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里的愛
文/李胭
【一】
這個世界,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你的生命里。許多純粹的遇見,于人們遇上那一剎,其實,就已冥冥為往后埋上了伏筆。
樓下左轉(zhuǎn)角不遠(yuǎn)處,這兩天住了個流浪式的拾荒老伯。那里剛好有個小圍墻,便于他擋風(fēng)與靠放物品。
有些人路過,看到他蓬頭垢面滿身污濁會吐唾沫捂鼻子;也有人路過,憐憫地?fù)u搖頭嘆上一口氣。
我亦不算是什么好人。每每走過,都低著頭,盡量距離遠(yuǎn)些再遠(yuǎn)些??v使心里,會默默祈禱好人一生安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不敢坦然看過去,擔(dān)心其知道我在看他,他會躊躇不安;也特小人的掂量其要是長期俱受無情的打磨,心性會凜藏對人兇悍的攻擊。
可是今天,路過看到的情形實在讓人心抖且心疼。只幾度氣溫的天,拾荒老伯居然沒穿衣服,只在下身裹了件圍裙。平時見他穿的那套薄衣衫,已半濕的擱于矮圍墻上涼著。而他手上,正拿著一盒冷飯,對著置于地面冷卻了的半盒小菜,在狼吞虎咽的狂扒。不知是他的晚餐抑或是宵夜,又或可能是,他今天整天的食物。
冷盒小菜旁放著的,有我昨天趁其走開的罅隙,偷偷放在那里的水果和餅干,只吃了若干。
我這人特矛盾,在說著遠(yuǎn)離的時候,卻又干著慈悲溫情的舉動。
還有一箱蘋果,已全部清洗干凈再裝箱的,只見他小心地放于被角處輕壓著。
現(xiàn)在十點多了,我剛下班回來,正好撞見他。
許是我的腳步,驚擾到他進(jìn)餐的寧靜,也可能是,其內(nèi)心被某些涼薄造就的防備,敏感,與警惕,他忽而猛地抬頭,就定定的望著我,嘴角,還殘留著遺落的飯粒,和著街燈余光,那一剎,讓人頓覺,觸目,而驚心。
在我印象中一邊拾荒一邊漂泊的流浪漢,多是二耳不聞窗外事的。管你人來車往,喧聲沸鼎,他只安靜的窩在他的世界里,懶理你塵世繁擾紛揚,腥息四起。
他不像其他流浪漢,他容易受驚。許是被人趕怕了。而自尊,又特強。
我試著對他微笑,但他別個臉去。我只能為自己的唐突感到失禮和羞愧。
我不該讓他知道,我看見了他的窘態(tài)的。我多么大意!
當(dāng)知道,感同一個人的窘境與不安,最好的言語和體現(xiàn),從來是靜默。
我應(yīng)該續(xù)而裝作漠然地走過,他定然是不會感覺窘迫的,畢竟,世人傲冷的姿態(tài),他應(yīng)是早已司空見慣……
但既是尷尬開頭,我也已顧不上氣氛僵硬,忍卻不住便擺擺手,開口對他說話:嗨,我還沒吃飯呢,剛下班時叫了外賣,不小心點多了,你可以幫我分享一份嗎?
他依然不說話,只微微側(cè)臉斜看了看我,臉上表情稍轉(zhuǎn)輕柔,該是感受到我并無嘲諷與惡意。
我微笑對他點點頭離開,不敢多作逗留。我擔(dān)心自己滿腸熱心無意成褻瀆。唯有在轉(zhuǎn)過身時告訴他,外賣一會就到,請他稍等。
當(dāng)然,外賣是我轉(zhuǎn)身回宿舍的途中,在他聽不見的地方,才快速按下平時呼叫外賣的電話點了幾樣菜式,報上送餐位置,交代清楚結(jié)帳等事務(wù)的。
我不知道,自己言語的唐突與魯莽,會否給他帶來隱痛,我只希望,在這諸般寒涼似水的夜,他能,和著飽暖與微笑入眠。
【二】
剛回到宿舍,一起出來工作的閨蜜說,姐,我剛站陽臺涼衣,看見你和這兩天住樓下圍墻旮旯處的那個伯伯在說話。
閨蜜叫我姐,我比她大幾個月。我叫她妹。
我說是的,天氣真凍,他沒衣服穿,衣服好像洗了。昨晚我們才大言不漸的說著:我還年輕,我能抗寒。再買衣服,勢必剁手??稍捳Z剛落,下一秒就把購物車?yán)锏闹T多款色包括還派不上用場的東西都結(jié)帳清空了。相比于此,想想都羞愧。
妹妹說,我這有一件中性大衣,不如拿下去給他抵御一下寒吧,先不管他身份與來歷,好人或壞人,究其因何流浪至此,這大冷天的,他身體又那么單薄,真讓人心疼。我剛下班先回來時看見,正想和你商量這事。
我走到窗前,往樓下看去,確實,他很清瘦,不只清瘦,還帶著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干癟與病態(tài)。
我心,再一抖。
妹繼續(xù)說,這個時候,超市和店鋪都是打烊的時段,想買棉被,出到去,人家都關(guān)門了。
我說,不如,拿我們一張被子給他吧,我們有兩張,他的被子既破又舊,已失去了御寒的溫暖。
妹說,被子我們蓋過了,再送人,不禮貌?;蛘哌@樣吧,附近有家賣被褥的,平時路過,看見店主一家在那煮飯吃,很個體的樣子,這個時候冒然敲門,應(yīng)該有人在。若到時沒人應(yīng)門,再作打算吧。
“試試吧,唯有這樣了?!蔽艺f!
