“她父母的號碼是602-842-9387.”

“太感謝了，你真好！”

我聽見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奥犞?，幫我一個忙，怎么樣？”

“任何忙都行?！?/p>

“我們這個部門沒有給你她家的電話號碼。”

“當(dāng)然沒有。”

“還有，下一次你得花工夫把故事編圓；今天這故事有點兒蹩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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