【三】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被褥終究被我們買回來了。經(jīng)過樓下時,流浪漢已睡,正合我們意。
我們將被褥和那件大衣輕放一旁,然后,靜靜離開。
第二天一早上班,經(jīng)過時,他已不在。該是拾荒去了。
我微笑。因看見被褥的包裝,有被拆過的痕跡,而妹那件大衣,被整齊疊折漂亮放一旁。
之后,日子依舊行云流水的過著,并沒什么改變,也沒什么不同。若說硬有啥轉(zhuǎn)變,僅是圍墻下多了他的幾袋物品。而我,還是每天上下班經(jīng)過,但卻從沒遇上過他。他出發(fā)比我早,回來比我遲,再見時,是我遇劫那晚。
準(zhǔn)確說,是拾荒伯伯暫窩于樓下的第七晚。
伯伯能夠在這住這么些天,我想許是因為這一區(qū)域多是出租屋,而避免不了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是,多數(shù)人都在埋頭為自我三餐溫飽困倦奔忙著,個個謀生謀活,許多事不關(guān)己的事情,別人盡量不理便不理。所以,少了投訴,才不見有各相關(guān)部門或單位來處理。況且,伯伯也起早貪黑的,一大半天都見不著人。更何況,有些事情,我們永遠(yuǎn)也不能站于道徳的制高點上作言論。
【四】
那晚,下班后陪妹到醫(yī)院去看醫(yī)生,她腸胃不舒服,折騰到了12點多才回來。
在接近宿舍樓下那一排樓房的右側(cè)轉(zhuǎn)彎處,忽見一男子與我打招呼。
笑意滿滿的聲音里,只聽他說:嗨,好久不見了呢!
我心詫異,我沒認(rèn)識什么異性朋友啊,會是誰?而接近丑時的街角,甚是幽黑??v帶有些許清輝與街燈余光,但我400多度恰巧沒帶眼鏡的大近視,別說白天已讓我看不清楚人,大晚上的,更是足以讓我一眼覽去,目中無人。
所以,對于他的招呼,我先是一愣,后是下意識地在他想友好的將手自我肩膀擁抱過來時,將身子往下稍一蹲,就從他手臂下躲了過去。
“目中無人”,可眼中有物。磁場不對,縱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意識得到來者不善。
見沒得逞,他一個轉(zhuǎn)身,說時遲,那時快,在我還沒逃離遠(yuǎn),就已一個箭步上來,一手抓緊我肩膀,一手伸手直要搶我挎包。
其實,并非什么名貴包包,那不過是我買東西時賣家贈送予我的購物袋。但是,內(nèi)心盤算著要去搶劫別人的人,他眼里相中的那里是你包包值不值錢,他心里掂量更多的,無非是你袋里裝有什么藏有什么,還有,你氣場看似軟糯而又無力的弱勢感。
我深知自己包包里并沒什么值得深究和驚喜的東西,因此于條件反射中閃過去后,正想著松手讓他搶,我只消在他逃跑時佯裝緊張一下我包包里的東西有市場價值,便趕緊和妹趁機快馬逃脫。不如是裝一下,加快他撤離現(xiàn)場的腳步,我擔(dān)心發(fā)生更為危險的事情。
記得有個真實案例,發(fā)生在同事身上。
話說有天,那家伙餓了下樓找吃的。可吃飽步行回到她家附近小巷的途中,有人故意撞了她一下,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手里的挎包就被人奪了飛奔而去。她那也不是什么值錢的包包,只是個簡單素然的帆布袋。而人身重要,搶了就搶了嘛,何況,里面除了一把鎖匙和雨傘,只有幾十塊錢和一臺年代歷久的便宜手機。家鎖盡快換掉就好,機卡一會掛失便是。她如是想著,就懨懨著也慶幸著往家走??刹抛邤?shù)步,劫徒卻折身返來,抓著她啪啪就扇了幾大巴掌,嘴里還狂怒罵著:你TMD,沒錢就別學(xué)人家逛街吖,裝啥逼……
只是,從開始到現(xiàn)在,內(nèi)容發(fā)展得太快,他還沒完成獵奪動作,站于一旁的妹已反應(yīng)過來:原來并非我“艷遇”了,而是對方招呼是假,搶劫是真。
于是,隨著我的掙扎躲閃,她下意識地一邊尖叫救命搶劫,一邊飛奔過來便想抄起我手拉著我跑。
雖然內(nèi)心從容著打定主意讓他搶,但他抓著我肩膀,我不能不掙扎。始終靜與動都擔(dān)心其會使出出其不意的利器。
而妹呼救命,并非打草驚蛇。只是條件反射這東西,特玄妙,天生的。
于是,劫徒在聽到呼救聲,神情一驚,伸過來搶包的手因此撈了個空,讓我意外的又閃了過去。而他這時也隨即松開抓著我肩膀的手,將方向轉(zhuǎn)向妹妹,在我們的手快要牽上時,給妹妹胸前飛過一腳,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過來,將我絆倒。
吃著痛,這時已無須使用空城計,我慌忙把包包往他身后狠狠用力扔過去,以免他作出更為傷害人身的事情。同時拋出說話:“你要財物,我給你。不要傷及無辜,這里有閉路電視。”
作賊多少心慌,而他也無非只想要錢財,所以,在我拋針引線騙他有監(jiān)控、轟炸他心神,不管他熟不熟悉環(huán)境結(jié)構(gòu),但他看包包自面前飛過身后,便慌忙轉(zhuǎn)身意欲去拾。本準(zhǔn)備得逞,可這時,許是被我們聲響驚動了的拾荒伯伯,卻不知什么時候已拿著他挑東西的扁擔(dān)憤恨恨的怒沖過來,在劫賊彎腰拾包的時候,眼看扁擔(dān)就要從他腰上落下去,但靠近之時卻頓了那么一下便又斜偏了去,只見扁擔(dān)自劫匪身側(cè)落下,于小腿之處,一個用力橫掃,劫匪應(yīng)聲倒地,沒有傷及重要部位。
我還沒來得及梳理拾荒伯伯怎么有力將劫匪絆倒,他又已將劫匪按在了地上,可被劫匪一個鯉魚翻身,掙脫開來,向他小肚,就是一腳。
拾荒伯伯沒有下手傷他,他卻對伯伯狠然一腳。慶幸是,劫匪在伸過一腳掙脫開后便落荒著逃了,并沒繼續(xù)糾纏。
事后,驚神未定的我們,在接過伯伯為我們遞過的包包,未說謝謝前,他已開口說話,操著一副并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他說:“妹子,出門在外,注意安全。保重!”然后,拾起他的扁擔(dān),反方向,步入茫茫夜色之下。
我追上:“伯伯,你去哪?剛那劫匪踢到你,一定很痛吧,我陪你去醫(yī)院檢查檢查?!?/p>
我看見,他的背,挺了挺。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聽他說,大致意為:我沒事,你放心。我一個將死之人,去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渡過一些時日,我就回家。在這里霸住幾天,雖自由,卻凄涼有余而風(fēng)流不足,更有擾亂社會與治安之嫌。但妹子,我謝謝你們!
我還想說什么,可他已快步走遠(yuǎn),只留我們一身正氣凜凜的背影……
我不知道,他曾經(jīng)歷了什么,抑或正在承受著什么,又或正于處理著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天亮?xí)r候,我上班路過轉(zhuǎn)彎處,他的所有東西已被清理干凈,細(xì)雨帶風(fēng)的氣流回蕩中,我只仿佛聽聞仍有人在說:妹子,保重!妹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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